作者诺澄,魔都人士。美国非主流商学院MBA毕业,混迹另一魔都纽约多年。曾在华尔街主流投资银行从事非主流工作,目前海归,投身于火热的互联网金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奴隶社会(nulishehui),不端不装有趣有梦,听现实的理想主义者说自己的故事。
儿子终于转学去了这一所无数家长趋之若鹜的魔都某国际学校,这是他连续考试三次后的结果。如今尘埃落定,我才能够平静的叙述儿子三次考试的艰辛曲折,以及为人父母者身在其中而不得力的感悟。
三年前姐姐考这所国际学校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就去“裸考”了。我们走在漂亮的校园里面嘻嘻哈哈的,根本没有觉得这是一场考试。魔都国际学校入学考试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 Rolling Basis 的一对一面试,还有就是这种 Open Day 方式。一场 Open Day 考试,大概有两百多个小朋友。每 25 个小朋友分成一组集体面试,每一组都有可爱的名字,譬如草莓组、熊猫组。
当年看着梳着羊角辨的女儿排队跟着老师进去考场,我和先生才有些许感悟,发现这是女儿参加人生第一场正式的考试。女儿出来之后,问她考了一些什么,她说就是跟老师聊聊天,然后看书画画做游戏。后来一切顺利,很快就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
三年之后到弟弟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我们天真地认为,“随随便便”的去聊个天,就可以入学了。只是,我们忽视了孩子和孩子是不一样的,性格、脾气还有态度。两个孩子上的同样的幼儿园,女儿乖巧听话,上课时候认真听讲,对于老师的讲课吸收良好。儿子只能说,他身在教室,心在宇宙,每天十万个为什么,问到老师无言以对。我们更加忽视的是,对于不同的孩子,是不是应该去同一家学校,给予同样的 Option(选择)。
到了儿子入学考试那一天,我们两个大大咧咧的父母带着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去了。两个小时之后接孩子,门口好多焦虑的家长翘首以盼。一个家长接了一个小女孩,一个劲的问,老师英文问了什么?数学题目是什么?小女孩似乎是有些沮丧,不怎么愿意回答。家长急了,不由呵斥了几句,小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看看我们家儿子双手插在裤兜里面,表情淡定。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考得如何?”“还可以!”不甘心的继续追问,“老师问了什么?”“不记得了。”好吧……突然之间,我的内心有些不安。
事实证明,第六感往往是准确的。学校来电话通知,不出预料的落选了。招生办公室的老师很客气。于是我多问了几句,孩子是哪里需要再加强。回答是,哪里都需要加强,最后老师加了一句,“需要加强主观能动性”。老母亲真是欲哭无泪啊。
回家之后,先确认“主观能动性”的问题出在哪里。循循善诱,抽丝拨茧后才搞明白。儿子说,“妈妈,你教育我要有礼貌要谦让。”玩游戏的时候,好多小朋友举手,我就把手放下了,还有回答问题的时候,我看别的小朋友举手了,我也把手放下了,因为要谦让别的小朋友。老母亲心塞 60 秒……这是一个没有被应试教育欺负过的孩子啊。
▲ 图片来自网络。
本来以为,弟弟去姐姐的学校是志在必得的事情。我们竟然在幼升小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有备选预案。这一下慌了手脚。在那一段时间,我充满着儿子会不会成为失学儿童的焦虑。最后临门一脚,让儿子去了另外一家国际学校。
不得不说,不同的学校有着不同的基因和文化。每一所学校后面,都有家长欲求不得,也有家长实力吐槽。儿子去的那家国际学校,注重个性、自由奔放,100% 的美式教育。
在我这一类虽然在海外留学工作多年,但是骨子里面对学业还是极为看重的中国家长眼里,基本就是“少体校”。相对于老师管得很紧的公立学校,这样的国际学校更像是一道开放式命题。学校有巨大的资源可以供家长和学生使用。但是如果不是在西方教育体系里面成长起来的家长,面对这样的宝藏竟然无从下手。
毫不夸张的说,儿子整个一年级,我都很困惑,不知道儿子到底在学校里面学了什么。儿子每天回家的书包里面,没有任何作业本,只有一本需要阅读的英文绘本,各种手工作品,然后还有一枚球!国际学校学期末还是有成绩单的。成绩单是 4 分制的。4 分是 Exceed,3 分是 Meet,2 分是 Approaching。
看到儿子满屏 2 分的成绩单,问 Homeroom Teacher(相当于中国学校的班主任)哪里需要家长关注,家长怎么可以帮助他提高成绩。老师来了一句,“Don’t Worry. He is getting there!”好吧,所以在英文成绩单上 2 分不是不及格,而是Approaching(正在努力)。
真的是可以体会到美式教育对于孩子的正面鼓励和引导了。我欣赏美籍老师的“静等花开”,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如此“佛系”,尤其是看到朋友同年级的孩子已经开始乘法除法,我家那只还处在用手指做算术,手指不够铅笔来凑的状态。我还是一个狭隘的焦虑的中国老母亲。可能还是中西合璧的国际学校让我更加安心一些。于是,决定让儿子去考插班生到姐姐的学校。
第二次去考的是春季开学的第二学期插班生。报名的时候,招生办公室老师就说了,班上有学生转学,才能有名额出来录取插班生。但是考入这所国际学校实属不易,除非父母工作变动离开上海,基本不会有学生转学。相信每一个坚持报名的家长,都会想“万一有名额出来呢”。
考试那天,即使是插班生考试,依然很多孩子等待考试,还有更多焦虑的家长。听到爸爸在鼓励儿子,“Do you know why we fail? Because we need to learn how to pick ourselves up!”儿子似懂非懂的点头,郑重其事的跟爸爸击掌,排在队伍里面跟着老师进了考场。
看着他的背影,先生嘟哝了一句,“好像考试的大部分是男生啊,还以为偏中国的教育体系更加适合女生呢!”我回答,“是啊!的确更加适合女生。所以女生都已经考上了。排队考试才男生比较多!”这时候,其实我有些迷惘。不知道为儿子做的这样一个选择是对还是错。孩子出自于我们,却不是我们。他们是完全独立的一个个体。无论我们多努力,他的感受终究是他自己的。而他们又太小,无法用语言来精准描述自己的感受。父母为他们做的这个关于学校的选择,适合或者不适合,真的不清楚。
在外面候场的时候,碰到了儿子同班同学安迪的父母,聊起来才发现大家的处境都差不多。他们家的哥哥也是三年前轻轻松松的考进了这所国际学校,和我们家姐姐是同学。本来以为弟弟入学,也可以这样轻轻松松,结果同样没有录取。
不同的是,他们从一年级开始,就每个学期来考一次插班生考试,现在已经是第四次考试了。“不就是一些报名费嘛!多考几次,就算多积累点经验了!”安迪的妈妈如此说。
“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会不会让孩子觉得很有挫败感。”我问。“现在的小孩,缺少的不就是挫败感吗?失败再坚持,也是对于意志力的磨练。”她回答。其实也有道理。儿子第一次考试失败,我花了不少时间恢复。儿子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其原因可能真的是我们把孩子保护的太好了,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不让他有挫败感,一切正面引导,一切积极向上。儿子根本没有体会到老母亲内心的山崩地裂。
插班生的考试已经不是幼升小的那种聊聊天做做游戏的形式了,而是变成了正儿八经的语数英的笔试加上中文和英文的面试。本来以为几个月的“复习迎考”已经准备充分,但是考试出来,问儿子考得如何。他说,数学题目没看懂,作文来不及写。的确在过去的一年多,他就读的那所国际学校是没有考试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原来考试是有时间限制的,考试是有题型的,考试的时候题目看不懂是不可以问老师的。我们只给他补习了知识点,但是忘记告诉他一个最基本的知识点,考试是什么!
收到学校不录取的通知,并不意外。儿子打电话来问考试结果,说是安迪已经知道了。我正斟酌着怎么告诉他。电话那头儿子已经敏感的感觉到了。他问,“妈妈,这一次是不是又没有考上?”我“嗯”了一声。儿子说,“没关系,下一次我再跟安迪一起考好了。”后来,奶奶告诉我,放下电话之后,儿子说了一句,“我又没考上”,然后坐在那里闷闷的不说话了。这个时候,我差点泪崩。一贯没心没肺的儿子,看起来第一次有了心事。
我知道,孩子需要挫折教育,他们的人生总会经历第一次的失败。只是我不确定,是不是该在这个年龄,是不是应该为了入学考试这一件事情。
第三次考试,是儿子提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想认输,还是为了安慰老母亲。只是,小小的他异常坚决的说,要再考一次。请了英文家教,报了数学补习班,还买了著名的《一课一练》。看着儿子在灯下做题的小小身影,我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心酸。
考试的日子是在五月。魔都的春天,极短。晴晴雨雨之间,转眼就热了。那段时间,调皮捣蛋的儿子变得异常的懂事。而我也如女儿描述的那样,“在虎妈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考试那天,儿子几乎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孩子。我们在门口走廊等着,内心忐忑。其实,我们真的不知道,如果这一次再失败,我们是要坚持还是放弃。考试结束,晚上带着两个孩子去看电影,儿子看的心不在焉。电影结束。儿子问的第一句话是,“妈妈,你说我会考上吗?”孩子,妈妈真的不知道。
接下来几天很是煎熬,每天都在抱着一丝希望和可能没有什么希望之间摇摆。到了周三,收到短信。儿子在 Waiting List 上面,说是数学考得不错,语文不太好。我问,什么是 Waiting List。招生办老师说,如果有录取的学生决定不来,或者有学生交了下学期的学费,但因为突发原因又提出转学,就有名额出来给 Waiting List 的孩子。
哎,Waiting List 真的是一种折磨。我问,“这么辛苦被录取,有谁会最后不来呢?又有谁会全额交了学费又临时转学的?” 老师很实诚地回答,“过去几年中,还是有这样的 Case,但是概率的确不大。” 不一会儿,彷佛有心理感应一样。儿子打电话来问,自己是不是录取了。我说,是 Waiting List。儿子问,什么是 Waiting List? 我解释说,“就是老师还在仔细考虑。 你看,你比上一次进步了。上一次是直接拒绝,这一次是 Waiting List。你数学考了第一名(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努力了。语文作文没写完,所以扣分了,说明还有努力空间。”我们就是如此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孩子的自信和自尊,让孩子从中得到点滴的成就感,愿意继续付出努力。电话那头的儿子听起来有些失望。其实,妈妈内心也很难过,但是还是要调整好情绪安慰你。然后,每一天都等着渺茫的接近不可能的那个希望。
周末的时候,我让儿子学收拾自己的房间。突然,儿子跑出来眼睛红红的,不说话。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再追问,他就说,“去我的房间看”。我走进他房间,看到桌上他整理出一堆考试之前做的练习册,很大一摞放在桌上。
我突然之间明白了。这一次,这个孩子终于上心了。 其实我也觉得好残忍,他这么努力,却还要承受失败的失望。大人失望也就算了,毕竟大人的承受能力强。他才 8 岁而已,就要体会努力了也做不到的滋味。儿子说,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跟他说,因为你很努力,你考进姐姐的学校了。结果早上醒来,奶奶还是给他穿了自己学校的校服,原来梦都是反的。这个梦听得真心好心酸。
最后,因为一个小朋友临时转学,儿子从 Waiting List 上面顺利录取入学。说实话,有点“天上终于掉了一个大馅饼”的意外之喜。拿招生办公室老师的话说,“这是小概率事件”。
在狂喜之余,其实我常常在思考,如果这一次还是失败,我该如何对儿子进行正面的教育。我是该告诉他,百折不挠,坚持不懈呢?还是告诉他,“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努力了可能也不会有结果”,譬如你将来可能爱上一个女孩,而她不爱你。
和朋友聊天,谈起这段经历。她推荐了 Sheryl Sandberg 的新书《Option B: Facing Adversity, Building Resilience and Finding Joy》。书中的一句话,让人豁然开朗,
“ 没有人能永远过 Option A 的人生,我们一生的命题就是如何持续建立 Flexibility。”
是的,不管这一场考试结果如何,孩子,我们都不要怀疑人生,要学会接受“努力了不一定有预期结果”,学到了经验就没有白费。考进姐姐的学校,可能是父母一厢情愿给你的 Option A,而当时父母只给了你一个 Option A 是我们的不尽责。
其实,在我们的人生中,有多少人是在过着 Option A 的人生。所以才有了《中国好声音》这一类问“你的梦想是什么的”舞台。只是,Option B 的人生也不一定不好。
就好比,妈妈让你从幼儿园开始学钢琴,只是因为我们周围的每一个孩子都在学钢琴。有一段时间,我们彼此为了学钢琴苦苦相逼,陪练的我和练琴的你一样痛苦。学了三年,人家的孩子都已经可以考级,你的钢琴还是弹得跟砸玻璃窗一样扰民。
▲ Photo by Siniz Kim on Unsplash
但是,我知道你不敢对我说,“妈妈,不喜欢钢琴,不想再练下去了。”因为你知道,妈妈的第一个反应肯定是,你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你知道什么是“坚持不懈”吗?你不想做一个“半途而废”的孩子。只是,妈妈也是要慢慢领悟才能明白不是学会钢琴才是 Option A 的人生。
我一个在 KTV “边唱歌边谱曲”的妈,遗传基因强大的生下了五音不全的娃,我又凭什么去逼迫你能够敏锐的辨别出钢琴曲的音调,然后行云流水的弹出来。还有爸爸总是希望你会很多运动,足球、篮球、棒球什么都会,将来在球场上是一个高大帅气的阳光男孩,吸引一票小女生的目光(好吧,后半句是妈妈加上去的心愿)。
只是,踢足球的时候,你说你只是喜欢当守门员,因为不用跑来跑去。打篮球的时候,你说地心引力太强所以跳不高。你喜欢安安静静的下国际象棋,喜欢看宇宙星空的书。而我们也慢慢明白,擅长运动是我们强加给你的爱好,似乎这样才是一个男生的 Option A 人生。我们希望你为了我们预设的“Option A”而付出坚持不懈的努力。只是,你有你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情,这才是你的 Option A。
▲ 图片:作者和儿子。
亲爱的孩子,无论 Option A 还是 B,父母能够帮助你的是渐渐明白适合自己的 Option,并且建立获取 Option A 的能力。但是,当你不得不选择 Option B 的时候,我们也会支持你,鼓励你,和你一起 Kick the shit out of Option B,让它成为适合你的 Option B。而所有的努力,不是为了那个 Option A,而是让你能够有足够的意志力和承受力,有选择 Option A 能力,也有接受 Option B 的心力。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奴隶社会”,作者诺澄。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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