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的郑州学子  郑玲供图

芥末堆 李梓毅 郭瑞婵 张雯 7月22日

7月22日下午，郑州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宣布，决定自7月22日13时20分起将防汛I级应急响应降至Ⅲ级。15时15分，河南气象台发布的暴雨预警信号由红色预警转为黄色。

而就在过去的数日里，河南郑州、安阳、鹤壁、新乡等多地遭遇了一场洪涝的侵袭。暴雨和大水吞噬了中原腹地上的建筑、包括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根据河南省应急管理厅22日通报，7月16日以来，此轮强降雨已造成全省103个县（市、区）877个乡镇300.4万人受灾，因灾死亡33人，失踪8人。

实际上，这场洪涝灾害并非来得毫无预兆。7月19号夜间至7月20号下午4点，郑州市气象局接连发布5个暴雨红色预警。根据中国气象局发布的《突发气象灾害预警信号及防御指南》，红色预警发布后，政府及相关部门按照职责做好防暴雨应急和抢险工作，停止集会、停课、停业（除特殊行业外）。

郑州大学校园内的天鹅四处游荡  郑玲供图

但这一条条预警信息，起初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当学校内湖养的天鹅开始到处游荡时，郑州大学准大四学生郑玲和她的同学们还在调侃郑州开启“看海”模式，但很快，他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已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了。“已经是超乎想象的严重。”

留在学校的高校学生

刘杰是郑州大学的辅导员，在他的印象中，郑州的这场雨大致已持续有一周之久。暴雨来的时候，郑州大学正处于小学期，在位于郑州西边高新区的主校区，约有三分之二的学生留校做实验或准备考研。

何璐就是其中一员，7月20日那天，她照常出发前往图书馆学习，路上虽有积水，但并不难走。而待在室内的何璐并不清楚，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外面的暴雨席卷了郑州等地。据郑州气象官微，郑州本站在20日16时至17时的一小时里，降雨量达到了201.9mm，超过我国陆地小时降雨量极值。

中午在校外饭馆吃饭的刘杰被困在了商场，“雨又下大了，我往地上一看，我的车轮1/3已经在水里了。”再过一会，某些路段的车辆甚至像船一样漂浮起来，“我连学校都回不去了。”

下午2点多，郑州大学老师在学生群发布紧急通知，让学生待在原地，暂时不要外出走动，“千万不要好奇出去浪出去耍，外面的浪已经够大水也够深了，另外风比较大，注意周围树的动静……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刘杰借了个移动电源，把通知转发给了学生，并逐个统计班上学生所在位置。

同样是在下午，何璐注意到，图书馆漏雨，管道开始滴水，随后，她和图书馆内的其他学生被要求全部撤离，赶快回寝室。那天，没带充电器的何璐手机没有电了，在下午5点走出图书馆之前，她并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

“等我出去的时候，水已经很深了，我1米64，外面水已经接近大腿根。”校内湖泊的水漫过校道，几乎与桥齐平，学校仿佛成了一片海，分不清哪里是湖哪里是路。学校的保安和消防人员在图书馆到寝室的路上拉根绳子，让学生拽着绳子走。“那会儿水很急，感觉体重比较轻的同学很容易被冲走。”何璐说。

郑州大学学生拽着绳子回宿舍  郑玲供图

直至回到宿舍楼，她才发现，宿舍外面的水已经和一楼的两个台阶持平了，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打开1楼大门。回到宿舍后的何璐才发现红色预警等讯息，“看到雨水越来越大，积水越来越深，才知道原来这么严重，那会微博热搜慢慢开始上来了。” 

快下午6点的时候，刘杰决定，必须回校一趟确认学生情况，从商场走到学校，他淌着水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所幸，除个别同学被困在另一个校区以外，其他同学都在主校区里平安地待着。

“那个时候已经不在乎换不换衣服了，就是换了衣服再走也是一样，还是湿的。”20日晚上8点，郑州大学最深处已经涨到身高1米8的刘杰腰间。

就在大家纷纷采取应急措施时，7月20日17时，郑州市防汛Ⅱ级应急响应提升至I级。而在应急响应升级的一个小时前，郑州市气象台已连续发布五个暴雨红色预警信号。

整个郑州，乃至河南仿佛掉进了“雨窝”，笼罩着这座城市的，不止是乌云，还有危机感和恐慌。

暴雨之下，回不去家的孩子们

就在同一时间，这座城市的另一边，积水冲垮了出入场线挡水墙进入正线区间，郑州地铁5号线列车在海滩寺街站和沙口路站隧道列车停运，数百名群众被困，雨水倒灌进五号线地下隧道和列车内。据郑州发布7月21日消息，7月20日18时10分，郑州地铁下达全线网停运指令，随后，共疏散群众500余人，其中12人经抢救无效死亡、5人受伤（均已送医）。

暴雨加上晚高峰之际，受困的还有大楼里的上班族，幼儿园里的小孩和老师。

7月20日，张柔的小孩还在幼儿园上课。随着郑州暴雨的情况越发不乐观，当天下午，家长们自发要求让孩子在幼儿园留宿，随后，园方决定，全部幼儿留宿。张柔后来了解到，当天没有停课的很多幼儿园也都让孩子们留宿了。

收到幼儿园通知的张柔放心了不少。张柔介绍，她所居住的小区有二期开挖的基坑，20日出现塌方，小区燃气管道都断了。“这就是为什么20日不着急接孩子，因为小区还没有幼儿园安全。”

而到了夜里12点多，又一个消息拽紧了张柔的每一根神经。物业通知称，可能泄洪，让3楼以下居民随时关注情况，准备转移。“我娃幼儿园宿舍就在一楼，我根本没办法睡，又在群里跟老师沟通。看到老师已带着孩子们转移到三楼才松了口气。”

“后来又刷到地铁5号线（乘客）遇难的信息，根本无法入睡。”20日晚，张柔也寄宿在了公司。“3点多我起来去洗手间，发现旁边的同事都在刷手机。大家都没有睡。老师们也是一夜轮班，间隔着给家长传递幼儿园的信息。”

21日早晨5点多，幼儿园附近的积水已退去，老师在家长群里通知家长趁路面积水减少，雨势减弱，尽早接送孩子回家。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的张柔醒来一看赶紧打电话，此时，张柔的老公已经接到孩子在回家的路上了。

同样是在20日晚上，郑州市金水区的一家幼儿日托机构里，十余个孩子也因暴雨无法回家而被迫留宿，这也许是他们出生以来第一个没有家人在身旁的夜晚，陪伴他们的是同样没回家的二十多名老师。

回家路上，张柔看到，路面积水基本退去，留下的都是泥沙。“看到很多昨夜停泊熄火的车还停在那，路边还有倒下的树。”

7月21日晚间，暴雨似乎没有要消停的意思。甚至，新一轮暴雨蓄势而来，河南郑州、新乡、鹤壁、安阳、焦作等地持续发布暴雨红色预警。

来不及后怕，刘杰又开始担心家在新乡辉县的3名学生。直到7月22日上午，刘杰才和3位学生全部取得联系，并确认了学生安全情况。

五个红色预警之后，停课通知在哪里？

暴雨之后，“是否有足够的预警？”“为什么没有提早发布停课停业通知？”等问题在社交平台被多次提起。

实际上，早在7月19日22时12分，郑州气象就发布第一个暴雨红色预警，直至7月20号下午4点，郑州市气象局已接连发布5道暴雨红色预警。

根据中国气象局发布的《突发气象灾害预警信号及防御指南》，红色预警发布后，政府及相关部门按照职责做好防暴雨应急和抢险工作；停止集会、停课、停业（除特殊行业外）。

时值暑假，各所高校有部分学生因学业或实习而留宿学校，校外培训机构的暑期班也正在进行中。暴雨打乱了秩序。

与防御指南不同的是，7月21日，郑州市多家校外培训机构、托育机构均向芥末堆表示，截至7月20日日间，各家都没有收到教育主管部门的停课通知，仍正常开班营业。

部分机构则于7月20日晚就在家长群里通知，为确保安全，7月21日停课一天，更有机构老师在发布通知时就已被困在教室，手机快没电。

7月19日，郑州大学发布“关于加强校园防汛工作的紧急通知”，要求各二级单位立即安排专人24小时值班。7月20日，郑州大学再发通知，提醒各院系和学生培养单位不得安排户外实习时间活动，个人不外出或户外活动。

河南其他多所高校也在7月20日至21日期间发布暴雨灾害应急防范通知，要求师生个人不外出或户外活动。

郑州一名中学老师告诉芥末堆，20日上午校领导给老师发通知说“别来上班”，据他了解，这是学校管理层的通知，并不是教育局的通知。

7月21日上午，芥末堆致电河南省教育厅学校防汛抗洪抢险救灾相关工作人员，对方则称，郑州市教育局于7月20晚下发停课通知。截至目前，芥末堆在河南省教育厅、郑州市教育局多个官方渠道均未查阅到此次暴雨的停课通知。

而对于气象灾害预警信号，实际上，大部分民众并没有清晰的认识，更不清楚红色预警，意味着气象灾害可能造成的危害程度、紧急程度和发展态势达到了I级（特别严重）。

郑州市民收到关于暴雨红色预警的手机短信 受访者供图

20日上午，家住郑州的张磊收到了红色预警短信，但他并没有多想，“我下意识觉得就是正常的暴雨，依然去上班了。”20日晚，张磊被困在公司度过了一夜。

7月13、14日，河南气象连续发布高温橙色预警，多地群众都在等待一场雨给这片土地降降温，却不曾预料到，在几个高温橙色预警信号之后的，是连续的暴雨红色预警。河南多地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而另一方面，气象预警也并非能够直接形成具体措施的行政命令。根据南方周末报道，中国气象局一位气象分析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各级暴雨预警发布后，如何应对是有操作规范的。但在具体的实践措施上，气象部门没有执行权，只能向政府提出建议，“不可能说气象部门发了‘红警’，就要求政府立即行动”。

而另一边，7月16日下午，根据《焦作晚报》消息，市教育局召开全市教育系统防汛工作紧急会议，叫停一切集会、研学、军训等活动。7月17日，市教育局又紧急通知全市尚未停课的民办幼儿园，从7月17日起一律停课，复课时间将根据天气情况另行通知。

直至7月22日上午8时54分，郑州市教育局官微发布《河南省教育厅发布关于做好全省教育系统汛期安全管理工作的紧急通知》，其中提到，在汛期，各地、各学校和各单位原则上不得举办教职工培训活动；要强化对汛期学生实习、实践等活动的管理，未经批准，不得举办汛期学生实习、实践等活动；已在汛期开展的学生实习、实践等活动，要落实规定，明确责任，确保学生安全。

就在“河南暴雨”成为全国焦点的同时，7月21日16时28分，河北省气象台也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信号。当天，河北省教育厅发布通知，要求各级各类学校（含幼儿园）及校外培训机构，立即停止一切线下教学、暑期培训和夏令营等活动；中小学、幼儿园除值班值守人员外，实行净校管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