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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字母榜(ID:wujicaijing),作者 | 薛亚萍,编辑 | 彦飞
校外培训机构“营转非”(由营利改为非营利性质)之后,公司财务报表变得好看,老师却面临大幅降薪。
在线教育公司高途2021年第四季度财报显示,在全行业遭遇监管重锤后,高途反而赚钱了,上季度高途扭亏为盈,净利润接近3亿元人民币。这与去年下半年迅速剥离K9(学前教育至初中)业务直接相关。
高途K9业务已经在2021年底前完成剥离,并在1月下旬成立一家名为“途途向上”的非营利线上学科培训机构,接纳原高途课堂小学和初中学科培训的部分老师。
除了高途,新东方、好未来、猿辅导、网易有道等头部公司也相继完成了“营转非”。2月28日,教育部公布校外培训行业整顿的阶段进展,其中“营转非”“备改审”完成率已达100%。
“营转非”是校外培训机构活下去的先决条件之一,也让他们甩掉了包袱。但在这场大手术中,原本收入颇丰的老师们薪酬锐减,许多人被迫“下车”。
根据监管要求,这些非营利机构基本无法融资,课程售价也被限定在极低水平,自我造血能力剧减,要想活下去必须压减各项开支,而老师们的教师薪酬首当其冲。
多位校外培训机构老师向字母榜透露,“营转非”之后,他们的收入明显下滑,最低不足整改之前的三分之一。
赵书此前在学而思担任老师长达5年,2021年12月底离职。在学而思内部,一些离职的老师,可以选择去一家非营利机构“乐读优课”继续教课。小红书上,一些学而思老师称可以在“乐读优课”代课,但是只能以兼职身份参与,薪资方面也会打折扣。
企查查信息显示,这家机构成立于2021年11月,属于上海长宁区世纪学小思线上教育培训学校,主要面向中小学生提供直播课程及服务。根据界面新闻报道,好未来曾于2021年10月18日申请“学小思”商标。
虽然好未来宣布在2021年12月31日停止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科类校外培训服务,但是据鲸媒体报道,有家长接到学而思方面老师的通知,称其新上线了“乐读优课”,原学而思K9阶段的课程将转移到该APP上。
字母榜就上述乐读优课相关问题,向好未来求证,截至发稿,好未来方面尚未回复。
赵书并没有选择去乐读优课,而是彻底离开。她收到了很多家长的消息,问她为什么不留下来继续上课。
赵书表示,乐读对于老师的保障太低,即使可以拿到较高的课时费,但月工资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不足以支撑生活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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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来的人也过得并不如意。一位在乐读教书的老师表示,乐读工资太低了,“985、211学校出来的人,怎么可能长期受得了,许多人只是当个过渡。”
从学而思离开的刘彤表示,一开始签意向的时候,愿意留在乐读的其实不少,但是后来一变再变,有些只给签兼职合同,没有基本生活保障,大家都不愿意留下来了。
乐读的难题,只是校外培训行业转型困境的缩影。非营利机构赚不到钱,大多数留下来的老师自然也就拿不到“双减”之前的高薪。
另外,2022年寒假后,一些猿辅导老师表示,公司对春季辅导进行了大规模调整,他们所带的系统班由原本的一个班30人变成了60人。这也意味着之前一个老师带200个学生,春季辅导要带400个。
带班量增加一倍,带班费却在下降。在猿辅导工作一年多的刘芳说,“春季辅导带班人数翻倍,但是到手工资比之前少了很多,税前只有7000多元。”此前,她带的学生有200多人,相当于现在的一半,月工资到手一万二左右。
在小红书上,一位在猿辅导工作多年的老师晒出了收入变化,从之前的一万多到现在的六千多块。他写道:“我不知道还会坚持多久,我对公司的态度从2019年和2020年的有感情到如今的逐渐消耗,最后只剩下了吐槽。”
一位匿名猿辅导老师向字母榜表示,收入下降主要因为取消了阶梯带班费。“按照阶梯带班费,比如你带400个学生,前一百个学生的人头费是7元,101~200人是7.5元,201~300人是8元,300~400人是9元,以此类推,就是你带的越多挣的就越多。”但如今,无论带多少学生,人头费均降至5元。
但能够留在非营利机构的人已经属于幸运儿。一些老师在今年春节前后遭遇大规模裁撤,或是难以接受降薪主动离职。有猿辅导老师透露,2月9日南京的老师上班时,公司开会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撤城,要求办离职手续。
一位从南京猿辅导离职的老师在小红书上写道,“通知撤城要求办理离职手续,不到2天所有老师办理结束了,设备也在第一时间交上去了”。她告诉字母榜,“南京部分没了,但是其他城市还是很好,双减之下不能融资,就要节约成本,如果可以,我是希望长做的”。
更大的问题是,挂着非营利名号的校外培训机构处处显露出不协调,陷入老师不愿教、学生不爱学、家长不愿报的下滑螺旋。这种别扭的生存状态,正让此类机构沦为鸡肋。
校外培训机构“营转非”之后,大批老师随即流失。随着2022年双减的持续推进,严格规范高中学科类培训也成为双减的重点。有学生发现,之前的老师换成了新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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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读高一的赵明,在去年秋季课程快结束的时候,续报了猿辅导的高一寒春连报课程。有一天,她发现大部分科目的班主任都换掉了,原先的班主任已经联系不上。而新老师“完全不能跟以前的老师比。”
赵明发现,新班主任的个人介绍几乎是复制之前其他老师的资料,还有一个老师的资料写着“教师资格证考试已报名”。
此外,春季课程资料也明显缩水。赵明表示,以前的资料售价100或150元,数量很多、很详细,每一科目都有四五本;现在只有两本教辅和一个礼盒,她认为不值150元。“资料跟之前相比,肯定是不行,之前续报的时候就是冲着资料来的。”
另一方面,“营转非”之后的课程难度明显下降,且不能“超纲”教学,导致家长对于培训效果产生疑问,进而选择退课。
家住北方某二线城市的陈田此前给小学三年级的女儿购买了乐读英语、数学和语文课程。听了几次课之后,她退掉了数学和语文课,只留下了自己无力辅导的英语课。
陈田给女儿报的是大班教学,每节课人数在300。她表示,乐读上课时间少,缺乏师生互动和学习乐趣,再加上题目简单,孩子觉得没有挑战性,自己就提出了退班。
语文课的情况与之类似。“第一节阅读课讲的是并列信息提取,孩子之前刷的测评教辅资料中也反复出现过,比较简单。虽然老师很好,但是并不能拔高。”陈田说。
她向乐读客服询问上述问题,对方回复“暂时不增开小班,暂时没有升班通道,暂时不突破教学大纲”。最后,陈田将数学和语文退掉之后,买了往届的数学录播课,语文则选择了学而思网校的人文素养。
陈田的经历并非个例。在一些社交媒体上,很多家长表示,新的教辅内容简单乏味,孩子无法得到提高。
一位给孩子报二年级A+难度的北京家长表示,自己在收到乐读教材后就退课了。她表示,新教材第一季八讲里面至少有一半是之前培优讲过的,之前二年级下的学而思培优教材有很有趣的题目类型,例如华容道一笔画,但现在书上的题目真的很无聊。
“营转非”之后教师流失、教学质量下滑,归根结底是没有钱留住好老师。而在校外培训全行业“塌方”的大背景下,这一问题暂时无解。
找不到盈亏打平的路径,始终是校外培训的最大难题。此前,教育公司大多烧钱换市场,一方面四处撒钱打广告,另一方面投入巨资扩充师资队伍。在资本助推下,这种玩法甚至成为全行业的通行做法。
在2021年11月的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上,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表示,在线教育之所以兴旺,全靠资本输血,每收入1分钱,要花掉2块钱。仅在2020年,资本向在线教育输入了近150亿美元,收入却只有几百亿元人民币。
资本疯狂输血,自然不是为了公益,而是奔着上市套现去的。但随着2021年中监管政策的落地,教育机构的上市路径基本堵死,投资机构无法退出,再也无法吸引新的资金入局。
一位产业投资人表示,2021年下半年学科类教培的融资基本上为零。另一方面,猿辅导的刘芳在接手400人大班时,主管明确告诉她“公司没有融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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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校外培训烧钱多年,大大小小的公司都没能培育自我造血能力,只顾跑马圈地。结果,资本退潮后,教育公司仅凭卖课入不敷出,所有人都成了裸泳者。
“营转非”之后的限价政策,成为压死骆驼的又一根稻草。
根据有关规定,校外培训实施价格管制,由政府公布指导价。例如,按照北京、上海、广东三地发布的校外培训收费标准,自2022年春季新学期授课起,线上培训每课时收费20元/人,最多可上浮10%、下浮不限。如此低廉的课时费,能否覆盖老师工资都很难说。
此外,各地纷纷采取措施,严查校外培训违规收费。
据猎云网报道,此前乐读优课小学高年级在线大班课程每节收费84元,课程时长110分钟,明显超标。
去年12月30日,乐读优课发布公告,暂停报名缴费工作,随后其公众号发文称,由于考虑不周,收到诸多建议和批评;将在政府指导价文件出台后,将严格按照政府指导价标准开展收费工作。后来,乐读优课在线小班和大班的收费标准统一调整为22元/课时。
另据《晚点LatePost》报道,一位教育局领导曾在某次会议上点明,在现在的国家政策下,转为非营利性机构后很难再有盈余。
非义务教育阶段的高中学科培训,此前曾被视为教育公司最后的营利空间。但从各方消息来看,这块业务正面临着愈发严格的监管,很可能与K9阶段一视同仁。
今年1月底,北京市约谈了猿辅导、作业帮、高途、网易有道等多家头部在线教育公司,要求他们停止销售高中阶段寒假课程,并退还学费。
2月13日,澎湃新闻报道,学而思网校、作业帮、新东方等多家教育机构陆续发布春季招生名录,高中学科类课程已不在其中。
其中,学而思培优北京分校高中取消春季课程,并启动了退课退费工作。高途教育也于2月17日发布公告称,根据北京市政府最新监管要求,在2月底前停止向高中学生提供与学科相关的辅导服务。
过去半年的严厉监管,已经让教育公司遭遇重创。
俞敏洪在寒假过后的2月16日发文感叹,K9业务响应国家政策全部停止,新东方过了自成立以来最安静的一个寒假。
目前,教育公司纷纷将重点转向非学科类培训,包括专业教育和职业教育,以及教育相关的软硬件产品等。
据《晚点LatePost》报道,一位头部教育机构人士表示,大公司还有数百万继续上课的中小学生。尽管不能再靠中小学学科类课程赚钱,但有机会卖素质类培训课程或者教育硬件等产品给家长。
但是,如果要靠这一部分来给中小学学科类业务输血,恐怕有点难。
素质教育市场竞争正在白热化。猿辅导去年7月推出STEAM科学教育产品“南瓜科学”,为青少年进行科学素质培训。新东方也在去年8月成立北京新东方素质教育成长中心,下设包含艺术创作、人文发展、自然科创等在内的六大板块。好未来旗下儿童素质教育品牌励步也宣布品牌升级,并且推出了戏剧、美育、益智、口才、读物五大素质教育产品。高途也在2021年第三季度,正式宣布向成人、职业教育以及智能数字产品转型。
在高途2021年第四季度财报的电话会议上,高途CFO沈楠直言,目前,高途仍处于新业务探索的早期阶段,尚无法为新业务提供准确的利润率预期。
与此同时,非学科类校外培训的监管也在趋严。
3月3日,教育部等三部门联合发布《关于规范非学科类校外培训的公告》,在均涉及机构的收费问题时要求,机构不得一次性收取或以充值、次卡等形式变相收取时间跨度超过3个月或60课时的费用,也禁止以虚构原价、虚假折扣、虚假宣传等方式进行不正当竞争。
21世纪教育研究院熊丙奇在接受《证券日报》采访时表示,根据教育部发布的工作要点,遏制非学科类培训野蛮生长,是2022年“双减”的三大重点之一。
如果非学科教育也被纳入“双减”,将意味着校外培训作为一个行业事实上不复存在。留在牌桌上的玩家,将被迫卷入并不宽阔的成人或职业教育赛道,或是靠卖翻译笔、智能台灯之类的周边产品活着。
一位还在猿辅导坚持的老师说,现在的情况对于老师和用户都是煎熬。一些老师没有能够坚守住,而一些老师还在坚持,但面临更少工资和更大教学量,以及转岗挑战。用户要面临授课老师的突然更换,或者是教学难度不如预期的难题。
在这场“营转非”的洪流中,有人选择留守,但更多人选择离开。校外培训的旧商业模式已经被摧毁,而新的模式尚未到来,教育公司的寒冬远未终结。
(赵书、刘芳、刘彤、陈田、赵明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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