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源:南风窗(SouthReviews),作者:肖瑶
海外疫情愈演愈烈,多国停学停工。不少旅居海外的华人,尤其是留学生,因为对境外防控政策不满,开始想办法回国暂避。
据国家移民管理局统计,目前从海外归国入境日均人数高达12万人次。
然而,随着疫情升级,华人出境难度骤增。多家航空公司取消了既定航班,从欧美各主要城市回国的机票一票难求。
以国内主要售票平台之一携程为例,从16日开始,伦敦直飞北京的6班航班同时取消,仅剩四趟转机航班,耗时最长的近40小时。
近日网上甚至流传一张标价高达18万的公务机海报,由伦敦经停日内瓦抵达上海。据第一财经报道,这趟公务机在放票后的短短两小时内光速售罄,目前已收到了以来自伦敦为主的100多个预定需求。
网上流传的一张标价高达18万的公务机海报
天价公务机自然只是噱头,对这趟回国热里多数留学生而言,他们面临的诸多困境中,票价只是第一道坎。
面对一票难求的航程班次,许多人不得不临时辗转多地,拼接行程,这不仅大大增加回国成本,而且转机程序多数不支持行李拖运,意味着大多数人只能“孑然一身”匆忙赶赴。
比如携程官网显示的3月20日法兰克福-上海这一班机,需在换乘地“巴黎”提取和托运行李,重新出入关,办理登机手续。
本文中的几位回国的留学生,从不同地方中转回国,有一位买了耗费逾四万的高价机票,也有一位辗转数十个小时不吃不喝,还有人退改多次最终仍然回国无望。
疫情的蔓延与扩散像一条将全人类命运经脉相连的绳索,上面密布了个人和社会面临的方方面面难题。
辗转三个国家,我终于到家
3月12日,尤真刚买下第一张从俄罗斯转机回北京的机票,意大利就正式宣布封国。那时,她留学所在的博洛尼亚已经封城四天了。
当天数小时后,她收到了退票信息:俄罗斯航空停飞了。
她当机立断买下第二张14号出发的机票,然而很快又接收到消息,两天后意大利机场就要关闭了,“现在就出家门去机场,现在。”朋友建议她。
她迅速反应了一会儿,匆匆收拾上电脑,抓起护照和几个口罩塞进书包就出门,打的士去机场的路上买了第三张机票,从德国法兰克福转机到北京,3万多人民币。
3月17日从意大利米兰到上海的航班信息
2020年五一劳动节假期前后暂定机票情况
尤真从去年夏天开始在意大利读研,往返北京的机票通常都是2-3千元人民币,求学多年辗转美国香港英国,她从没买过超过一万块的机票。
截至3月17日,意大利累积确诊27980例新冠肺炎,死亡2158例。在这之前,尤真住在意大利古老的城市博洛尼亚,那里只有约1/50个家乡南京那么大,常住人口不足4万。
尤真居住的街道遍布城墙城堡,学校旁边就是传染病医院,疫情爆发后,她和同学在学校附近看到有人抬着感染者上车。
生活缓慢的小城还没习惯封城的生活,隔离让人们的生活状态被打破。
“每天都有人死。”不到一周之内,尤真对疫情的感受逐渐变得具象、立体,那些确诊和死亡并非仅仅体现于数据和新闻上,而是可闻可见地散布在小城周围。
她不敢随便出门,从房东、室友到街上的行人都鲜少戴口罩。
3月20日,意大利博洛尼亚,街道上行人稀少
3月13日中午,尤真终于在北京落地,接下来要被“严格管控”指定坐高铁回南京家中。她由各路警方和疾控中心成员护送着,一路上遍布检查站。在高铁上,有人看到她拿着护照,立即起身离开了座位。
当南京已经是14号凌晨,她被送到隔离酒店,还要再等半个月才能见到父母。
同一天内改签三趟机票,尤真这趟回家共花了40个小时,中途测量了20几次体温,几乎没吃任何东西。
这次“裸奔”回家,尤真几乎什么都没带,到隔离酒店后父母给她送去换洗衣服,身上只有几个口罩和电脑。
万元机票,0件行李
受世界各地留学生青睐的英国,也是大范围撤离地之一。
当地时间3月12日,英国首相约翰逊抛出“群体免疫”的概念,一时舆论哗然。
在英留学华人纷纷想办法回国,但做决定的速度仍然赶不上机票飞涨的速度。
从14日到16日前后,伦敦往中国的大部分航班经济舱均价在1~3万人民币期间浮动,商务舱价格甚至高达近5万。
3月20日,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入境人员走出机场到达口
直飞回国机票售罄后,香港成了一个地理上较近的第二选择。
香港特区政府已宣布于19日凌晨起实施入境限制,来自英国、法国及意大利等近30个欧洲国家入境人士,必须接受14天强制家居检疫。
然而,正如和许多持中国护照的留学生一样,准备从英国曼城离开的研究生小云面临着又一难题:签证。
起初她被各方消息告知:非联程机票,没有香港签证很可能不能从香港中转。后来又得到消息,持中国大陆护照也不必定在香港机场入境办理手续,即可直接从港转机。
但这一方案有两项要求:第一,没有拖运行李。否则就必须经历一道入境程序,再重新过海关。第二,两趟行程的两家航空公司有合作关系。
小云暂时没有搜索到合适的第二程航班,在家人的催促下她决定赌一把,基本不带行李,到香港后再临时买机票回大陆。随便哪个城市,只要能先回去。
21号这趟曼城往香港的机票,花了她4万4000千元人民币。
而回家还远远不够。接下来还要先转机去上海,再从上海另想办法回西部省份的家乡。
还剩下一个多月,小云的一年研究生就结束了,这次离开后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小云猜想大概率会在线上完成剩下一个月的课程,至于那些匆忙没来得及带走的物品,只能像机票一样一咬牙切掉了。
在伦敦的留学生数量庞大,于菲觉得自己运气好,她回到北京后的第二天,英国就被列为重度疫区。
归途:靠口罩辨认亚洲面孔
于菲17号抵达新加坡,次日联程转机前往北京。往新加坡那趟行程耗时近14个小时,中途派发了色拉、便当等飞机餐,于菲在饥饿难耐时小心翼翼地扒了两口,她身旁座位不远处,有乘客把衬衫罩在脑袋上进食。
在伦敦机场候机时,不用说量体温了,一眼扫过去,口罩几乎都集中在亚洲面孔上,机场里的地勤与清洁工甚至都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从伦敦学校出发,到最终抵达北京,于菲全程共计被测量了六次体温,其中五次都是在中国境内,一次在新加坡转机安检时。
3月19日,新加坡樟宜机场的出发大厅内空空荡荡
不同航班采取的防护程度,极大取决于执飞航空公司。
把回家的机票从3月19号改签提前到了3月10日,德国留学生苏剑算是恰好错开了归国高峰。
从慕尼黑出发二十个小时后,苏剑终于在北京落地,次日一早,转机回家乡贵阳。机票+改签花了一共6千人民币,现在,这个价格已经涨到了至少2万。
截至3月18日,德国累积确诊新冠肺炎人数超9000例。苏剑所在的慕尼黑位于德国南部,差不多接壤意大利,每天都有直通意大利的班次。
离开前,苏剑每天接触的同学朋友几乎没有人主动戴口罩,在当地人眼里,病患才需要带口罩,亚洲面孔的苏剑更不敢戴口罩出门了。
在慕尼黑机场,视线可及范围内戴口罩的欧洲人不超过三个。但到了中国国航(6.750, -0.13, -1.89%)的航班上,所有乘客则都被要求全部戴上口罩。
3月17日,德国法兰克福,一名男子在一家药店外等候。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该药店只允许“最多两名顾客同时入内”
“中国国际航班的管控程序相对严格,上飞机前就要经历两次体温检测,飞行全程将近17个小时空姐陆续量了五、六次体温。”
这17个小时内,机舱只提供了一次供餐,且只有包装零食、干食,虽然如此,苏剑身边也几乎没有乘客摘下口罩用餐。
下飞机之前,北京的防疫部门来了工作人员抽查乘客的健康情况,与苏剑同行乘客共被抽出去36个人,全舱乘客又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才被放出舱。
最终航程落地后,他又被要求在APP上填报健康申报信息,手机代码会自动根据行程数据显示绿色(表示安全,可直接被接走),黄色(来自境外)或红色(日韩、意大利、伊朗及湖北等重度疫区回来的)等不同颜色。
3月14号,留学生齐世骁从瑞士出发,途经阿布扎比到达北京,再乘南航飞回广东,最终抵达揭阳老家已是16号深夜。
他在连续两程航班上见到的带口罩者中,皆华人最多,其次是中东人,最后才能在人群夹缝中找到零星一两个欧洲人戴口罩。
瑞士苏黎世机场,乘务人员及大部分游客都未佩戴口罩(图/受访者提供)
一路上,齐世骁共被检测过10次体温,这10次全都在国内。
16号晚上终于从北京坐上飞往广州的南航航班时,他才开始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身处一个疫情爆发的时代,一个全民防疫的环境。
连轴转的三天转机像一场梦一样,虽谈不上噩梦,一种不大真实的紧迫感飘渺而尖锐。三天前,齐世骁还住在苏黎世的九人间学生公寓,12号晚上他的室友还去参加了party。
他担心身边生活的环境发生感染者,加上瑞士有将采取封锁措施的征兆,更焦灼的担忧来自于买不到充足的食物和水。
现在,他在家乡专门的隔离酒店,吃着“穿防护服戴护目镜”的工作人员送上来的午餐,还有11天就可以见到家人了。
隔离:最后一关?
终于到达家乡贵阳,在机场,苏剑被防疫办告知有两种隔离方法供选择:一个是回家自行隔离,但这样的话全家人都必须陪他一起隔离十四天。或者一个人到当地集中地隔离点进行隔离。
苏剑选择了后者。防疫部门把他带往市区的隔离点时,他的父母在机场接到他,开车前行路上,三人戴好口罩,车窗全开,一小时后到达一个高速路口,他要在这里和父母分离,被早早等候的防疫部门带去隔离点。
回来的留学生大部分能积极配合隔离,就像尤真所说,经历这一趟颠簸辗转的“空中经历”,此刻悬浮在脑海里最多的是“平安就好”。
3月13日,来自境外的旅客在杭州萧山国际机场国际留观区
不论无奈之举还是时势使然,回来是一种选择,留下来也是一种选择。
13号,葛天花1万8千人民币买了从伦敦到上海的机票,17日,她收到携程发来的短信通知,航班取消了。
她提前购好了足够支撑半个月的食宿物资,打算和另一个中国留学生留在伦敦的出租房里,等待疫情过去。
最大的惦念是家。这一留,不再是倒数毕业终期等着回家日子。接下来英国的疫情会怎样发展,全球范围内还会如何蔓延,在她心中都是未知数。
走到伦敦街头,只有寥寥几个行人零星出现在地铁站,繁忙喧闹的伦敦,此刻竟也甚似一座空城。
3月20日,英国伦敦,地铁站月台上空无一人。从19日开始,伦敦关闭部分地铁站
“网上超市基本都崩了,需要预约到一周后才能送货。买菜需要去超市,虽然很近,但大家都不戴口罩。”同选择在伦敦隔离的留学生傅琳说。
最近一个月从伦敦到北京的机票都售罄了,傅琳只定到了4月份从伦敦经上海转机回长春的票,从现在起,她还要在伦敦的airbnb里待整整一个月。
疫情仍在继续升级,辗转三番回国,留学生们不得不面临下一个更头疼的问题:学业怎么办。
3月20号晚上,尤真收到意大利校方发来的邮件,学校2020年余下的课程全部停止,剩下的授课、考试都在线上通过视频进行。
“这不仅是一所学校啊。”她欲哭无泪,这个研究生项目是她和父母商量很久后才做下的决定,不仅学费高昂,而且她念的国际关系专业还能得到大量与联合国、外交部合作实习的机会,下半年本来还要去美国校区攻读,现在,全都泡汤了。
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在18日晚举行的新冠疫情发布会上宣布,从本周五开始,除了少数关键岗位防疫一线人员医护人员的子女和一些弱势群体儿童等可以继续上学外,英格兰的所有学校和幼儿园等教育机构全部停课,5月和6月的升学考试也被取消
这无疑是对所有人都残酷的一年。前两天,网上一则回国华人违规返纪的新闻引起舆论对留学生行程、举止的担忧和警惕,但实际上,在这条不见终点的绳索上,没有人不曾颤抖彷徨。
太多留学生遇到与尤真类似的困境。刚开学没多久,留学生涯就被生生折断,摆在面前的不仅是对剩余学分的忧虑,还有交完还没退租的昂贵房屋,甚至很难预料,欧美各国的留学签证是不是会被影响。
毕竟,下一次返回日遥遥无期,和疫情终点一样,一眼望不到清晰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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