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中小学数学教学报总编 邓兴军

5天时间，芥末堆走访了宁夏自治区从省会城市到贫困区县的8所中小学，发现了一系列“肉眼可见”的变化。

芥末堆 怡彭 3 月 13 日 报道

“试着想一想，送别友人的王维，是在什么心情下发出了‘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叹呢？”一堂四年级的语文课上，王老师在向全班学生提问。而在她身后，四米长的黑板被切成了三份，一块不小的屏幕占据了中间的位置，显示着一块城墙屹立在沙漠中的画面。

见惯了互联网上以危房、木桌和破旧的黑板为主题的照片后，人们很难将现代化的电子白板与西部山区小学联系到一起。然而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在泾源县城关一小每天的教学里。尽管这个不太出名的“山区县”至今仍位列宁夏八个国家级贫困县之一，但互联网和电子化教具早已在几年前进入了这所小学校中。

宁夏自治区永宁县闽宁中学教室的教室内配备的电子白板

其实并不奇怪，自国家在 2012 年出台 《教育信息化十年发展规划（2011-2020年）》后，全国各级教育部门和学校就跑在了“信息化”的快车道上。根据国务院在 2016 年底发布的《教育信息化专项督导报告》，全国中小学互联网接入比例已经高达 87.5%；而教育部上月印发的《 2017 年教育信息化工作要点》则显示，已有 70% 的中小学接入了带宽 10M 以上的网络，多媒体教室的占比更是达到了 80% 。

有业内人士认为，下一阶段教育信息化的重点，将从硬件设备的普及转移到实际的教学应用中。国务院《教育事业“十三五”发展规划》中，有关“全力推动信息技术与教育教学深度融合”的部分也印证了这一观点。

相比于硬件部署，应用恰恰是最难的部分。一些电子白板厂商曾私下透露，一些地区、学校在采购大量设备后，五年返修率几乎为零，这意味着极低的使用率。一位教育信息化企业的高管则曾对芥末堆透露，根据该企业的调研，近几年来我国教育信息化设备的使用率由 10% 上升到了 30%，但仍有大量老师没能接受、掌握应用信息化手段进行教学的新方式。

拥有硬件在全国都已不算“稀奇”，但泾源县城关一小将信息化手段融入日常教学，就显得弥足珍贵了。芥末堆发现，不只城关一小，宁夏自治区的各个地区，都有信息化教学的应用案例。

被“信息化”改变着的教育

据宁夏自治区教育信息化管理中心主任索峰介绍，自治区教育厅自 2015 年起开始建设省级的教育云平台， 这也是全国第一个以省级为单位建设全学段全人口覆盖的“教育云”平台，包含了教育资源共享、网络教研、人人通空间等国家三通两平台所要求的多种功能。目前，已经建设完成的宁夏教育云正处在应用普及阶段。

谈到教育云所带来的效果，多位宁夏当地的中小学校长都对芥末堆表示，在向学校普及“教育云”应用的这一年，老师与学生有了“肉眼可见”的改变。

“教育云上有许多课件可以随时下载，节省了制作课件的时间，也让我们能够参考其他优秀老师的备课思路。”宁夏贺兰县太阳城小学的英语老师李云说。作为在国家级优秀课展评、市级“一师一优课”活动中获奖的老师，她一直是这所小学里信息化应用的榜样。在她的人人通空间里，每天都会更新自己的课件、微课和作业，甚至考试成绩也会在网上发布。而空间内留言，则成了她与学生、家长交流的一个重要途径。

教研，则是老师们对互联网的另一个重要用途。李云告诉芥末堆，以前要组织老师们来听课，需要调整每个人的课表，而现在只要用录播教室录下来，就可以让其它老师随时评课。时间与地点的灵活性，让教研效果和频次都有所提高。

改变教学方式，可能是教育信息化最重要的目的。云平台资源和电子白板设备，让许多原本需要由老师解释的抽象概念变为了有趣的图像。这样的改变，在教龄仅有一年的张丹阳看来已经成为了必须：“对于现在的小孩来说，黑板和课本早已无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必须用电子白板展示点更有趣的东西。”

学习与提升自我的机会，则成功地让一些老师对新技术“黑转粉”。“一开始觉着真讨厌，不想学也不想看。”语文教研组组长吕文芬说。这个有多年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在一开始并不能接受电脑、电子白板和网线对教室的“入侵”，直到她在云平台上看到了 MOOC 的页面。一年来，她听完了普通儿童心理学、道德经、说文解字等十三门课程，并把学到的东西用在了对学生的教学和沟通上。为了教好鲁迅的课文，她甚至专门去找钱理群的课程。

“不管教了多少年书，都不该放弃与时俱进的观念，人不学习真是要落后。”回想自己“触网”的这一年，吕文芬觉着没有白学。

相比于紧邻银川市区的太阳城小学，山区老师们对教育信息化的理解更为直白：看着屏幕上的图片和视频，能让学生不走神，掌握知识更快。城关一小的王老师说，她至今还记得几年前没有多媒体设备时的上课的情景，为了方便学生理解，她曾专门找到打印店印出 60 张图片发给学生，却发现孩子们没有一点反应。

不只老师，王老师的学生们也感到电子白板在推快老师的教学进度。“有趣、不累、学得更快”是十几个学生的回答里重合度最高的词。

五年级的学生把自己的人人通空间贴满了偶像鹿晗的照片

而与学生最相关的，可能还是三通两平台中的“人人通网络空间”。在城关一小，约有一半的学生会更新自己的人人通，他们会在平台上浏览老师所发的学习材料，阅读老师转发的文章，甚至贴出自己的作文。除了这些学习性质的活动，也有少部分人会把人人通当成 QQ 空间，精心“装扮”并不时更新自己的生活动态。五年级的马楠（化名）可能是其中最具特色的一个，以鹿晗为偶像的她将这位明星帅气的照片设为了空间背景，并不时转发与鹿晗有关的“正能量”文章。

教导处主任伍阳霞告诉芥末堆，受限于注册时间较短，学生的活跃度还主要有赖于老师的带动。而已经掌握云平台使用方法的老师们，则已经将其视作了教学的必备工具，甚至对平台的资源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现在平台上课件资源比较多，除了这些，老师们还想要更多教学法、信息技术方面的指导。比如 Flash 课件的制作，我们也想做出真正高水平的东西来。” 伍阳霞说。

一场观念的战争

老师与学生的改变，验证了教育信息化的效果，但一年多的推广与普及并不容易，甚至从一开始就充满阻力。在信息化管理中心主任索峰看来，这甚至是一场观念的战争：“有一次想把一个中学作为试点，但怎么都推不起来，从校长到老师都充满阻力，我甚至建议区教育局把校长换掉。”

半年之后，当这位险些被调职的校长向芥末堆介绍教育信息化的时候，态度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向。一个看得见的好处是，当老师们有了通过云平台提升自己水平的机会后，曾经留不住老师的镇中学，开始吸引年轻老师前来任教。

“其实我是能够理解他们的，”索峰说，“比如我教数学十几年，教材都背下来了，凭什么还要趴电脑上做课件，费时又费力，还不多给我一分钱？但没有办法，这件事我们必须推广下去。”

正如索峰所说，教育信息化在推广应用中所遇到的阻力，并非全都不合情理。老师、校长甚至家长，每个身在其中的角色都有着自己的困难与疑惑。

“学校没有专门的信息技术老师，我们只会用不会修。”一位偏远地区的校长坦言，自己的学校无人能解决设备故障的问题，联系厂家维修也并不容易，这对学校的管理和授课都有很大影响。而更多校长在一开始时的想法甚至是：“你们老搞课改，不让学校消停，就不能让我们安静地搞教学吗？”

老师们需要考虑的问题则更加现实。占教师队伍大多数的女老师们，需要面对教学任务和繁忙的家务，很难有精力兼顾新技术的学习。而对于部分五十岁以上的老教师来说，掌握电脑的使用也极为困难。

“但这就是大势所趋，没什么可拧巴的。就是观念，必须转变过来。”校长马吉业说。他的贺兰县第一小学是当地最好的学校之一，位于教学楼顶层的“智慧教室”几乎每天都有公开课，供外校的老师们前来听课，学习包含触摸式一体机和电子书包终端的课堂教学法。马吉业表示，不只是信息化的教学，3D 打印、STEAM 等现下新兴的素质培养课程，也都在他的未来规划之中。

金凤五小的李月萍校长正在给家长们讲解人人通空间

相比于可以用行政命令的校长和老师，家长可能是最难过的一关。在银川市金凤区五小专为人人通空间所开的家长会上，一位表情严肃的父亲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网上有那么多不好的东西，可孩子用电脑的时候我不一定在身边，怎么控制？”校长李月萍的回答十分干脆：“不要控制！国家政府花了那么多钱建这个平台，就是要让电脑、手机从孩子的玩具变成有用的东西，为什么要控制？”

“必须一点点地说服家长们，不然孩子们的人人通很难用起来。”李月萍告诉芥末堆。为了普及人人通，她已经为全校的 24 个班逐班开过家长会，把同样一套词说了 24 遍。如果能拿到金凤区的两个信息化试点名额，金凤五小就能得到一笔更换教学一体机设备、提升网速的资金。这需要学生、家长、老师和她自己的共同努力。让孩子们用上更好的设备，已经成为这位校长今年最大的愿望。

重中之重：顶层设计

对于下方的“民间疾苦”，省厅十分清楚。可以说，宁夏教育厅近两年所做的“顶层设计”，都是在试图解决信息化应用的难题。光是省一级统一筹建教育云平台，就为各县区省下了大量资金。

“一开始其实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建个平台，”永宁县教育局副局长吕乐春说，“等省级云平台做好才知道，这是给我们省了大钱。”根据吕乐春的估算，永宁县如果建教育云，设备要花 4000 万，网络也需要 4000 万，再加上购买教学资源和后期的运维，投入非常大，不是一个县能负担得起的。

“顶层设计在教育局，实际应用在学校、老师，技术在企业，买单在政府。”贺兰县教体局副局长张学信这样总结教育信息化的“宁夏模式”。

“这是最好的资源利用方式。”索峰说。“区县自建云平台，甚至学校的私有云，不只是资金的浪费，也很难支撑起足够的教育内容。”现在，宁夏教育云平台的资源，包括了国家教育资源公共服务平台资源、本地教育资源，以及通过“一师一优课、一课一名师”等活动所收集的教育内容，基本满足了大部分需求。

除了云平台的建设与运维之外，教育信息化也得到了宁夏自治区的专项资金，与县、区级财政一同成为学校信息化发展的主要资金来源。“过去几年，永宁县在教育信息化上的投入是六千万，再加上自治区的钱，已经不少了。”吕乐春说。得益于“宁夏模式”的建设方式，这些资源可以全部用来支持学校设备的更新和老师的培训。

接下来，针对老师，宁夏将持续地用多层级教师培训的方式，来打消部分老师们对技术应用的顾虑。“从长远来看，技术是提升效率、节省老师时间的。看看那些已经做得很好的人，老师们就会明白。”对于最终的效果，索峰表示乐观，“只是需要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