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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出分日，岁岁年年，如期而至。

各式各样的查分消息，好几天内占据社交媒体的话题榜单，孩子和家长们在视频里尖叫、流泪。分数，被理所应当地视为十二年义务教育成果的最终证明。而即将到来的大学通知书，仿佛不同的人生彩票兑奖券。

共识是，考上更好的大学，你就即将迎接更好的人生。

日剧《龙樱》

对于千万考生而言，人生至关重要的节点已然到来。要站在分数的基础上，仔细打量、评价自我，然后做出决定，要飘向哪座城市，扎根在哪所大学，深耕于哪个专业。

这是我们都经历过的高考，是我们都曾深陷其中的抉择时刻。

但是，请原谅我们无法给出作为“过来人”的建议。当我们完整地走过整段大学生涯，在此刻再次回望，才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当初的决定，是在一片对于未知的迷茫中做下的。

在这个人生节点上，应当要做的选择，其实不在于城市、大学、专业本身，而在于，决定自己要以怎样的态度，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志愿，抉择时刻

尧七：我当时填志愿的时候非常随便，学校发了一本《志愿填报手册》，本来是考完之后就得开始看，但是我一直没看。直到分数出来之后，就像要完成一个任务一样，去学这方面的知识，处于一种非常机械的状态。

我做选择的时候，就看了看这个分数大概能达到哪几个学校，看看这些专业大概是怎样。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去网上做职业兴趣测试，结论出来说我适合做纪录片导演的。

后来，录取的那天，我打电话给我爸妈，我说我考上了一所重本的旅游管理专业。被大骂了一顿。因为他们并不清楚我怎么填的志愿，结果这个专业在他们看来是“专科学生也可以上的”。

我就大哭，别人被大学录取都是欢天喜地的一件事，但我的大学是不被祝福的。

达浪：从高中开始，我认为我要学的专业是新闻，因为那时候我特别喜欢看体育频道，我想去广东台当体育新闻的记者。因为体育记者可以跟着那些球队到处飞。

我高中的文科班是全市最好的一个班，从实验班里再挑出来一些人组成的，所以那时候，老师对我们的期待非常高。班主任跟我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们一定要给自己定一个很高的目标”。

日剧《龙樱》

我就定了人大新闻系，然后每个人都把理想大学的校徽贴在我们的桌子上。但是我们那年第一次考全国卷，老师各种押题都没有中，全班大滑水，每个人都掉了十几二十分。我的成绩本来就在班里一般，大概是985学校最差的专业可以录。

我爸爸妈妈很不喜欢我读新闻，于是让我去报读语言类的专业。我想我以后要跟球队的，要懂高级一点的语言，就妥协了，报了小语种的第一志愿。结果刚好那年掉了一分，掉到了第二志愿，而第二志愿就是新闻。很神奇。

RS：报读新闻专业这件事情，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有很清晰的记忆，是因为这可能是我中学时代以来第一次叛逆。

我爸爸妈妈特别想让我当老师，他们觉得，女孩子顺遂一点，工作稳定，后半生在体制内，是比较好的状态。

我并不排斥当老师，但是我当时想到，四年读完书以后，又回到我们的小城市，去到最好的高中教书之类的。如果做了这个选择的话，能够一眼看到后面的人生路径是怎样的，很无趣。

日剧《龙樱》

我高中有个特别好的同学，她特别喜欢新闻，我后来就决定，选新闻。

我在这件事情上耍了一个小心思，就是我骗我妈妈说我报了华南师范大学。我真的填了。但华师是提前批，我在华师前面填了北大。故意滑档了。

出结果当天，我没有录上华师，我妈妈打电话问我在当地最好的高中教书的舅舅，舅舅说不可能，分数比她低的都录上了。我妈妈可能因此识别出了我的心思。

后来我录到了新闻专业，我妈妈他们其实不是很喜欢，因为在他们认知中，做新闻就是要去外面跑，意味着不安全、不稳定。所以我去读大学的时候，别人问我妈妈，我读的什么专业？我妈妈说读的新闻。

别人问，她以后能干什么？我妈很冷酷地说，不知道。

电视剧《小欢喜》

邢初：我感觉我跟你正好相反，我的每一步都是意料之外，阴差阳错的。

我的第一志愿是中山大学，这其实跟我的个人志愿没什么关系，只是为了和我当时的初恋到一个大学。我现在也不能理解为什么高中生能这么感性。

我们那个班也像刚刚达浪说的那样，是特别高压的班级，属于全市最好的学校里面最好的文科班。我高考也算是有点失利，很低落，就觉得随便去哪儿，去哪儿都行。我也试着问了人大的招生办，我可以去人大读农业资源管理。

我觉得，专业这个东西，怎么能确定自己的专业呢？这真的太难了。我在中山大学填的专业就是法律。文科生，感觉真的没什么可选的。后来是被香港提前批录走了，他们第一年是不用选专业的。

反正，选学校选志愿的过程，全程就是玩。我对自己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平庸之地，大学

邢初：到香港读大学，最强烈的感受还是一个字，懵。这种状态持续到了大三，全程都很懵，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听课也听不懂，真的听不懂，因为老师授课要么用英语，要么用粤语，我这不学了个寂寞。

而且，香港的学校，就是所有的路给你摆在前面，他也不告诉你要干什么，没有辅导员，没有班级，跟着大家一起抢课都抢错了好几次，就这么混了一年。

电影《垫底辣妹》

生活方面的感受，主要还是挺孤独的，内地生本来就很少，而且两个人的宿舍，两个人都很自闭，几乎就没有社交。反正就是，阳光灿烂，我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感觉。

宝珠：我是比较会自得其乐的人，就算表现得不是很出色，但也不会觉得太痛苦。

我个人还是蛮幸运的，进到大学，最先接触的是室友，我的室友大学四年都没有变，她们都是很好的一群人。我经常在网上听到女生宿舍的关系容易比较尴尬，但是我们宿舍不会。

去什么地方，我都能很快适应。我是浙江人，本科是在浙江读的，后来去英国读研，我当时去语言班的宿舍，发现全部都是中国人，很搞笑。

我好像比较少有脱离舒适圈的体验。

RS：大学和我印象中的，没什么反差。我进了大学之后，就加入非常多的社团，去资讯部收集写稿，打辩论。

唯一觉得有反差的是我个人，因为在高中的时候，我觉得我还算同学里面比较聪明的人，进了大学之后发现自己还蛮普通的，身边有特别多厉害的同学。

特别是英语，特别让我受挫。我高考英语考到了130以上的分数，但到了大学，很多老师习惯用英语上课，上课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我就突然有种从优等生变成差生的感觉，适应不过来。

大学第一年，我就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参差。很多同学在广州各个高中接受的教育，可能有外教什么的，但是在小城，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老师按照应试教育的模式，教你怎么考好一张卷子。

电影《青春派》

达浪：我家在大学里面，经常看到大学生搞活动，比如说中秋节，大家就会坐在草坪上，围成一圈搞活动。但是我们班从来没有，我上大学时大家都各自有小圈子。

我觉得大学应该是一个更加团结或者更加开心的环境，但是我们班一般。

还有给我感受很大落差的一个点在于，上大学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要干嘛，看到所有人都去面试社团，别人去，我也去。

然后我就发现，我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大家会在社团上这么忙，为什么一个社团要搞这么多有关制度的东西。

有个印象特别深，学生会主席是大三的，我们部长是大二的，他们经常开例会就会说，你们要讲礼貌。但其实大家都是学生。有的时候，比如大一学生见到学生会主席没有跟他问好，也会被说。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这样？

电影《死亡诗社》

包括上的课我也不喜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学这些通选课，又看到所有人在上这些课的时候都很开心地玩手机，我又觉得，手机有什么好玩的？（现在我错了，手机很好玩。）

我找不到一个点能让我为之去努力。特别迷茫地，待了一年。

尧七：我进大学是非常失望的。虽然我对大学其实并没有一个预设的想象，但我在进入大学的时候，看到具体的人和事，我会觉得，他们好像原本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他们为什么是那个样子？

我原本以为进了大学，遇见的都会是非常鲜活，非常新锐的一群人。以前我看西南联大的纪录片，会觉得进入大学，很多人从此就开始往知识分子的道路上去走了，应该要有更加深邃的思想，更强的行动力。

但是你发现你遇见的人都还是那么幼稚、无能、平庸、行动力低下。

绝大多数老师都没有认真在进行教学，他们用的课件可能是好几年都用的同样的课件。而且，所谓的知识都非常浅薄无聊，你无法从中感受到知识的力量，你无法从中得到对世界的新的认识。

日剧《龙樱》

我的新闻不是老师教出来的，这件事情非常吊诡。

你就感觉大学里面，从学生到教师，到整个环境，都是非常畸形、平庸、无聊，非常功利主义的。所以我，对这个环境有着深深的厌弃。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现在所面临的这些问题，是不是当初高考没有竭尽全力，没有进入最好的学校读大学，因此遇到的是这样一群平庸的人？

后来我发现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北大包丽案，不就是个令人心惊的例子吗，涉事的男同学，是北大行政管理专业学生，可是他却是这样的人。

所以后来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在大一的某一天，走在宿舍楼前的小路上，就互相劝勉，说希望未来的四年不要被大学的围墙所困住，希望心胸、眼界、见识，都能够超越这堵墙，去到更广阔的世界。

迷茫，而后从中离开

RS：大二大三的时候，我和我一个学姐一起去香港交流学习。我跟她说，我太迷茫了。她那时候告诉我，说所有人在这时候都会迷茫，但是等到你大四需要做未来决定的时候，你会自然而然选择一些事情，那时候你就不会迷茫了。

但是我还是特别迷茫，又处于那种自卑的心态。我不知道自己毕业留在哪里工作，还是要去考研，很多方向要选择，而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有次周末的时候，我搭了一个公交车去黄埔军校，坐了一个下午，什么都不想，就看到清洁阿姨在那里扫落叶。

我能从迷茫中走出来，是有一天晚上，我哥哥跟我夜聊，他跟我说的那番话，当时让我顿悟。

他说你现在迷茫是你可选择的东西太多了。

日剧《龙樱》

哥哥说，这种迷茫对他们来说是宝贵的，因为他们并没有那么多选择空间，而我不用为家里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我只要照顾好我自己就可以了。

达浪：我应该是从大学到现在都在迷茫。

我让自己从大一的不适中渡过的方式，就是更多地参加比赛，参加活动，参加实习。然后我很确定地知道我很喜欢做新闻的感觉，但是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这里面有好多个领域，我不知道自己最擅长什么，财经、国际、社会，我都做过，但是没有找到我到底要做什么。

宝珠：我觉得迷茫是因为不满足于现状，又对自己有着比较高的要求，而我是一个比较佛系的人。

我的大学同学中有很多务实又努力的人，他们很早就开始实习，努力进最顶尖的外企，或者去互联网大厂。他们比较清楚，一个人在社会上，想要通往好的物质生活、成为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需要遵循什么样的步骤。

电影《死亡诗社》

我有次去应聘某个大型报社的岗位，面试的姐姐跟我说，我们不能一下子就录用你，因为你的履历表明你没有很多优秀的实习经验，你可以先在我们这里实习，看你是不是适合。

我在那个时候才突然明白，去一些厉害的地方实习是很有用的，但是当初我不明白，为什么有很多人翘了课也要去实习，这样不会平衡不了学业吗？

但是后来我还是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我觉得自己比较幸运，有些事情看起来搞砸了，但其实还没有完全搞砸。

邢初：到毕业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毕业以后，找工作都差不多找了半年。当我感觉迷茫的时候，我就开始写作，大二开始写，然后慢慢地就喜欢上了写作。

电影《垫底辣妹》

尧七：写作相当于为你的生活找到了一个出口？

邢初：对。

尧七：我有一段非常明显的迷茫时期，就是我进大学的那一年。

进大学之后，在时间、空间、经济上，都有了非常自由的决策权，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属于像是从计划经济时代突然迈入了市场经济时代。接下来的问题是，你要去哪里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非常久，而且这个问题不解决的话，我就会非常的低落。

在那样迷失的状态里面，我精神上是有点抑郁的，我没有去找医生检查，但是那时候我有天走在路上，看着天上的云，觉得我的视线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就是看不清楚这个世界，街边的建筑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个地方，整个人像断片一样在生活，像在云层里面没有着落一样，而且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

直到后来我开始在学校里自己做新闻，做调查，一路打开了自己的新闻之路，这种迷茫的感觉才很快地改善了。

日剧《龙樱》

这个过程不依赖于大学本身，而在于自我的开拓，这其中有意外的契机，但最重要的是我们最终走到了这里。

我的学姐那时候对我说，感觉我一下子长醒了，就那种感觉。然后一路走到了今天。

达浪：回归到本质的问题，就是说，为什么我们上大学的孩子这么迷茫？

我想到最近我在看的一本书，有个哈佛的学生，问了校长一个问题：那么多人都去华尔街工作，我们作为哈佛的学生，到底应该怎么选？

校长回答说，你要尊重自己的内心，再做出选择，这样就好。

作者是一名哲学老师，他认为这样的说法是很不负责任的，这其实是在表达尊重个体选择的态度。但其实个体的选择也有客观上好坏之分，需要由一个大学的价值观去指引的。人本来就需要依靠教育，去教你，什么样的价值才是值得追求的。

《我的天才女友》

但是大部分的大学都没有告诉我们这个道理，最后就是随大流。所以我会觉得现在的北大等顶级学校的学生大部分去考公、考编，我也不是特别看得起，这是一个好无趣的结局。

这本书上讲了一个观点：怎样去解决这样的问题？首先要去告诉个体，你应该铭记和追求的价值观是什么。如果没有办法做出这样的选择，你要让大家认识到，为什么没有办法追求，到底是现实中的什么因素阻碍了我们。

让我了解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现在，我们的未来，再去衡量，那些因素是否真的能够阻碍我们进行选择。在这个基础上，才真正地叫做有选择自由。不然人就是会处于很迷茫的状态，被大流推着走。这是大学很普遍的问题。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ID：nfccmzk），作者赵佳佳。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