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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博士毕业后,我到北京四中当老师

作者:孙译蔚 发布时间:

北大博士毕业后,我到北京四中当老师

作者:孙译蔚 发布时间:

摘要:越来越多的博士毕业生到了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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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命毒师》剧照

*来源:“Vista成长实验室”(ID:vistaedulab),撰文 | 孙译蔚,编辑 | 沈佳音

10年前,靳豪从北京大学博士毕业,来到北京四中,成了这里的一名化学老师。当时,在中小学任职的博士毕业生不多,他也是同课题组中,唯一到中学当老师的人。

而最近几年,到中小学的名校毕业生越来越多,尤其在一线城市,其中不乏名校博士毕业生的身影。

甚至,一些名校招聘老师,学历起点就是博士。今年3月,广州白云区面向全国公开招聘50名中小学编制教师,学历要求均为博士研究生,统一招聘后分配到区内的各中小学。

即便博士毕业,也面临着激烈的竞争。据央视报道,北京师范大学生物学的应届硕士缑晓雪,参加了一个深圳“四大校”的教师岗面试,生物学进入面试的有7个人,其中4个人都是博士。

原以为自己将面试的岗位竞争已经够激烈了,但缑晓雪没想到隔壁化学教师岗位的面试竞争比生物学的还要激烈,面试者全部是博士。

这些年,靳豪听的公开课中,多了很多刚毕业的博士生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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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靳豪在深圳某中学上全国示范课

以下是靳豪的自述:

博士毕业,我是课题组中唯一一个当中学老师的

我是在应试教育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我出生在河南的一座县城。从小学到中学,我的学习压力都很大,那时我觉得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是没有出路的。

我也挺争气,在县里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然后我进入了市里的省重点中学读高中,成绩一下子排到年级倒数,压力更大了。

高考发挥得还算平稳,最后到北京读大学,专业是高分子化学,一直读到了博士。

考研究生是我自己的追求,也是家人的期望。我大学毕业那会儿,家里的哥哥姐姐们很多已经研究生毕业工作了,他们也给了我一些动力。

读博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因为一开始我想进入科研院所搞研究,或是成为一名大学老师。这也是当时大多数人读博时的想法。

但做了几年研究后,我发现研究的内容并不是自己特别感兴趣的,也没有做出让自己十分满意的科研成果。进入博士阶段后,从工学到理学研究方向的转变也让我适应了很久,压力非常大。

当时压力大到什么地步呢?北大的宿舍在学校正中央,化学院在学校东门。我经常半夜睡着,突然一个激灵就醒了,然后就骑着自行车到实验室。实验失败的时候是最痛苦的。做了一个星期的实验没有结果,到该做汇报时,什么数据也拿不出来。

渐渐地,我也在想,毕业后自己更适合做什么?

毕业时的选择还是蛮多的,可以选择成为大学老师,当时的导师也帮我做了推荐。但结合自身优势、劣势和其他许多方面的考虑,我还是放弃了,把求职方向定位在中学老师上。

我面试的第一家中学是北京四中,它是一所拥有百年历史的全国名校。

当时校长和我一对一谈话,我记得他问了我一些非教学方面的问题,比如职业选择、中学教育和大学教育的区别等。接着,我又参加了试讲,直接上台给学生上一节课。大概这两个环节后,学校就通知,我被录用了。

10年前,博士生应聘中学的情况还不算多。

当时和我一起毕业的博士同学,也只有我一个人最终到中学当了老师。有些人去面试,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毕业前,我对导师周其凤院士说要去做中学教师,他先是一愣,笑着说:“我的学生还没有去中学做老师的,你是第一个,很好!”

我讲的公开课被收录到高中教材中

我看一些文章对教师工作的描述,说是培不完的训,加不完的班,聊不完的家长,开导不完的学生,自己都快抑郁了。

事实上,对于自己喜欢做的事,是可以乐在其中的。

家长经常有需要我协助的地方,问题大多是小孩在家学习不够努力或是经常玩手机。有时候也和家长交流“刷题”的问题。在这方面,我们肯定比家长专业,我们老师会参与一些重要考试的命题,知道哪些题需要做,哪些不需要。

去年,我的工作地点有了变动,从北京来到深圳。

我刚到深圳时,有位家长拿了一张试卷给我看。他的孩子在某个机构做了一个测试题,分数非常低。家长很不高兴,问我,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在学校学得不错,周末还给他补习,为什么一考试就考成这样?

我看了这张试卷,简直哭笑不得,题目几乎是上世纪90年代的高考题,和现在高考所要求的,和我们课内讲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当然考不好了。这就是我说的盲目刷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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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豪在2021年暑假全国化学教育高峰论坛上演讲

我感觉一些学生真的只会做题。且不说高新技术产业那样的工厂,甚至生产食盐的工厂,我们的学生也不一定知道是怎么运作的。

其实,我当年学高分子,老师也质疑过我们,学了这么久,能自己生产一个牙刷吗?我当时想,还真的不会。我觉得这件事是不对的,学化学,至少应该知道化工产品是如何生产出来的。

我从刚开始工作就做班主任,整整10年了。我很在意的是学生行为习惯的养成和精神状态。我不喜欢通过反复说教让小孩子听话。中学生应该慢慢培养自己的自律意识。

可能是相比博士阶段的压力,当老师这些事情都在可控范围内,所以我不会觉得这些事情有多糟糕。

非要说压力,那就是公开课吧

在四中,物理、化学这两个学科一直都很强。如果是参加评比的课,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如果是一个研究课,那就要产生一些引领性、示范性的价值。

总之,不是随随便便上一节课,所以会有压力。

2016年,在北师大化学教育团队的指导下,我和一位老师完成了一个课例《纯碱工业》的设计与实践,断断续续大概一年的时间,在不同学校、不同班级试讲了十几次,不断打磨和完善。后来,这节课被推向全国进行展示,取得了广泛的关注和肯定,这个内容已经收录到了最新版的高中教材里。

一个在化学教育上造诣颇深的前辈和我说过,真正有水平的老师,绝不是话说得多漂亮,讲课的素材用得多吸引眼球,或者PPT做得多么花哨。他的课一定有一些看不到的、深刻的东西,比如学生思维、认识发展的过程等。我也越来越能理解老师说的这些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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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第二年,靳豪和学生们在选修课上合影

博士毕业生涌入中学,教学质量瞬间提高了吗?

近年来,越来越多博士进入中小学。我觉得不管是学校方面,还是博士本身,都存在一些问题。

很多人将这种高学历群体对中学的追捧归结为中学的待遇好,但很多时候,选择这个行业是综合考虑的结果。比如,工作稳定、有假期、孩子的教育等等,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对教育的热爱,不然即便进来了,也很难走得远。

另外就是现在博士毕业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找到满意工作的,大学或科研院所的招聘大多是供大于求。

阿里腾讯华为这些大公司也并非完全唯学历论,主要看能力强不强,能不能给公司带来价值。本科、硕士毕业生应聘这些公司的一些岗位,如果照样可以做得很好,也不必招聘博士。

所以,越来越多的博士毕业生到了中学。

那么,中学的教育质量就一下子上去了吗?这肯定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到深圳后,我有机会听一些从清北毕业的博士的课,有时感觉就是简单地将自己积累的知识灌输给学生,用于考试、应试,缺少对学科教育系统的、深入的设计,我觉得这种事情是很可怕的。

回想自己的求学经历,让我回忆某一节课,或是某一章某一节里的内容,我几乎记不得。能记住的是学习知识过程中的一些思维活动,或是一些体验的过程,比如做了一次实验,产生了什么现象。

我的学生也有这样的体验。学生毕业多年后和我说起,当年的某几节课让他印象很深刻,他们在课堂上怎样讨论问题、设计方案、产生争论,好像都历历在目。这些过程甚至对他们研究生阶段的研究都有很大影响。

除此之外,一些博士教师的课还存在两大问题,一是容易把简单问题复杂化。有一次,我去听一个博士教师讲氢气的检验。

这个实验初中讲过。用小试管收集氢气,试管口朝下,拇指堵上试管口后,靠近酒精灯的火焰,打开拇指,如果听到“噗”的一声,说明氢气是纯净的。如果听到非常尖锐的爆鸣声,说明氢气里混合了空气。

但这位博士设计了非常庞大的装置,去检验它,现象也并不显著。这就是典型的把简单问题复杂化。

在这件事上,知识点本身已经不重要了。课程传递给学生的这种思维习惯是很可怕的。

我有一个很好的学生,当年凭全国物理竞赛金牌,保送到了北大。这个学生和我说过一句话,我特别感动。他说,老师,我觉得挺羞愧的,虽然我在中学就参加物理竞赛,学了很多大学知识,但我发现我在解决问题时,习惯性地用更高级的知识。

而一些没有学过物理竞赛的人,用特别简单的方法就能解决问题。能用简单的方法,为什么非要用看似很高大上的东西呢?这些先进技术并没有解决大问题。

二是把重要问题简单化。我经常听一些老师说,这个东西有什么可讲的,我十分钟就讲完了。中学教材确实很薄,10分钟确实能讲完,但10分钟讲的是知识本身,为什么要把它设计成40分钟的课?其实就是要挖掘10分钟知识背后思维和价值层面的内容。

课程之外,非师范生对学生的研究也比较欠缺,学生的认知规律是什么、学习习惯是什么,这些都要研究清楚,以便更通俗易懂地将知识讲清楚。

像研究生做课题一样教课

当然,博士生当老师的优点也很多,具有了一定知识储备,才能更好地理清知识间的关系,有一个宏观的设计。

再一个,我觉得博士的研究意识也是优势。博士生毕竟做过真实、完整的科学研究,对于中学教学过程中学科方面的一些疑难问题,可能会有一些研究意识。

我之前做过一节公开课。这节课是讲甲醛的。教科书里讲乙醛,但是没讲甲醛。我当时就想,我们在生活中常常听到甲醛,比如装修污染物都是甲醛,为什么教科书里不讲?

而且甲醛比乙醛的结构更简单。我又想到过去教学过程中,很多练习册对甲醛的讨论也有不准确的地方。一些题目完全照搬了对乙醛性质的理解,认为乙醛是这样的,甲醛也应该是这样的。

我觉得很奇怪,就想研究一下。然后我就像读书的时候一样,开始做实验,查文献。查了大量资料,我发现真的有人研究过甲醛,也写成了论文,但很少有老师将研究过程转化成课例。

这个现状需要改变。

我想让学生知道真相是什么。在北京市的一节公开课上,我让学生去做实验,结合实验现象,分析甲醛和乙醛的区别。

我们做了对比实验,相同条件下,甲醛和乙醛的反应现象完全不一样。这个结果也颠覆了很多老师和学生的认识。

我们中学会给学生讲一些大型的分析设备仪器,像核磁共振仪、红外光谱仪,学生最多听一听,很多老师可能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但是像我们读研究生读博士的时候,这些仪器是天天用的,所以给学生讲得可能也更真实一些。

时间过得真快。我成为一名老师已经10年了。这10年,我也愈发发现,做自己喜欢的事有多么重要。

虽然同样的课程已经教了好几轮,但从头再教时,我还是有一些新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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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豪在全国基础教育化学新课程实施成果交流大会上讲课左一为靳豪

最近,我们正在设计一个新的课,我把它命名为“一只隐形眼镜的诞生记”。

我们设计这节课的想法,也是源于生活。就像研究生做课题一样,我想呈现给学生一个完整的研究过程,告诉学生隐形眼镜到底是怎么来的。

平时,我比较喜欢让学生们在生活中学习化学。假期中,我经常要求学生在家里做饭。高一,我要求他们做四菜一汤,高二要做八菜一汤,厨艺是要有所提高的。

然后还要学会做豆腐脑。首先是磨豆浆、过滤、降温,接着往里面加卤水固化。其中涉及温度、时间的控制等等,这些都和化学有关。

不止做饭,甚至像喝水这样的小事,也和化学相关。去饮水机接水,我一定是先接热水,再接冷水。对流时热的往上走,冷的往下走,就变成温水了。如果反过来做,热水比较轻,它飘在冷水上面。在水没有混合均匀之前,你喝一口,会烫嘴的。

上课,遇到合适的情境时,我都会和学生讲。

这些都是生活中的常识。学生拥有了这些常识,等他进入化学实验室,会发现很多东西原理都一样。

在北京四中时,我们不会纯粹地搞应试,高三复习,也会在讲义上花大量时间做减法。每一年都是从过去一年的讲义中删掉很多老的知识点,往里面加一些新东西,绝不会把讲义越讲越厚,而是越讲越薄。这样老师去教也好,学生去学也好,效率是更高的,也能够抓住重点。

面对各式各样的新名词、新理念、新形式,我认为教师不能自乱阵脚,从每一节常态课的设计入手,也是大有可为的,一味地标新立异、求新而不求真、忽视了知识本身的内在逻辑,那将是非常可怕的。

譬如,中学化学的知识是很有限的,但科学和教法却没有边界,这也是为什么那些经典的、传统的话题总能被我们聊出令人兴奋的火花吧。

嗨,这里是《vista看天下》旗下的教育团队:vista成长实验室。我们关注教育,更关注人,陪伴父母与孩子一起成长。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Vista成长实验室”(ID:vistaedulab),作者孙译蔚,编辑沈佳音。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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