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选择课外辅导班的事,詹晓与12岁的儿子爆发了一次冲突。疫情好转,詹晓想让孩子去原来的线下辅导班上数学课,却被儿子一口拒绝:“我觉得网课就挺好,还去外面上课多麻烦。”在有些宅的儿子看来,网课简单方便,还省去了路途的折腾。而詹晓认为,网课老师一个人同时要面对好几百人,无法及时关注学生的课堂表现,不如线下班有效。儿子想上网课无非是想“偷懒”。母子俩一言不合,大吵一场。
詹晓遇到的情况并不是孤例,越来越多的中小学生在选报课外辅导班时,愿意将网课列入选择范畴。据商务部统计,受疫情影响,2020年中国在线教育销售额同比增长超过140%。自2013年兴起的国内在线教育行业,经历了野蛮生长、疯狂烧钱等曲折往复的前行轨迹,终于迎来爆发期。
不断飙升的市场规模
作为一名80后,詹晓算是较早一波让孩子尝鲜线上教育的家长。儿子读一年级时,她就给孩子报了一对一的外教网课,如今已学了6年。在詹晓看来,00后、10后从出生伊始带着互联网基因,对于在线教育这种新的教育形式有着天然的亲近感。而对家长而言,孩子在家上网课也能省去奔波接送的成本,经费投入比线下班也能节省不少。因为对在线教育的认可,2年前,詹晓又给孩子报了在线编程课。
詹晓给孩子选报网课的经历一定程度也暗合着中国在线教育发展的轨迹。
随着数字经济时代到来,互联网技术、移动互联网基础设施日渐成熟,用户习惯逐渐向线上大规模迁移。我国在线教育行业自2013年起呈现出持续升温的局面,越来越多的数字科技融入教育行业,直播在线教育模式开始出现,并深入到K12、素质教育、职业培训等各个细分领域,在线教育的市场规模和用户规模不断增长。来自艾瑞咨询的数据显示,2017年,我国在线教育市场规模就已突破1000亿元,之后几年一路高歌猛进,2020年的市场规模达到2573亿元,过去四年的平均增速达到34.5%。
在线教育巨大的成长空间,也引来资本积极布局,K12领域已成为过去一年资本逐鹿的主战场。2020年初,全国大中小学校因疫情推迟开学,2.65亿在校基本转向线上课程,用户需求得到充分释放,极大地推动了在线教育的市场普及,在线教育迎来新一轮融资潮。据电商大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在线教育共发生111起融资,总金额超过539.3亿元,同比增长267.37%,超过了前四年的融资总和。如2020年作业帮2轮融资总额达23.5亿美元,猿辅导3笔融资总额超35亿美元。
啼笑皆非的“抢人”大战
资本的加持为机构跑马圈地备足了弹药,也倒逼在线教育“烧钱”大战不断升级。
据统计,在2019年暑期,整个在线教育头部公司在广告营销上的投放就超过40亿,这个数字远远的高于过去几年的资金投放额。高峰时期,单家公司一天的投放就可以达到1000万以上。而这个数字在2020年被定格在了60亿元。今年,更有业内人士透露:“教育行业已成广告业最大的金主。2021年,仅在线教育行业几家头部公司就已预定了 120 亿元的广告,占传媒平台广告投放预算的一半。”
去年下半年,詹晓发现,身边的在线教育广告突然多了起来。地铁上、公交站、电梯广告随处可见,明星代言、冠名综艺等更是屡见不鲜。这个寒假,每天只要打开微信朋友圈就能看到一两个在线教育的广告,“19元30节课”,“9元10节课”等白菜价更是赚足了计划让孩子假期“弯道超车”家长们的关注。詹晓的一位朋友甚至一连给孩子报了5门网课,不仅有传统的语数英,还包括思维训练、写作课等。
对于机构而言,低价课不过是惯用的引流营销套路。为了加剧家长的焦虑,大力制造冲突,很多机构的广告甚至邀请演员来扮演各种角色。今年初,在猿辅导、作业帮、高途课堂、清北网校这四家投放到社交平台的广告中,就出现了同一个人扮演多门课老师的闹剧。这位大姐一会儿自称是“做了一辈子小学数学”,转身就成了“教了40年英语”的资深教师,公司在变、场景在变、教授的科目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演员”自己。这个闹剧背后无不暴露出在线教育缺乏监管、乱象丛生等现实问题。
而让詹晓最反感的是个人信息的泄露。自从偶然一次点击了低价课网页后,她每天都能接到好几个机构的推销电话。朋友给孩子报名低价课之后,就一步步陷入了机构设置的卖课大坑里。“先是用低价课吸引家长报名,接着又通过送各种礼品来讨好孩子。刚开始上课,老师讲得很生动,但重要知识点却是浅尝辄止,这时候老师就会向家长推销成系统的正价课程。一旦你报了数学,老师接着就向你推销语文或其他科目联报,用各种优惠折扣来吸引家长……不知不觉家长就被套牢了。”
“烧钱”营销已成为机构争夺市场份额的必备手段。广告带来的是企业各项数据增长,用户数量、营收规模、日活月活,以及市场占有率等数据越来越好看,讲的故事越来越大,拿到的融资越来越多,企业估值也像滚雪球一样壮大。与此同时,过度营销的危害也显而易见:滋生行业刷单造假、抬高企业获客成本、夸大营销伤害用户、煽动家长焦虑情绪、增加全社会无效投入……一方面,资本加速向头部机构聚集,马太效应开始凸显,知名机构融资金额不断创造新高;另一方面,一些难以融到资金的中小教育培训机构则难以为继,去年就相继出现了学霸君、明兮大语文等在线教育机构资金链断裂的消息。
屏幕后的“真假”老师
五花八门的营销噱头对于詹晓并没有起太多作用。作为一名有着6年选网课经历的家长,詹晓给孩子选择网课首先看课程内容,是否真正适合孩子。而现在,她的参考标准又多了一条:师资水平。
近几年,随着在线教育市场的快速发展,网课老师需求量呈现急速增长。然而,由于尚未建立在线教育师资标准,行业准入门槛普遍偏低,一些在线教育机构教师质量堪忧,机构管理松散、教师流动性大,难以保证教学连续性。詹晓就经历过孩子的英语网课老师一学期换了3位的情况。媒体在调查中也发现,不少在线机构在宣传中打着北大、清华等名校毕业,甚至不乏哈佛等海外名校,但大部分是缺乏一线教学经验,没有教师资格证的“假”老师。
中消协不久前发布的2020年十大消费维权舆情热点中,在线教育机构榜上有名,其中提到:2020年7月,“学而思”网校存在低俗视频、教唆早恋等突出问题;在线英语学习机构“阿卡索外教网”被曝外教教学质量差,迟到、玩手机等现象屡见不鲜;“哒哒英语”被指擅自修改课程属性,主修课缩水变身口语课。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很显然,目前的在线教育老师离这个标准还差得远。通过网课,他们传递给学生知识与技能,讲解过程与方法,但受制于课程设置,无法兼顾每位学生的个性化需求,更无法实现情感态度价值观的传达。隔着冰冷的屏幕,老师同学间缺少了有温度的交流和互动,“走神”、“开小差”等情况在上网课学生身上经常发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詹晓也才有了文章开头拒绝了儿子继续上网课的要求,导致母子之间爆发的冲突。
呼之欲出的监管之刃
一面是风口正盛,一面是乱象丛生,在此之下,在线教育监管之刃呼之欲出。
2021年2月5日,北京市教育委员会发布了一则公告,要求校外线上培训机构在限期10内完成自查,严格审核机构内教师的教师资质情况。所有无教师资质人员的在售课程,全部下架。
北京民办教育协会会长刘林表示,线上教育虚假广告、技术故障、质量不高、服务不佳、卷款跑路等问题也不容忽视,特别是在线校外培训机构因“加重中小学生负担”“贩卖升学焦虑”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他建议,一方面应从顶层设计上明确在线教育作为教育新业态的定位,制定专项产业规划,在监管上要包容、审慎。另一方面,完善在线教育机构的市场准入标准与审批管理,建立在线教育办学许可证制度,从源头上加强把关。
事实上,规范管理,加强监管,持证上岗,无论基于在线教育行业,还是对于消费者来说,都是向好的举措。一方面以监管的干预惩防教育乱象,以资质的审查设置教学门槛,保证在线教育更加长远、健康发展;另一方面对于消费者,规范教师资质为教育和知识付费增加了一份保障。
时代车轮滚滚向前,在线教育作为一种新的教育形态,因其方便快捷的知识获取体验,未来仍会继续存在,并将呈现愈加多样化的发展。与此同时,如何消除在线教育带来的距离感,解决师生缺乏体验互动等也将是线上教育亟待解决的问题。一位教育培训机构负责人坦言,去年的这场疫情,让整个教培行业达成共识的是,疫情过后大概率不会再有纯粹的线下机构,未来大多数机构将是线下和线上相融。
然而,就在詹晓兴冲冲地为孩子线下班复课做准备的时候,从北京传来消息,一轮针对线下培训机构的大规模整治突然启动,原计划复课的线下机构,被告知“等通知”。得知这一消息让詹晓颇感无奈:“线下班不复课,孩子只能上网课,一呆几个小时,太毁眼睛了……”
实际上,这次被整治的对象不仅限于线下教育机构。对于在线教育,同样处于暴风眼。除了加强对在线教育师资的监管,针对在线教育广告乱象问题也提上了整治日程。有广告传媒人士向媒体透露,有关整个行业的广告投放细则呼之欲出,很多行业都会受到影响,包括教育行业。
一系列整顿对于整个教育培训行业带来的影响还有待进一步观望。不过,对詹晓这样的家长而言,她并不担心课外辅导会因此消失。“只要唯分数论的人才选拔体制不改变,名校资源仍旧稀缺,家长们还是会想尽各种办法给孩子的学习加码。”
光靠堵并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想让教育回归本质,无论是在线教育或线下教育,都任重而道远。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 派财经(ID:epochstory2017)”,作者张焱,编辑张小睿。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