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附中正门，9月15日，中秋小长假期间，主教学楼门窗大开。（吴小飞/摄）

*来源：经济观察报，作者：吴小飞

2019年秋季开学伊始，北京大学附属中学实验学校（下称北大附中）的超百名初中生，出现了流鼻血、眼睛干痒、身上出红疹以及头痛嗜睡等症状。

位于北京市海淀区畅春园路10号的北大附中，是该校初中部。至今年夏末，校园操场的铺设、综合教学楼主楼装修，才完全竣工。孩子身体出现的异常，使敏感的家长立即联想到或许与新搬迁的校园环境有关。

事实上，早在今年5月中旬，北大附中的新校区首次对公众开放时，就有参观家长提出，装修后空置时间较短可能存在的隐患，并就此向校方建议，寻找“过渡房”来缓冲影响。彼时，该校区的主教学楼装修、操场的铺设等，尚未完全竣工。

秋季开学以来，学生集中出现的异常情况，再次挑动家长敏感的神经。同时，新校区的数份质检报告，也被校方聘请的专业人士指出存在多处问题。此外，家长强烈要求组织的再次检测，也因为“选择性取样”、设置“低温空调”等问题，令部分家长对报告结果的真实性存疑。

然而，北大附中认可的学生身体异常情况，仅有20余例，校方对此解读为部分学生体质敏感。另外，多份检测报告结果“合格”，也使得校方更有底气。

学生家长认为，校方在校区问题上的“强势”、组织再次检测时的“不规范”，对学生潜在健康隐患的“不够重视”等，正在摧毁彼此间的信任……

9月28日，经济观察网记者针对“合格”报告中存在的问题，先后联系北大附中党委书记王亚章、北大附中副校长陈伟聪，均未获得正面回应。

百余名学生身体出现异常

“8月29日那天学校开学，孩子晚上回来就流鼻血了。然后是9月1日，开学典礼全校举行升旗仪式，孩子不知道在操场上站了多久，2号早上起来就流鼻血，止不住的那种，量非常大，我们当时特别害怕。”北大附中学生家长王佳向经济观察网记者回忆道。

王佳的儿子壮壮今年12岁，是北大附中实验学校初一年级的学生。据王佳介绍，壮壮第一次流鼻血的时候，她并没有把孩子的健康异常与校园环境进行联想，直到家长的微信群中，不断有家长反映类似的情况，她才意识到原因可能在哪。

在壮壮第二次流鼻血之后，王佳果断决定“及时止损”，不再让孩子去学校。“我们没有办法证明因果关系，医生也只能说诱因，但是我们孩子在家待的时候什么问题都没有，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谈及学生的情况，数位受访家长均作出了类似的表述，不同的是学生的受影响情况。

根据家长的统计，至9月4日前后，有近200名学生身体出现异常情况。主要症状表现为：流鼻血、鼻塞、嗓子痛痒、眼睛干痛、头晕嗜睡以及身体起红疹等。其中，人数最多、表现最明显的为流鼻血。身体异常的学生中，初一年级约120人，其余为初二和初三年级。

北大附中操场，午休时间，数名学生在“问题操场”活动无人阻止。（吴小飞/摄）

对于身体出现异常的学生，在家长的强烈要求下，校方同意以开设网课的方式远程教学，该方案自9月5日从初一年级开始。不过，学生身体异常情况一出现，焦虑和担忧的情绪迅速在家长中扩散，对于校园环境安全问题的质疑也愈演愈烈。很多学生身体即便无明显异常，家长也选择用“上网课”来规避风险。

网课的权宜之计，也并未持续很久。2019年9月14日，中秋小长假期间，校方以班主任发群公告的方式通知：9月6日的环评报告显示，校园空气各项指标均符合国家质检标准，学校决定立即恢复常规的教学模式，网络直播课9月18日之后停播。从9月16日起，凡因个人原因缺勤的同学，按照正常手续请假。

网课关停的消息使得家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选择返校上课，无异于拿孩子的身体健康冒险，不回去，学校说持续请假一个月就要办休学，而且学业上也没有保证。”一位家长对经济观察网记者说。他有两个孩子在北大附中就学，分别是初一和初三。

2019年9月15日，经济观察网记者在北大附中畅春园校区实地探访发现，校园操场的红色建筑仍处于施工尾段，正直中秋小长假期间，校园主教学楼门窗大开，不时传来大型空调运行的轰鸣声。附近的居民告诉记者，学校的空调是24小时不间断运行。

9月23日，经济观察网记者再次前往该校区随机收集获悉：初一年级仍有缺课学生、体育课场地不在校内操场而是附近小公园、学生午餐可自主选择是否在食堂就餐。在初中生的理解里，学校的这些“不同寻常”，与校园的“装修问题”有关，但“装修问题”会有哪些危害，他们并不清楚。

备受质疑的“官方检测”

问题刚出现不久时，为了消除家长忧虑，2019年9月5日，校方组织了一次沟通会。与会人士有校方负责人、北大基建处代表、家长代表等关联方，以及应北大附中的邀请，前来对此前的环评报告进行解读的专业人士。

据了解，北大附中曾在5月、7月，分别出具了针对畅春园校区综合教学楼的检测报告，以及校园操场人工草皮的施工前取样检测，检测结果均符合相应标准。值得注意的是，根据5月曾参观校园的家长的介绍，5月、7月质检报告出具时，该校区尚有两层建筑未完成装修，操场尚未正式施工。

9月初，学生身体出现异常后，家长曾多次强烈表达忧虑并要求学校出具环境质检报告，学校才出具了一份落款为8月末、针对综合教学楼室内空气质量的检测报告。

该报告由北大附中实验学校委托北京市劳动保护科学研究所进行检测，检测采样时间是2019年8月19日，完成日期为2019年8月26日；检测项目是室内空气中甲醛、苯、甲苯、二甲苯、总挥发性有机物（TVOC）浓度；检测依据方法是国家标准GB/T18883—2002《室内空气质量标准》。

北大附中操场一角，处于施工尾段的“小红楼”。（吴小飞/摄）

在9月5日的这次沟通会上，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国家建筑工程质量监督检验中心主任邓高峰，指出了校方出具的检测报告存在的问题。邓高峰表示，8月19日的检测中，备注中载明“关闭门窗13小时，客户自述”，这不合规。根据报告选取的检测依据，规范的做法是由检测单位对检测点进行封闭，封闭完成12小时后再进行取样检测。此外，报告中的地下二层篮球场，存在检测点TVOC值超标——报告中检测值为0.68mg/m³，大于限值0.60 mg/m³。

邓高峰表示，TVOC超标或接近标准上限，提示有不明挥发性有机污染物存在，学生的大量流鼻血和眼睛痒等症状，正是TVOC污染的身体反应。

此外，邓高峰对于5月、7月的两方检测报告的规范性和有效性，亦指出了存在的问题。

鉴于前述报告存在的诸多问题，以及学生中不断出现的异常情况，2019年9月6日，校方再次聘请检测机构对畅春园校区的综合教学楼进行了检测。不过，这份各项指标均符合国家标准的检测，家长并不认可。

校方出具的检测情况说明强调，检测是在北大基建部、北大附中、施工单位、监理单位、律师以及家长代表等人士全程见证下开展封闭工作，取样阶段除家长代表外其余各方均在场见证。

据了解，9月6日的检测是国家建筑工程质量监督检验中心受托检测，检测依据方法仍旧是GB/T18883—2002《室内空气质量标准》。按照该标准，取样前检测点需关闭门窗12个小时，且夏季采样物理温度为22~28℃。

参与9月6日检测工作的人士透露，在检测封闭阶段，存在可能影响检测结果的“操作”。据其介绍，在采样取点方面，学生反映较大的地下篮球馆、美术教室等没有布点。此外，封闭阶段，被设置为采样点的教室，空调均是运行状态，且地下餐厅等区域的空调温度设置为19℃。

杭州普洛赛斯检测科技有限公司技术人员郁作奇，告诉经济观察网记者，封闭期间空调温度的较低温设置，会较大程度影响最终的检测结果，在此条件下的检测较难真实反映检测点的实际情况。

“学校主导的检测，没开始我就知道，结果一定是都达标。”一位家长如是道。鉴于上述情况，多位家长并不认同校方此次检测报告，并提出再次聘请双方认可的、至少两家检测机构同时进行检测。但是，这一建议并未落实。

2019年9月28日，经济观察网记者针对检测报告中存在的问题，家长诉求等先后联系北大附中党委书记王亚章、北大附中副校长陈伟聪，请求回应和置评，均未获得正面答复。

家长“迁移诉求”难达成

据数位家长介绍，早在今年5月中旬，新校区首次对外开放参观时，家长代表就对装修问题提出忧虑。在5月开放日参观的学生家长李磊回忆，“当时校园有很浓的刺鼻味道，没过多久我就感到眼睛不舒服，我们大人都感受这么强烈，小孩子怎么能受得了？”

5月下旬，校方曾就装修问题与数名家长代表进行了沟通，李磊参与此次沟通。据其介绍，当时家长提出，寻找过渡房，至少过渡半年后，再搬往新校区。这一方案被北大附中与会负责人否决，理由是此前作为过渡房的北大南门附近的资源楼、黄庄校区的“小白楼”，存在消防隐患，潜在风险较大。

彼时畅春园校区的主体建筑装修、操场的人造草坪尚未完工，无法对是否存在危害进行专业评估。同时，校方提出“如不放心新校区安全、不放心附中，可自行参加海淀区派位（分配的其它学校）”，也使家长不舍“优质教育资源”。此外，校方和施工方代表，再三强调，会重视校园环境安全，保障工程质量。以上种种，让家长选择了按下隐忧。

秋季开学以来，学生集中显现的身体异常，让家长此前按奈下的忧虑再次爆发，要求搬迁的呼声再次响起。为保孩子健康无恙，家长向校方表示，由家长出资并牵头寻找过渡安置房，校方只需要配备师资授课即可。不过，这一呼声仍旧未得到校方的回应。

校方为何坚持不采纳搬迁方案以确保学生安全、缓解家长忧虑呢？9月28日，经济观察网记者就此联系北大附中党委书记王亚章、北大附中副校长陈伟聪，陈伟聪仅称，以9月14日校方对家长的回应为准。

9月14日，校方委托班主任在各个班级群中发布公告，称9月6日的再次检测报告显示各项检测指标均符合国家标准，因此校方决定立即恢复常规的教学模式。

另外，针对个别教室通风不畅的问题，北大附中已请专业公司针对性治理。此外，为加强空气流通，改善空气质量，学校已着手筹划为所有教室安装新风系统。这意味着，校方认为校园环境基本适合教学，部分问题，也在可接受范围内着手解决。

然而，家长的忧虑并未因此消弭，自9月18日网课停播后，北大附中实验学校仍有学生出现流鼻血、头晕头痛、嗓子干痒等异常情况……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的学生、家长，均为化名）

本文转载自“经济观察报”，作者吴小飞。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