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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凯鲁亚克用三个星期写下小说《在路上》。主人公迪安·莫里亚蒂反权威、反传统、平民化，成为“垮掉的一代”的象征。他们或者听凭本能和个人意志的驱使，做事疯狂不顾后果；或者处于“旧情感”与“新情感”的矛盾之中，对传统道德和习俗依旧眷恋，以至最终妥协……

图片《在路上》

显然，中国的年青一代寻求援脱的方式很不一样。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足够隐忍、进取，有担当。只是，在对于生活的热烈追求之中，难免会有不甘和压抑。不满并竭力摆脱束缚是青年人的特权。中国的90后有一亿八千万人，他们是城镇化速度很快的一代。以深圳为例，其中20-29岁的年轻人有74.6%是在2010-2020十年间从外地迁入。

有城市的年轻人在增加，就有城市的年轻人在减少。流出比例排名第一的城市白银，年轻人占比下降近50%，这意味着该地年轻人在10年间流出了近50%。第二名茂名，虽地处广东，依然流出了45%的年轻人。与此同时，以2020年为例，当年返乡入乡创新创业人员达1010万人，在乡创新创业人员3000多万人。

过去十年，90后的人口流向呈现明显两极化：涌入500-1000万人口的大城市寻找梦想，或者离开500万人口的三四线城市，回流到乡村。进大厂，回乡村，都是他们奋力抗争命运的选择。这种选择，在2022年的当口，尤其挣扎。

人们有时候会希望年轻人保持适当的愤怒与批判。当这种愤怒和批判变得疲软又不合时宜，他们别无例外的选择了另一条路：往乡村去。也许，凯鲁亚克看到70年后的中国年轻人会稍感意外，他是否还会喃喃的吟唱起：“当世界倾斜，我们在低处穿行，不变的是永远自由的心。”

“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

30岁的韦莎莎是乡山云集品牌的主理人。如果不是回乡青年韦莎莎，人们鲜知广西有个仫佬族的自治县，更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七林二水一分田”的小县城里还藏着一个平英村。

韦莎莎每天在社交平台的个人主页上，分享着她的“回乡日记”：“自2021年回到村里，实现了树下吃枇杷的自由、柠檬百香果的自由、破土而出的春笋自由、五色糯米饭的自由。”韦莎莎用一种类似在乡野小路奔跑的姿态，在广西省河池市罗城仫佬族自治县创立了属于她的乡村振兴公益事业。

图片《在路上》

和曾梦想成为一名独立艺术家的韦莎莎很像，内蒙古小伙儿杜帏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为吴冠中那样油画家，开创全新的画派风格。而现如今的杜帏是一名乡村彩绘师，并且成立了专门的机构。

2016年夏天，刚从江西师范大学油画专业毕业的杜帏偶然间结识了一名乡村彩绘师，一来二去两人成为了朋友。朋友会将忙不过来的一些活儿交给杜帏干，很快地，杜帏完成了他人生当中的第一笔订单——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天山镇一万平米主题墙绘，杜帏也因此挣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个10万块。“艺术最动人的时候，是它打动人心的时候。无论在纸上、布上、墙上，还是其它一种载体上。”

大萌开着红色三轮车穿过农场

坐标云南。老乡们口中的“萌总”，是一名叫李伟的90后小伙子。李伟更喜欢别人喊他作大萌。大萌是土生土长的云南哈尼族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曾是典型的留守儿童。父母在他两岁多时外出打工。在中学前，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临近的红河州开远市。

高中毕业后，大萌考上了西北民族大学制药工程专业。“似乎从一个封闭的地方，去到了另一个更封闭的地方”。大学第一个学期，看着实验室里，玩着手机等待确定的实验结果的同学，大萌顿时感到：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毕业之后，他成为了一名旅行体验师以及公益摄影师，走遍30多个国家旅行、拍摄。

直到走进普洱的小县城孟连。这里是小粒咖啡的优质产区，还有漫山的牛油果树。在此之前，大萌没有创过业。他问自己：你能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你要做什么？想清楚这三个问题，2021年初，大萌带着家人搬到孟连，陆续租下200亩土地，大部分用来种植牛油果，小部分用来种植咖啡，间杂着种花生、柠檬、咖啡、夏威夷果等副产品。

“生活如此苛刻，我却热爱着它”

在韦莎莎眼里，平英村如同被遗忘了的世外桃源，这里也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莎莎和弟弟、妹妹是当地人眼中的“秀才仔”，她大学学的计算机专业，妹妹是新媒体方向，弟弟则是环境设计。姐弟仨会经常聚在一起，讨论怎样让家乡像城市那样包容、便捷的同时，又能保留下淳朴和真实。

大学毕业后，韦莎莎就开起了网店，售卖自己设计制作的手工艺品，还开设了网络培训课程。半年后，她创立了自己的美学工作室，开始用视频和图片记录各种文创手作，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在社交平台上成为了一名拥有3万粉丝的“小网红”。2021年，韦莎莎和五名同乡返回家乡罗城创业，六名女孩给自己的定位是“返回乡村的新青年”。

推广罗城水稻的韦莎莎

她们的创业项目是农产品带货。尽管有基础粉丝和流量可以凭借，尽管从选品到拍摄，从文案撰写到货源沟通都很用心，韦莎莎和团队还是在两个多月后停了下来。复盘回乡带货的经历，韦莎莎打了一个比喻，“好像是一开始只想卖一床棉被，最后变成了要从种棉花这一步开始做”。乡村特产和原产地食材固然引人注目，但放到电商平台上实际操作下来，并没有那么想象中那么简单，从选品、质检、供应、物流、服务，每一个步骤，都有关卡要打通。

据电商平台拼多多统计，过去一年平台上的95后的“新农人”数量超过12.6万人，在涉农商家中的占比13%。过去两年，平台“新农人”的数量呈现爆发式增长，由2019年的29700人增至2021年的126000人，两年间增长了近10万人。2022年这个数字会更庞大。

通过罗城的路大雨后重新疏通

随着杜帏和团队名气渐长，收到全国各地乡镇的邀请越来越多。其中最令他难忘的是甘肃陇南官鹅沟鹿仁村的民俗墙绘修复项目。踏入鹿仁村，杜帏立刻被当地的羌藏文化深深吸引。一路跟随民俗专家了解当地风俗、祭祀和传说，走访当地的手艺人，一幅一幅记录那些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古老线条和色彩。

人在鹿仁村，抬头可以看见雪山。然而，在近乎隔世的鹿仁村，考验的不止是绘画技巧。白天要面对恶劣多变的天气，还要忍受没有网络信号的漫长黑夜。同行的一些年轻画师，受不了苦行僧般的修行，纷纷找借口离开。那一刻，杜帏明白了，要想在乡村里做艺术，意义感远比技法重要。结束项目，回看重焕光彩的村庄，杜帏对世界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杜帏和团队在手绘鹿仁村羌藏文化墙

大萌给自己的农场起名“牛友果星球”。友，是朋友的友。大萌说，“牛友果星球”不是他一个人的农场，而是和当地农户为友，代收代卖，与附近人们共建的新概念农场。他把当地的种植户聚集起来，成立联社，邀请他们担任“星球守护者”。把品牌、基地、农户、合作社串联起来，将农场获得的技术、渠道、推广等各方面资源与人共享。

从摄影师到农场主，需要掌握很多专业技能，也要扩宽一些“野路子”。比如，在狭窄的山路上开三轮车。“装满了牛油果的小三轮，陷在泥辙里，一个人壮着胆子往前开。”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牛油果农场主并非易事。果树在头两年不挂果，从第四年才开始量产。要做好三年没产出的打算，但果树培育却需要实打实的投入资金、人力，还需要防备极端天气带来的影响。

疫情也让大萌很忧心。物流如果不通，牛油果就没办法运出去。合适的团队伙伴也并不容易找得到，一些年轻人被镜头里的牛油果和孟连吸引，但真正能沉下心留住的，十无一二。

“在到达之前，永不停止”

“前端不成熟，后端不稳定，这样子带货走不长远。”有了前面的弯儿，韦莎莎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落地了一家公益服务中心。有了这个服务中心，韦莎莎准备做三件事：一方面给老乡们做技术培训服务；另一方面将外面的优质资源引进来；再就是将本地的文化、节庆、旅游和产品信息推出去。

服务中心运营一年来，将近十个和韦莎莎一样的返乡青年加入进来。他们有的曾经是从事新媒体工作，有的专做运营和零售，还有艺术创作者。“我的办公室门上挂着总经理的牌子，但我更像是一个召唤人。和老乡、回乡青年、乡镇工厂主、农场主合作起来，大家都很讲求平等。”

韦莎莎很骄傲自己身上的标签是“回乡青年”。通过粤桂帮扶计划，韦莎莎将乡山云集、罗城公益服务和深圳这些大城市连接起来，参与推动了柳州螺蛳粉供应链合作，将当地种植物、养殖户结成整体的乡村品牌向外推广。

对于能不能挣到钱，韦莎莎看得很开。“没想过自己要挣多少钱。我希望乡村里勤劳的人都能挣更多。回乡的这段日子基本都在做公益。至于商业模式，我想还需要多走一段时间才能摸索得出来。”

在她眼里，好几个乡村宝藏在等待被开采，需要资金和技术的扶持：百香果种植基地、竹笋预制菜供应基地、新消费品女性补水喷雾……她也在联络南宁、深圳的户外露营机构，举办乡村音乐会。“乡村产业已经步入4.0时代。从某种角度看，我们罗城还在1.0徘徊。我们想要做的，就是见证和推动它跨入新的时代。”

据不完全统计，2022年上半年，罗城农产品电商网络销售额达3600多万元。罗城县通过建设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县的项目为契机，在仫佬家园建立了电子商务公共服务中心、创业孵化中心、O2O展示中心、电商培训中心等，通过线上线下开展电商普及和技能培训，累计举行培训班46期，培训3766人次。

图片《制造伍德斯托克》

杜帏依然想当艺术家。他的核心团队一直保持在7个人上下，每年的营收能达到300多万。疫情三年，杜帏的工作比2020年之前少了很多。“之前忙得抬不起头来，一个项目接一个项目。停下来，我才开始思索怎样做得更深入一些。”

他感觉到乡村的美化、基建只是表征，是乡村振兴的第一步。从根本上需要去做的，是产业的振兴、教育的优化。“乡村不止要美在墙上，更要美进入生活里。”接下来，杜帏打算挖掘优质农产品，对它们进行重新的视觉设计、包装、品牌定位，把他走进去过的乡村连接起来。

抖音电商发布《2022丰收节电商助力乡村发展报告》，过去一年，共有28.3亿单农特产通过抖音电商出村进城、卖向大江南北。平台三农电商达人数量同比增长252%，农货商家数量同比增长152%，成为连接品质农特产和全国消费者的重要纽带。90后已经成为抖音电商三农带货达人里的主力军，占比达45%。80后和70后电商新农人占比分别为32%和10%。

图片《在路上》

大萌希望能找到一两名当地人做助手，负责和种植户打交道、发货。他希望能够把更多精力用于引进新技术、拓宽销售渠道、文创研发。

大萌说他至今为止还没有计算过，做农场到底挣了多少、赔了多少，“反正还背着三四十万的贷款。”对于挣钱这件事，大萌很佛系：“我对数字向来不敏感，也不愿去计算这些。希望在顾好自己的同时，帮助到更多人。”

大萌已经将视野延展到公益教育和文化传承。“我其实是在帮助小时候的自己。那样，山里的孩子便不会因为眼前的山峦，失去对于世界的宽阔想象。”和朋友一起，大萌专门为孩子们设计了一套《咖啡之外的想象力》课程，课堂就在咖啡晒场和咖啡树下。他还会鼓励孩子们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想象作画，并把这些画印在产品包装上，每卖出一盒咖啡，就拿出两块钱作为乡村孩子的教育基金。

“最好的人生，永远在路上”

韦莎莎认为，新农人的“新”，新在思想，新在眼光。新农人也有“旧”的一面，那就是要尊重大自然的规律，尊重人与人之间相处，既要融进去，又要跳出来。

刚回乡那会儿，韦莎莎看见平日里不善言辞的堂哥采山货，堂哥是爬山的一把好手，爬得快，走得稳，果决又敏捷。原来，有些人的天赋就在山林里、田埂间，大城市满足不了他们的天赋。韦莎莎心目中最好的乡村，是每一个人都不会被抛弃，和在城市里一样，也可以喝咖啡、居家办公，还可以捉捉鱼、摘摘果，每一个身处其中的生命都能自自然然、舒舒展展。

“从前我不明白，为什么爸爸离乡一段时间就浑身不自在，回到村里就像鱼儿回了水，言语也多了，呼吸也畅快了。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杜帏和团队前后参与了200多个乡村的建设。他说，与其说他们改变了一些乡村的面貌，倒不如说，每一片乡村都是他的学校。比如，杜帏参与了福建省泉州晋江市安海镇瑶前村的改造与修缮，将这座可追溯至1823年的由古厝、番仔楼和石屋组成的古民居群重新改造与修缮，亲眼看着它从山野田家变成美丽乡村的一张名片。

杜帏参与建设修复的乡村

从不接受到慢慢接受，杜帏习惯了自己每天做的工作。提到艺术家的梦时，杜帏说，有机会还是要追求一下的。

对大萌来说，挑战仍在继续。大萌经常会想起外婆从前对他念叨过的话，“人勤地不懒。你对它好，它都知道，会好好回报你。”每天光着脚丫踩进红色的泥土里，大萌说他都能感受到踏实和诗意。

有统计，孟连牛油果种植面积近6万亩，是国内种植规模最大的牛油果基地。按照规划，到2025年，孟连牛油果种苗生产能力将达到150万株，届时，孟连将建设成为亚洲牛油果及衍生产品的生产中心、集散中心和价格形成中心，成为“亚洲牛油果之都”。

空暇时躺在农场看云

闲暇时，大萌会坐在电脑前处理图文，太阳西沉，一抬头就看到窗外，野花四散得开。在阡陌纵横的田野间穿梭时，天空会突然亮起两道彩虹，这边土地让人沉静。大萌说，他理想中的世界里，五彩斑斓，鸟语花香，看得见日月星辰，闻得到泥土的芬芳，耳畔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抬手是朋友间的举杯畅饮。

20年间，中国一代代青年义无反顾的从乡村来，往城市去。如今，韦莎莎、杜帏、大萌这样的“回归者”越来越多，渐成潮流。也许，随着环境的变化，新的趋势已经到来。应对传统乡村的城市化也许会是他们要共同应对的新的课题。

图片《制造伍德斯托克》

尽管如凯鲁亚克所说，“旅行”不像看上去那么美好，只是在你从所有炎热和狼狈中归来之后，你忘记了所受的折磨，回忆着看见过的不可思议的景色，它才是美好的。

新农人小档案

韦莎莎：乡山云集品牌主理人

坐标：广西省河池市罗城仫佬族自治县

乡村振兴领域：招商引资、公益服务、农产品带货

寻求资源：新农人职业培训专家、学校 ，有意向投资、采买农产品（罗汉果、螺蛳、笋干）的企业，有意向开展研学、露营、乡村音乐节等活动的机构，有意向共同研发仫佬族文化周边的个人或工作室。

杜帏：境真设计创始人

乡村振兴领域：乡容乡貌、特色村镇建设、农产品设计

寻求资源：需要修复、建设的乡村民居、寺院或特色小镇，需要包装设计的特色农产品。

大萌：牛友果星球农场主理人

坐标：云南省普洱市孟连县

乡村振兴领域：公益服务、农产品带货、咖旅定制

寻求资源：咖啡、牛油果种植领域的专家、农科人员 ，有意向订购、采买牛油果的平台或企业，有意向到孟连开展主题研学、工艺活动的机构，有意向到孟连农场工作的新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