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被称作“元宇宙”元年,几个月来,关于这个概念的新闻铺天盖地。围绕它的各类讨论伴随着很多争议,热度之中又夹杂着些许炒作,可谓喧嚣一片,让人看不懂。“元宇宙”到底是什么?它跟我们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其实,相比这些问题的答案,怎样看待社会中不断涌现的新概念、新词汇,是一个更值得思考的话题。
文丨柯察金 编丨Leon
“元宇宙”太火了。圈内圈外、头条小号,无不充斥着有关它的消息,乃至到了万事万物皆可“元”的地步。
而当很多人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时,各大巨头、各路资本已然高举“元宇宙”大旗,如社交帝国Facebook,为了这个概念甚至改掉沿用了17年的品牌名称。
Facebook更名为Meta
不过,“元宇宙”是未来导向也好,风口炒作也罢,在“造词学”泛滥的21世纪,对于一个新词汇、新概念,形成正确的底层认知,其实更为重要。
“元宇宙”这个概念足够庞大、足够有趣,既连接了现在与未来,也牵涉到极多的社会问题。
爆火的“元宇宙”概念,实在是一个培养孩子思辨能力的绝佳机会。
寻找真正的“元宇宙”
“元宇宙”(Metaverse)作为一个舶来词汇,初见于美国科幻小说家尼尔·斯蒂芬森1992年的著作《雪崩》。在他的笔下,所有现实世界中的人在“超元域”中都有一个名叫阿凡达(Avatar)的网络分身。
《雪崩》概念图片
而电影《头号玩家》中描绘的“绿洲”,更是直接将“元宇宙”可视化,主人公只要戴上虚拟现实设备,就能立刻化身帅气的英雄,肆意驰骋。
电影《头号玩家》剧照
以上两部科幻作品,是“元宇宙”论者们津津乐道的例子,通过它们,人们可以生动地体味到“元宇宙”要表达什么,从而获得一个大体印象。
不过,只是印象还无法透入“元宇宙”的内涵与实质。
当全社会都在热议一个新词语、新概念的时候,经常会出现两种问题:要么对概念过度窄化,要么对概念过度泛化。
比如去年起流行开的“内卷”,属于前者:它本来源自哲学家与人类学家对制度、文化层面问题的讨论,但成为“爆梗”后,其内涵却被明显窄化与简化。
而“元宇宙”这个词在网络上的传播则属于后者,概念的泛化。
在券商分析师口中,“‘元宇宙’本质上是一个广义集合体,任何内容都可能和‘元宇宙’相关。”,这显然就是对“元宇宙”概念的刻意泛化。
一般来说,概念窄化利于传播,泛化则利于炒作。
结果是,各路“神仙”换了身“元宇宙”的皮,便摇身一变、身价大涨。
社交平台要打造“社交元宇宙”,小说平台要创立“网文元宇宙”,游乐园要建造“主题乐园元宇宙”,粗制滥造的网游也说自己是“元宇宙游戏”……
万物皆可“元”
如果一个概念是包罗万象的,那么就好像在说某种药“包治百病”一样,让人不知所谓,到头来成一地鸡毛。
“元宇宙”作为一个相对新的概念,目前虽然仍未有板上钉钉的统一定义,但也不至于可以无限外延,变成一个什么都可以往里放的篮子。什么都可以往里放的,只能是垃圾箱。
Roblox公司
作为“元宇宙”概念的引领者,年初刚上市的Roblox是首个将“元宇宙”写进招股说明书的公司。它提到了通往“元宇宙”的8个关键特征,值得参考:
Identity(身份):有类似“Avatar”一样的虚拟化身;
Friends(朋友):有社交体系;
Immersive(沉浸):不知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Low Friction(低延迟):数据响应速度足够快;
Variety(多样性):有超越现实社会的自由与多元;
Anywhere(随地):不受地点限制;
Economy(经济):有自己的经济系统;
Civility(文明):有自己的文明体系
这几个特征,有些可以合并,比如“沉浸”和“低延迟”,说的其实是一回事,后者本质是为前者服务;“经济”和“文明”,前者则可以纳入到后者中……
但不管怎样,这些只是表述上的问题。Roblox提到的8个关键特征,有助于我们透过现象看内核,接近“元宇宙”的本质。
一些观察家将文学、艺术、宗教等均划入“元宇宙”范畴,如但丁的《神曲》、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巴赫的宗教音乐等。
这种划分虽然肯定了经典作品精神世界的丰富性,但始终是就现象谈现象,对“元宇宙”概念作了缺乏克制的泛化。
但丁的超凡想象固然构成一个精神的宇宙,但作为人类,我们既无法浸入,也无法互动,更无法建立文明,这显然与“元宇宙”设想中的世界相距甚远。
所以既然是面向未来的概念,文艺作品构筑的精神世界便很难被称作“元宇宙”——而Roblox所描述的几大特征中,无不彰显着“人”的主体地位,身份、沉浸、朋友、经济、文明……均与人类自身相关。抛开这个特性去空谈“元宇宙”,没什么意义。
正因为传播过程中概念的失真,很多概念股借机蹭热度、博眼球,即便八竿子够不着,也要攀个“元宇宙”的亲戚、搭一轮顺风车。
“红海”之上翻滚、沸腾的,是名为“含糊”、“浮躁”、“盲目”的气泡。
作为网络原住民的孩子,其实从小就生活在各种炫目的泡沫里。
但泡沫毕竟只是泡沫,在理性的追本溯源下,它们其实很难经得起曝晒与考验。
浩浩罗马,岂是一日建成?
“元宇宙”是很多科技爱好者的愿景,从逻辑上讲,也符合互联网发展的客观规律。
正如经济学家朱嘉明所说:“‘元宇宙’为人类社会实现最终数字化转型提供了新的路径,并与‘后人类社会’发生全方位的交集。”
然而问题是,互联网世界的燥热似乎来得太早了一些。这好比连罗马城影子都没见着,人们就开始庆祝伟大胜利了。
罗马城遥遥无期,资本的钱袋子却叮当作响。对此,浙江大学社会治理研究院首席专家方兴东指出,“元宇宙”概念被炒得火热,背后正映照出互联网的浮躁:
“作为一个科幻概念,帮助我们打开脑洞,‘元宇宙’足够精彩。但是,若真把它当做科技创新前沿和产业发展趋势,那就被带到沟里了……
未来学与科学经常长得很像,但两者最根本的区别是:科学必须脚踏实地,而未来学最不需要的就是脚踏实地。”
如果对照Roblox描述的8大特征,“元宇宙”确实以各类科技作为“地基”,业内人士用“大蚂蚁”(BIG ANT)来概括:
Blockchain:区块链技术
Interactivity:交互技术
Game:电子游戏技术
AI:人工智能技术
Network:网络及运算技术
Internet of Things:物联网技术
然而,就“元宇宙”所最终设想的目标而言,目前人类的技术发展水平还停留在婴儿时期。
就拿扮演重要角色的人工智能来说,人类仍处于“弱人工智能”时代,突破技术“奇点”遥遥无期。
21世纪,人类“科技树”的生长速度已明显放缓,尤其是在基础理论方面。
“元宇宙”想要实现,坚实的基础设施比任何券商报告都更有说服力。方兴东曾发出过“灵魂”质问:
为什么不少互联网企业无意于真正投身基础研究,但却对“元宇宙”概念干柴烈火?说到底,是气味相投。
更何况,“元宇宙”要解决的显然不只是硬件问题,最棘手的其实是在社会层面。一个很实际的难题是,“元宇宙”一个重要特征是“去中心化”,那么到时候要将国家放在什么样的位置?
任何一个问题,都堪称“百年难题”,“元宇宙”论者却轻易地将2021作为元年。
资本火热的炒作、概念铺天盖地的宣传,都不会使我们离“元宇宙”更近一步。
两千五百多年前,中国的智者便给出了朴素的答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个道理,如今依旧不过时。
适度的“悲观”与“乐观”同样重要
有人说,“元宇宙”虽然还很遥远,但代表着人类未来的发展方向,可以在这个框架下,我们再继续思考有关硬件和软件的问题。
然而,大可不必这么快地达成共识。我们完全能够对孩子说,你可以尝试用别的框架看待未来。
“元宇宙”这个概念,其实是个带孩子做“思想实验”的很好的素材。
1.敢于打破既定框架
“元宇宙”逻辑自洽,与互联网发展规律不悖,随着互联网巨头的力推,这个概念将会日渐常态化,融入人类的生活中(至少是广告中)。
这些都不假,可即便一个世界观被传播了一亿遍,就要顺理成章,视之为真理么?“元宇宙”真的是人类文明的必然选择吗?
刘慈欣
享有世界级声誉的科幻作家刘慈欣便不这么看。
他本人被称为“中国第一位‘元宇宙’架构师”,作品中早就涉及对“元宇宙”的设想,在一定程度上,也肯定了“元宇宙”的意义,但他坚决否认把扎克伯格的“元宇宙”当做未来。
刘慈欣的理念始终是星际探索,这一点贯穿于他的作品始终。他不信任“元宇宙”这样的封闭系统,指出所谓“元宇宙”,将是人类历史的一次内卷,死路一条。
当然,我们可以说刘慈欣“探索星际”的理念同样是一种宏大的框架,但可贵的不是答案正确与否,而是这种打破框架的自觉与胆气。
2.适度的悲观,或许是避免悲剧的良药
就算我们对于人类的科技发展充满信心,也不妨对“元宇宙”的道德前景抱有适度悲观。
尤瓦尔·赫拉利
阅读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将帮助孩子更冷静地思考问题。
“元宇宙”概念爆火于2021,但尤瓦尔的“三大简史”早在多年前,便以警醒之姿,剖析了人类各种光鲜蓝图背后深藏的隐忧。
比如《未来简史》中提到:
“我们正努力打造万物互联网,希望能让我们健康、快乐,拥有强大的力量。
然而一旦万物互联网开始运作,人类就有可能从设计者降级为芯片,再降为数据,最后在数据的洪流中溶解分散……”
尤瓦尔告诉我们,在数据主义大行其道之时,人类其实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人文主义的关怀和对自我的认识。
如果放弃以人为中心的世界观,而秉持以数据为中心的世界观,人类的健康和幸福看来也就不再那么重要。
他还说:“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技术就很容易为你塑造目标,控制你的生活。特别是随着技术越来越了解人类,你可能会发现,好像是自己在为技术服务,而不是技术在服务你。”
“元宇宙”论者常以小说《雪崩》为概念之祖,常以电影《头号玩家》为视觉参照,但他们往往避而不谈的是,不管是《雪崩》还是《头号玩家》,描绘的其实都是现实世界已然崩坏的时代。
在《雪崩》里,权力由私企掌控,政府垮台,外卖员成为社会精英阶层,书名中的“雪崩”实际上是一种病毒;
《头号玩家》里的“绿洲”吸引了观影者的全部目光,但要知道,电影设定的2045年其实已经处于混乱和崩溃的边缘,人们对于现实世界极度失望,才将救赎的希望寄托于“绿洲”。
当视觉有了盲区,思考也变得不再完整。而适度的悲观,在一定程度上能避免数据主义狂欢下的作茧自缚。
我们或许还应注意到这样的事实:
在互联网尤其是智能手机普及的几十年里,老年人群几乎自动成为了边缘群体。
特别是疫情期间,全球高度数字化的防治方案也是自动地忽略了他们,技术的发展使得他们成为被抛弃的一群人。
如果说这个例子尚属时代不得不经历的“阵痛”,那么“元宇宙”所带来的问题会是更加难以预料的层级,不知有多少人会被抛弃,不知有多少人会被伤害。
“元宇宙”论者将当代青少年称为M世代(Metaverse Generation),即随着“元宇宙”开幕的原生一代。
投资者们希望M世代乐观,但尤瓦尔这样的思想者们,却希望M世代保持一定的悲观。
一些适度的悲观,一些适度的人文主义关怀,或许可以尽量减少未来的悲剧。
不过,尤瓦尔也强调:
“科技的兴起必将改变世界,但并不代表只会有一种结局。我所讲到的一切情境,都只是可能性,而非预言。
如果你觉得某些可能性令你反感,欢迎运用各种新思维或采取新行动,让那些可能性无法实现”。
结语
给火热的事物“降温”,并不是对其全盘否定,而是希冀其变得更好。
对于任何一个宏大的新兴议题,孩子们都应该了解三点:
不要看一个概念像什么,而要看它的内核是什么;
不要脱离实际谈概念,罗马非一日建成;
不要只谈技术,而抛掉对人类自身的关怀和对道德的思考。
倘若去掉那些炒作、泡沫的成分,“元宇宙”能够依照人类理性的蓝图有序前进,我们将能看到一些前所未见、波澜壮阔的场景。
任何天马行空的想象都能在“元宇宙”中得以发挥和实现。而互联网的每一次进化,也都会带来新的机遇,创造新的生态。
仅就教育方面来说,“元宇宙”的潜力便是不可估量的。即便站在现在,我们也已经能隐约窥到未来的场景:
历史迷可以在虚拟世界中任意穿梭,漫步古罗马的市集、宋元的勾栏瓦舍;
动物控可以到侏罗纪追寻恐龙脚印,观察食肉龙与食草龙之间的生死角逐;
星际迷可以驾驶太空飞船一跃几亿光年,追寻遥远的星星……
这些激动人心的画面,在真正的未来面前,甚至可能会显得想象力不足。
虽然在很长时间里,技术之于教育的助力与效益引发过很多质疑,但如前文所说,科技发展正等待着一些重要的突破点,而在那之前,做出任何结论都还为时尚早。
“元宇宙”究竟如何,值得期待,也值得努力。愿向善的科技开枝散叶。
*参考文献:
《雪崩》,尼尔·斯蒂芬森;
《元宇宙》、《元宇宙通证:通向未来的护照》,中译出版社;
“元宇宙”照出互联网浮躁,方兴东;
《今日简史》、《未来简史》,尤瓦尔·赫拉利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外滩教育”(ID:TBEducation),作者柯察金,编辑Leon。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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