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前的大山。
芥末堆 知风 2月9日手记
我生长于福建闽侯一个偏远的山区。村庄,乡镇,县城,是我K12阶段走过的教育路径。再后来,我到了天津读大学,奔向北方。也许因为很早过上了寄宿生涯,我与家的连接并不紧密。这次回乡过年,我再次来到曾经求学的地方,也算是一种怀旧吧。
提起福建,很多人会想起抱团取暖的闽商。古时候,家乡是蛮荒之地,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文教事业逐渐兴起,重教崇文之风日盛,读书成了人们普遍的观念。如今我身边的家长,都不遗余力地给孩子报班补习。在县城里,教育的改变也正在发生。
被遗忘的村小
回老家后,我放下行李就去了村里以前唯一的小学。即便是在正月,小村也没有太多的烟火气息。干净平整的水泥路上,不时有回乡祭祀的一家开着车匆匆而过,行人三三两两。留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几年前还不是这般场景,那时许多小孩会在村里度过寒假,每逢春节,嬉闹声、鞭炮声便传满了整个村庄。
村小已经关停十几年了,具体是哪一年关的我也记不清了。在模糊的印象中,我读一年级时整个学校还有三间教室;到了三年级,全校只有十几名学生和一位老师,各个年级的学生被分成四列,在一间教室上课。
曾经的村小旧址。
四年级时,我到了六公里外的乡中心小学读书。在这个更大一点的村里,除了小学还有幼儿园以及初中。现在路过时我常感叹,它们在这么多年后似乎没有太多变化——学校翻新了一些基础设施,但也仅此而已。学校周边的商铺还是我读书时的模样,只是两旁的街道显得更窄了。
乡村学校的教育目标还停留在义务教育的“温饱水平”。在这里,家长是不用操心小升初的。上了初中后,一批学生无法完成初中学业,便早早辍学打工。
人民会用脚投票。家庭条件好的家长,会尽可能早地把孩子送进城读书。虽然这往往意味着他们要改变原有的生产方式,从农民转变为务工人员,举家去城里谋生。
如今,曾经的村小已被改造成了老人活动中心,隔壁新建了祠堂。村里留不住小孩,也就没有了教育。
教育只是县城一隅
高中毕业七年后,我第二次来到了我的母校闽侯一中。
闽侯位于福州西南侧,自汉代以来就是连接闽江下游出海的重要通道,素有“八闽首邑”之称,也是全国百强县之一。闽侯一中有着全县城最好的教育资源,当年我以全校倒数第一的中考成绩,勉强蹭上了它。
2月8日,正值寒假的闽侯一中大门紧闭。
但与市级的重点高中相比,闽侯一中还有不小的差距,每年一两位学生考上清华北大是它的高光时刻。当然,在我读书那会儿,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跟上它的教学进度:初中毕业那个暑假,我闷头做完了两本初高中衔接数学教材,才勉强在高一学函数时不挂科。
如今看来,母校只是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教学环境宽松自由——这些感受尤其在了解到安徽毛坦厂中学、河北衡水中学等模式后更为强烈。
我是闽侯一中2012届毕业生,那时没有培训机构的概念,普通学生没机会参加课外辅导。部分老师开设了数学、物理、英语等补习班,租间学校周边的房就能开课,甚至老师宿舍也能成为教学点。近几年,政策屡次禁止老师私自开班补习。补习班的现状如何,我也不清楚了。
家庭条件更好些的同学,会在周末去福州市区报新东方等机构的班。到了2019年,福州市区已有21家新东方校区,但闽侯县城新东方的数量依然为零。
在学校附近一个路口拐角,我瞥见了家“一本教育”的小店。走近才发现,它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教育公司的教学点,而是卖图书、电教、文体用品的商铺。门口海报架上,贴着英语点读笔的广告:“外教一对一口语辅导课免费啦!”在一线城市真人线上英语外教盛行的今天,看到这则广告仿佛有种时间倒流的错觉,印象中,点读笔不是十几年前的产品吗?
县里的乐学林教育,是我看到的唯一一家K12机构。
闽侯一中正门对面换了批餐饮店,玻璃墙上贴有“生猛海鲜,物美价廉”等宣传标语,但没有一家培训机构。只有在近两公里外的新建居民小区楼下,我才看到一家提供中小学全科辅导的机构“乐学林教育”。天眼查信息显示,其成立于2018年11月,注册资本100万。K12培训机构,似乎刚开始在这个百强县城萌芽。
母校并非全无变化。闽侯一中有“省素质教育先进校”的头衔,除了歌舞、书画、体育比赛等传统项目外,学校近年来也参与开展了机器人比赛、研学旅行、生涯规划培训等较新的教育内容。
散落在民居中的托管中心。
一中的隔壁也多了所幼儿园,隶属于小福龙(香港)教育集团。随之增多的还有十几家托管中心,散布在居民楼中,提供午托、晚托、全托、作业辅导、寒暑假班等服务。这些微型的托管中心看起来简陋,原始,没有展示详细的课程信息,多以“XX托管”为名。
不过在我看来,给县城教育带来最大变化的力量并非来自教育本身,而是经济的发展。
平凡的变迁
农村空心化的另一面是城镇化的加速,短短几年间,房地产带动着闽侯县城建设高速狂奔。在我读高中时,县城的房价大约只有五六千元。安居客数据显示,如今闽侯2月份新房均价已经到了每平14897元。
教育机构的出现,更像是一种配套资源供给。我的亲戚大多搬到了县里的西海岸广场住宅区,穿行在小区中,便能看到艺术空间、围棋、美术、书法、街舞等培训机构。此外,一些国际早教中心也进驻了部分小区,配有较为完整的早幼教课程。
闽侯西海岸广场小区内的教培机构
教育的范畴不限于学校与培训机构。县城在发展的同时,也无形之中给学生带来了许多教育资源。
初四那天,县城飘着小雨,街上空无一人。为了躲雨,我来到了新建的县博物馆,才感受到了小城的活力——带小孩的年轻夫妇、自发而来的学生在熙熙攘攘地逛展。在这个浓缩了县域历史的场所,不仅可以看到石雕、瓷烧、玉琢、木刻等古代艺术,传统的竹编、油纸伞等民俗,还有与外商往来的贸易场景,铸陶烘茶的基地模型,生态景观的立体复原等。
一个小女孩在参观闽侯立体生态复原景观。
“林纾翻译《茶花女》时,他自己还女装演过,历史书上有。”看展时一位中学生笑着和同学说道。这类沉浸式的学习体验,在以前是不能想象的。
从北京到这个东南小城的街头,能够产生许多奇妙的感受。在这里,AI自适应学习、双师直播、在线教育难觅踪影,互联网带来的改变显得慢了好几步。走了半天,我只看到了两辆哈罗单车、两辆摩拜和一辆ofo。母校对面的小巷里,依然粘贴着“上海羊毛衫最后8小时”的广告,甩卖了七年还没卖完。
刚起步的县城培训机构正持续增加,教育资源越来越向城市集中。对我来说,县城的发展是渐进、平凡的,但它有些地方的变化也显得“忽如一夜春风来”。或许,如今县中的学生几年后再回县城,也会惊奇地发现,这些东西以前可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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