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满 18 周岁的余铁琳初三之前都生活在浙江温州一个小镇。编程像是她的阀门,阀门一开,她做了一件件在这个年龄难以想象的事情,关于教育、公益。她说起她的“野心”,一是在发达地区致力于改变女性在科技领域的不平等;二是在相对教育资源欠缺地区如新疆西藏,不分性别地帮扶。
最初想法已经照进现实,她成立公益组织 “Coding Girls”,在深圳、上海办编程夏令营教女孩子们写代码,学员年龄从 12 岁到 42 岁不等。她还和志愿者们去了新疆巴楚,教中学生们在电脑上打下面向世界的第一句 “Hello World”。
几年间,她聚拢一批批志愿者和团队成员,帮学生们入门编程。余铁琳做到这些事时,还没入读大学。
一
2019 年 7 月,上海静安寺附近的联合办公室里,16 个女生围着长木桌而坐,在 Python 的交互式界面 IDLE 上输入指令, 等待笔记本电脑弹出它的反应。她们或许都和余铁琳高一初接触 Python 时一样,为能和计算机对话而感到惊叹,“几行代码就能实现某种功能。Print ‘Hello World’, 这样就能控制计算机输出一行字。”
16 个学员来这里参与一个为期五天的教学夏令营,她们中最小的读小学四年级,最大的 30 多岁,多数是初高中生。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半,她们在这学计算机语言的基础语法、分组做 Python 小游戏,最后一天还尝试了下 java。这是余铁琳发起的 Coding Girls 首次活动。在这之后,她又接连在新疆、深圳组织过类似的编程夏令营教学。
成为 Python 教学者,Coding Girls 项目发起者,这时离余铁琳首次学 Python 不过不到一年时间。2018 年秋季,她来到上海一所国际高中就读。学校有计算机课程可供选择。“之前完全没接触过编程”,她出于好奇选修了此门课。课程很有趣,但另外的观察让她印象深刻——这个课上只有一个女生。课后,她去问了身边一些数学成绩不错的女同学,为什么不选计算机课。她们的回答大致有两个方向,一是对电脑不太熟悉,对看似艰深的编程学习有天然抗拒感,二则是有人尝试过,但觉得自己比较难理解编程逻辑便放弃探索。
还有一次,她参加编程界的黑客松(Hackathon,又称“编程马拉松”)比赛。这个比赛概念源自美国,码农们自由组队,在特定时间内,不受限制地合作编写程序和应用。余铁琳记得,在上海参加的那场,200 多个不同年龄段的参赛选手,女生“十个不到”,屈指可数。
余铁琳有一点诧异,“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认为编程这种事,不是女孩子做的?”她发觉原来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和传统观念仍旧存在着,但她认为,男女之间差异必然存在却并非绝对,“性别上的标签需要被打破”。
事实上,世界上的第一个程序员阿达·洛芙莱斯(Ada Lovelace)就是一位女性。19 世纪 40 年代,她给计算机设立程序,建立了循环和子程序概念。计算机领域有性别怪圈。1995 年时,有 37% 的计算机科学家是女性,到现在,只有 24%。美国一项研究显示,计算机科学学院里的女性数量从 20 世纪 80 年代后期开始一路持续下降。
这背后的原因有二,80 年代,个人电脑兴起后,商业广告逐渐建立起的“电脑是男孩玩具,娃娃是女孩玩具”的社会刻板印象;也有心理作用,女性在接触理科学科时,似乎相对男性更不自信。
余铁琳记得,上课时,男生和女生可能碰到一样的问题,但他们有什么逻辑不理解,不会直接放弃,会死磕。男性也似乎总是被鼓励要主动、勇敢一点。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引述惠普的一份内部报告指出除刻板印象外,自我设限也是阻碍女性在科技领域发展的原因之一。这份报告发现,男女自信程度有惊人差距,多数女性只有在自身条件 100% 符合岗位需求时才会申请某份工作,而对多数男性来说,只要符合 60%,就会申请。而自我设限和社会的性别偏见紧密相连。
没有停留在纯粹的观察上,余铁琳向前一步,她开始上网搜索科技领域性别不平等的内容——她有很强自学能力,学校里计算机课主要教授理论知识,编程教得很浅,入门后她是在网上找国内外线上教程自学。她上网搜到国际非营利组织 Girls Who Code,该组织官网介绍称目前在全球有 8500 个编程俱乐部、夏令营课程等项目,致力于改变人们对“程序猿”的天然画像,在科技领域促进性别平等,帮助更多女性任职科技行业的工作。
余铁琳直接发了邮件给 Girls Who Code,问能否在中国开设一个分部。“规模不够,”余铁琳遭到拒绝,“可能他们有自己的模式,必须要求你成一定规模才行。那既然不行,我就想,为什么不干脆办一个属于自己 Girls Who Code 呢?”
二
Girls Who Code 拒绝了余铁琳,但对方在给她的邮件里附上了一个工具包。工具包中有举办类似活动的指南,包括了活动宣传指导,邮件模版等等。虽然是一次失败的合作请求,但余铁琳说,工具包里很多内容,给她之后办活动都带来帮助。
思考再三,余铁琳认为办编程夏令营是个不错的方式。取名没太多纠结,就叫 Coding Girls 吧。
Coding Girls 的图片大部分由团队的另一个女孩张紫怡制作
几乎是凭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莽,在朋友给余铁琳推荐了一家编程教育机构之后,她很快和机构 CEO 线上交流, 并拿着一份项目计划书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余铁琳最开始不知道那叫项目计划书。只是在饭桌上和爸妈提到她想做的事情。爸妈让她“把计划写下来”,最基本的时间、地点、上课内容,她就做了一个简单的 pdf。
见面之前她上网做了一些基础调研,搜索中国有没有类似组织。她发现几乎没有,有接近的,但做一两期就没再坚持下去,且也是以宣传理念为主,并非落地做实际教学。这是她打算说服对方的一个切入点。虽然提前做了些准备,真到去编程教育机构谈合作的时候,余铁琳蛮紧张,之前没经历过,但“见完发现比想象中简单一些。”
该编程教育机构此前有过不少和学生组织合作的经验。他们可以提供编程教师、教材,帮忙介绍场地,对余铁琳的主要要求是招募学员。
余铁琳的办法是找微信公众号推文。那时建一个自己的公众号也没阅读量,她于是找了国际学校同学平日常读的一些公众号如,Panopath 过来人,ShareSTEM,TechoMedia 拓科,询问能否帮这场公益性质的活动做宣传推广。没有人拒绝她。于是做完外联工作后,她又开始自己写起宣传文案。相当于一人承担了外联、宣传、教学工作。幸运的是,首次项目就招募到几位老师和志愿者,Coding Girls 的活动就在静安寺旁顺利进行了。
而和那家编程教育机构的合作还有个意外的后续。某次,编程教育机构发布广告,提到了苹果公司的 WWDC 开发者挑战赛。余铁琳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种比赛:用苹果的 Swift 语言,按照个人想法做项目。她花了一点时间弄明白比赛内容,马上报名了。
这个意外成为余铁琳受到关注的关键,她也因此结交了一起做编程夏令营的“coding girls”。
她用两周时间准备素材、编写代码,设计完成了一件“窗花“作品并获奖。这个比赛全球 350 名学生获奖,中国大陆地区占 23 个,余铁琳是其中一位,去年 6 月 23 日,她还因此和世界各地的其他 13 位获奖者一同与苹果 CEO 库克远程互动,库克在微博中写道”欣喜地看到他们有远大的梦想,并着手改变世界。“
一个月后,余铁琳将改变的想法落实到了新疆。
余铁琳的新疆暑期支教项目取名为 “Hello World”。要抵达新疆的巴楚县,需要先飞到乌鲁木齐,再到喀什,再坐车。在这西北边陲县城的一所学校里,教室墙上挂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机房里面,一排排学生都带着口罩坐在台式机前,输入他们的 “Hello World” 指令。
1978 年,加拿大计算机科学家 Brian Kernighan 在他的编程书《C程序设计语言》中首次使用 “Hello World”,此后每个编程语言几乎都用它作为第一个示例,有人形容其对码农的意义不亚于 1969 年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印下的第一个脚印。
2020 年夏天,共四位老师以 Coding Girls 团队的名义来到新疆这所初高中联合的中学支教,课件沿用了最初那家编程教育机构给的课件框架。这时,余铁琳的“学生组织”已经挂靠在新疆红石慈善基金会名下,有了基金会支持,和当地学校合作、招募教学志愿者,都方便得多。这次支教活动,他们还制作了活动周边,包括志愿者衣服,给小朋友的礼物、结业证书等。
正式去新疆之前,余铁琳提前去那边做了一周考察。她发现,当地并不缺乏教育资源,因为许多公司为践行企业社会责任,会有资助贫困地区的项目,给巴楚县的学校捐了很完备的设施。她说:“问题在于,机房有了,却没有足够且合适的老师去教学。”
此外,巴楚县当地少数民族比例占了 98%,班上的维族学生母语不是普通话,上课多偏腼腆,没有汉族小朋友那么积极。注意到这个差异后,教学志愿者会特别照顾维族学生,频繁主动问他们学得如何。
五天夏令营结束后,这群支教老师并不是彻底消失了。他们持续这着一个线上一对一培训项目。
余铁琳说,每次夏令营,都会发现有三四个孩子,对编程真正感兴趣,同时也较有天赋。她希望对于这种孩子,能帮助他们在编程上有更多发展。计算机领域,打比赛做题是最能直接练习学生技巧的一种形式。他们教的三个学生参与了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通过了初赛。可惜复赛因为新疆疫情政策而无法参加。
到新疆办活动时,余铁琳已经不是个不知项目计划书为何物的高中生了,她学到了很多。这次活动前招募志愿者,第一次招募了外联志愿者,负责写项目计划书、联系赞助商。其中有些志愿者履历优秀,专业性极强。余铁琳感慨:”像有些是北大光华学姐、海外商业毕业的学长学姐,他们几人合作写完了一份计划书,里面甚至会专门有‘商业可行性分析‘这些专业术语。”
Coding Girls 渐渐从余铁琳一个人的想法,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团队的项目。
在招募新疆线上教学志愿者时,余铁琳在面试过程中跟蒋曼洁相聊甚欢。蒋本硕专业都是生物学,但毕业后去做了前端工程师,在海外读硕士时参加的计算机课外活动打开了她的思路,和余铁琳一样,她随后也是上网自学编程,现在,她已是 Coding Girls 项目负责人之一,常驻深圳。
另外一个核心团队成员张紫怡学商务英语,现在负责 Coding Girls 的宣传推广。她和余铁琳共同参与了苹果的 WWDC 挑战赛,苹果官方给她俩还有B站up主何同学一起做了篇特写,里面提到,张紫怡在大学的三年时光中跑遍了 8 座城市的 Apple Store 零售店,体验了由 58 位 Creative(苹果对“私人培训师”岗位的称呼) 带来的 232 节免费课程。张紫怡自己也想做一名 Creative,传递“人人都能编程”的理念。
三个 95 后核心团队成员的年龄刚好成排列组合地相差4岁,分别出生于 2003、1999、1995 年。
蒋曼洁在深圳,余铁琳之前也在这读过一年书,于是三人组织了一场在深圳都 Coding Girls 夏令营活动。活动结束,有学员反馈自己未来想成为“程序媛”,更多的学员都说,活动不仅让她们学到了一些数据分析相关的知识,还特别开心能认识很多同样上进有趣的女孩子们。
这可能就是社群的联结力量。余铁琳很喜欢 Girls Who Code 创始人 Reshma 的 TED 演讲,Reshma 说,“女性不应该被教导要完美,而应该教她们勇敢,而这可以和建立女性支持系统结合起来,让那些女孩们知道她们并不孤单,从而有冒险的勇气。”
三
余铁琳是个百分百的行动派。她不是会瞻前顾后太久的类型,她愿意立马尝试新事情。她说,“用长辈的说法”,性格就是比较“莽”、比较“像男孩子”——尽管余铁琳说她并不喜欢这样用性别去定义一些特性,好像男孩子就对应勇敢,女孩子就应该温柔似的。
初三之前,她一直在浙江温州的一个小镇上生活、成长。小镇风景极好,三面环山,剩下一边则是海,余铁琳感叹她的家乡特别舒适,特别适宜养老,“但不适合我”。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想出去闯一闯,有满腔热血和激情,在太安逸的地方待不下去。
余铁琳妈妈是老师,爸爸做教育和慈善相关的创业,温州家里电视上整日播着国际新闻频道。余铁琳从小受熏陶,长大后看这些国际新闻,她开始思考背后原因。
看到叙利亚战火中的小孩,余铁琳觉得,如果自己能做些什么帮助他们就好了。她从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是不可及的。跟自我设限相反,她喜欢给自己找路——她又向前一步,搜索发现联合国有维和组织。于是长大后去联合国被列为梦想之一,她也真的在思考怎么样才能实现。
了解到联合国总部在美国后,她倒推,那大学最好去美国那边读,如果大学去美国,那可能高中最好去国际学校过渡一下。初二时,她就觉得不能等到高中再说了,最好初三就先转学去国际学校适应。
她主动向爸妈提出了就读国际学校的想法。初三那年,余铁琳就一个人跑去深圳一所国际初中读初三。妈妈每隔两三周来看她一次。
她对深圳印象非常好。“特别包容,整个环境创业创新气氛都特别浓厚。“后来在深圳办活动也开心。因为深圳有很多科技公司,都特别愿意支持这种与科技相关的公益活动,拉赞助变得容易。而且往往是一旦联系到其中一个机构,就会一环接一环地帮介绍资源,现在 Coding Girls 在深圳已有很多合作方。
不过读完初三,高中她还是回到长三角,考入上海一所国际高中就读,在这里,她第一次选了计算机课,开始了她的 Coding Girls 项目。
因为爸爸也在新疆从事教育、慈善工作的原因,他引荐下,余铁琳的 Coding Girls 挂靠在新疆红石慈善基金会下面,正式成为一个公益组织。到现在,余铁琳想法有点变化了。她不再觉得要在中国建立一个 Girls who Code 的分部。她想做一个中国本土的公益组织。
余铁琳和她的伙伴们对 Coding Girls 的未来规划是,一方面在较发达城市做夏令营或冬令营培训,推动科技领域性别平等。二是在教育资源缺乏地区,余铁琳认为“这些地方甚至连教育资源都没解决,还没办法马上跳到谈性别平等这块。“
收集第二天,她就要飞往美国,在卡耐基梅隆大学开始她的大学生涯。她选择在本科期间读完两个专业:计算机和公共政策。她希望用科技的力量作为工具,然后真正作出改变。
*文中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出色WSJ中文版”(ID:WSJmagazinechina),收集、撰文:徐雯,编辑Lyra。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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