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下午，被锁上大门的玛尔比恩早教中心新天地店。芥末堆摄

芥末堆 知风 6月20日

“我们找你退款的就不应该找你退吗？”

“应该啊。”

“那你退啊。”

“不退，哈哈哈。”

端午节前晚，在一场家长说明会后，玛尔比恩早教中心新天地店宣告关停。

让家长难以接受的是店方的态度：负责人刘文杰在拒绝退款请求后，当场哈哈大笑。刘文杰的女儿李帅——新天地店法人——更是在家长群中突然“晕倒”，坐地不起。

“这假摔的！有录像呢。”“戏精，还笑得出来。”有家长当即嘲讽，也有家长开导说，“你知道成为老赖的后果吗，火车飞机哪儿都坐不了。”“你还年轻，别这样做人，把钱退给我们，好吧？”

两周过后，玛尔比恩新天地店仍未与家长达成退款协议。6月19日下午，芥末堆记者来到店址，发现大门紧锁，店内一片狼藉。仍有十几位家长下班后聚到店门口，表达诉求。据悉，无法退还的课时费超过六十万，目前家长已经起诉。

芥末堆致电了负责人刘文杰，刘对闭店原因语焉不详，并表示已向管庄派出所报案。“你自己去派出所了解情况。”她说。

玛尔比恩早教中心隶属于北京上和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事发门店属于加盟店。而门店倒闭并非首例——2015年和2016年，成都、北京两地的玛尔比恩门店就在股权转让后关门，家长集体维权。

从目前信息来看，玛尔比恩新天地店似乎在上演着一出类似的戏码。

家长：去年底换老板后，问题频出

对突然闭店，许多家长并不意外。“5月中旬就完全停课了。我们当时就感觉很不好，觉得要跑路，于是在5月20号打电话报了警。”家长章楚说。

章楚提供的玛尔比恩早教中心课程收费标准及服务协议。家长供图

章楚就住在附近的小区，选报玛尔比恩的家长，也多是附近小区的居民。去年7月份，她以16480元的折扣价，购买了玛尔比恩两年课程，服务内容包括比恩课、音乐课、创艺课、父母课堂、专家讲座、多元智能测评。“说实在的，只是为了让孩子有一个玩的地方。”

事发门店曾被评为“十佳校区”，家长供图

新天地店曾被评为“玛尔比恩年度十佳校区”。整个夏天，章楚对课程质量还比较满意。不过她表示，去年11月该店更换老板后，各种问题开始频出：突然装修停课、主课老师流失、课程质量下降。

“到了今年5月份，就只剩下一位保洁阿姨和两个老师了，还都是活动老师。它的师资力量完全不足以支撑它运营。”章楚说。

不过，有家长反映称，玛尔比恩在5月仍在招生，这也成了家长认为该店涉嫌诈骗的理由。

家长还表示，该店在收取课时费时，收款方五花八门，既有直接打入刘文杰的支付宝，也有转给“北京阳光首睿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北京刘金奎建材经营部”、“泉州市德化县融城石化有限公司”等账户。

五花八门的收款方，家长供图

另一位家长张安妮告诉芥末堆，“5月突然停课，店方通知家长本学期课时已经结束，要重新挑选课程。我的孩子一直没处去，老师的解释是，还有其他家长没有挑课。”

大概到5月25号左右，她又接到另一则通知： 6月6日开家长会，届时解释为何停课、频繁换老师等。

据张安妮回忆，6月6日晚，约七八十位家长聚在了二楼早教班。“（负责人）说了很多，大概所有话的意思是，你们去法院告吧，我们听法院的，但是你们这个课时钱给不了。”于是，便出现了文章开头所述的情景。

离职幼教：同事遭罚跪，自己被指贪污课时费

张安妮在复盘事件经过时也提及，老师从去年底起，便因为各种原因不断离职。而玛尔比恩新天地店两位前幼教证实了教师人数不断减少的说法。

“我来的时候有10多个老师，今年1月中旬走的时候，只剩下了3、4个，很多可能都是因为受不了她（刘文杰）的管理。”代芸说。

代芸在两年前就加入了玛尔比恩，负责主课教学。她表示，去年底老板换人后，她的处境急转直下，不仅非工作日被要求加班，而且同事还常遭到体罚，比如罚站、罚跪。“因为我们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是跪着上课，所以就让她们跪着，说是练课。”

让代芸气愤的是，她被刘文杰指责贪污，“（刘）一口咬定有老师贪污课时费，但刘的证据都是假的。”代芸表示，课时费事件闹到了派出所，“然后解决到凌晨三点，我的父母都来了。”

代芸每月的工资在5000-8000元之间。她表示，自己最终被恶意辞退，而离职后，她仍有近两个月的课时费被拖欠。不过，她从没拿到过劳动合同，因此尚未申请劳动仲裁。

家长会上展示的老师微信截图

另一位幼教杨蓉今年4月份才入职玛尔比恩。杨蓉告诉芥末堆，“我才待了一个多月，但我觉得这机构不好，所以在5月跟老板提了辞职。不过老板说，要找新老师过来才让我走。”

5月停课前，杨蓉按照指示，向家长发出了几则通知。杨蓉表示自己也不了解太多情况，到6月2号，她便离开了。

店方负责人：已起诉另一股东，目前无法退钱

为什么一家早教机构要频繁地“变相开除”老师？

玛尔比恩新天地店的背后运营方是比吉因福（北京）教育咨询有限公司，天眼查信息显示，法人李帅与股东赵扬各占50%股份。

玛尔比恩新天地店营业执照，新天地店全名为比吉因福（北京）教育咨询有限公司，而玛尔比恩隶属于北京上和教育咨询有限公司。

在家长会上，李帅介绍，“比吉因福成立于2015年，我是2018年9月通过股权转让，从赵扬（处）取得50%股权。”她补充说，“我是在2018年11月，接任公司法定代表人的。今天这么重要的会议，我三天前就通知了公司另一股东，她未回复，今天也未到场。”

李帅展示其与赵扬的微信对话截图。家长供图

“在我接任公司法定代表人后，按公司规范对公司在运营过程中的合同及帐务进行了全面核查，逐渐掀开冰山一角，越来越多的问题显现出来。”李帅说。

也正因此，李帅以合同欺诈为由，起诉了股东赵扬。

李帅向家长展示的诉讼服务告知书。家长供图

“关于我们对待员工问题，是我来了员工就被赶走了，还是我们逐步查出问题，员工才走的，大家自行判断。”李帅说。

李帅向家长解释学费问题。家长录制视频截图

在家长录制的家长会现场视频中，李帅解释了学费的去向，“因为你们的学费被她们收走了，所以她们有钱退。”家长骚动起来：“你怎么管理的，怎么让钱给人家收走了？”

李帅给家长提供的家长会PPT显示，能给家长退费，但近期无法兑现。“具体时间我认为是我们诉讼的判决下来，界定完赔偿主体时再定，大家都清楚这个过程可能有反复或时间较长，请大家自行决定等待或即时起诉公司。”

6月19日下午，芥末堆致电李帅，未获得回复；致电刘文杰询问情况时，对方称“现在不能回答你，因为我们已经走法律诉讼了。”

玛尔比恩早教中心隶属于北京上和教育咨询有限公司。芥末堆致电了玛尔比恩官网热线电话，客服人员表示不了解具体情况，并表示会请相关人员答复。截止发稿，芥末堆尚未获得回应。

玛尔比恩此前也关过两家店，模式雷同

打开玛尔比恩官网，首先跳出的是加盟的广告。

官方介绍显示，玛尔比恩全国加盟中心已突破700家。直辖市门店，官网仅显示有“北京玛尔比恩早教、天津滨海新区玛尔比恩早教中心”。不过，在北京地图上搜索玛尔比恩，就能搜出近十家分店。

玛尔比恩官网截图

玛尔比恩相关门店出事，并非没有先例。

据华西都市报报道，早在2015年9月7日，成都市汇川街玛尔比恩早教中心就关门倒闭，40余位家长为追讨20多万学费，联合维权。

“早教机构最早由陈、张二人开设。今年5月王女士花20万入股并成为法人，但在经营中双方都不愿意出钱，也不想退出，最终闹到要关店。王女士曾告诉家长们，她当初是花钱入股，大家的预付款是打到了陈、张二人的账户上，她也没办法退款。”

——《成都一早教中心负责人跑路 承诺退费却要不回》

到2016年，北京玛尔比恩东坝店也出事了。据法制日报报道，东坝店的经营者为莱河公司。70余位家长将莱河公司诉至法院，要求退款。

“莱河公司原股东吕某、李某将公司的股权全部转让给刘某、王某，并完成工商登记变更，莱河公司经营的玛尔比恩东坝店又因与房东纠纷导致停止经营。”

“案件审理中，法院发现，很多家长交纳的学费并没有打到莱河公司账户，而是进入了公司经营者吕某、李某的个人账户，故认定吕某、李某在此案中应承担相应责任。经两级法院审理，法院终审判决解除家长和莱河公司的课程服务协议，判令莱河公司应退还贺女士3860元，吕某、李某承担连带清偿责任。”

——《储值卡消费乱乱乱 法官有话说》

6月19日，前后十几位家长带着孩子来到玛尔比恩门店前表达诉求。

从目前信息来看，此次的玛尔比恩新天地店关门有着类似的模式。现法人李帅去年从股东赵扬处，通过股权转让获得50%股份。家长上缴的款项，既包括打入李帅“上家”的，也包括李帅成为法人后缴纳的——这也让赔偿事宜变得更为复杂。

家长与玛尔比恩总部工作人员的联系截图

据一位家长提供的截图显示，玛尔比恩总部回复称，“总部跟它没有任何关系，新天地店是自己独立的法人，独立承担责任。”在家长看来，这无疑有撇清关系之嫌。

北京京航律师事务所律师曾宪湘表示，家长是与比吉因福（北京）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之间存在合同关系，并非是背后的股东或法人。“不管是李帅收的，刘文杰收的，还是赵扬收的，最后都应该是到公司上。而公司内部的纠纷，不能推卸责任给家长，让家长承担不利的后果。”

在曾宪湘看来，股东的争议是典型的合同纠纷，公安机关不会以刑事犯罪的形式立案。但若机构在明知要关门的情况下，仍在招生，家长可以以诈骗的名义来报案。

许多家长表示，玛尔比恩并未提供发票。曾宪湘建议，家长可以要求公司开具发票，向税务部门举报。“税务部门对偷逃税款抓得非常紧，他们会出面处理。”

（应收集对象要求，家长章楚、张安妮，幼教代芸、杨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