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为在2017年11月25-11月27日互联网教育创新中心与未来工场联合承办的未来学校大会上，蓝象营对北大附中校长王铮进行的独家专访。

王铮校长在2002-2009年之间任深圳中学校长，在此期间，王铮校长充分尊重学生的主体性，鼓励学生发展个人爱好，丰富社团活动甚至参与学校管理，广受学生好评，在老深中人眼中是当之无愧的“传奇校长”。

2009年4月，王铮校长回到母校北大附中担任校长，在延续其教育理念的同时，北大附中已经完全采用了走班制度进行教学，下设4大学院、8个书院作为学生的学习和生活组织方式，堪称中国公立校高中改革的先驱。

25号访谈现场

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收集中，我们就教育理念、教育公平、校企合作、未来趋势等等方向和王铮校长进行了深入的探讨。王校长思路灵活、逻辑清晰，同时为人谦和低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王铮校长认为教育的内容、结构和形式都是教育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致力于打造这样的一个生态系统，让学生在其中可以自由地发展。好的教育应当是一个一以贯之的生态系统，给学生足够多的选择权与尊重，让学生在其中充分意识到自己的主体性。

在校企合作的问题上，他认为：学校采购2B服务需求强烈，其中在学校采购硬件设施和软件服务的过程中，最关键的是校方要非常明确自己的主体意志，只要明确了相应的教学场景需要什么样的内容和功能，其他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以下为访谈节选：

孤立地办学校，怎么办也办不好

访问者：北大附中有跟校外机构合作吗？有没有一些具体的场景案例？

王铮校长：我们跟校外机构一直有合作，这种合作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课程内容的合作。在课程方面，北大附中一直强调多样化，学校让学生自主选课，每个人的课程表都不一样。既然要选课，内容就一定要丰富多样，如果列表上只有三节课就相当于没有选。但是只靠一个学校没办法提供丰富的课程，需要引入社会的优质资源，开放办学。比如我柔道课的老师都是现役国家队员、全国冠军。他们教学生跟普通老师完全不一样，对学生的感染力特别强。还有沙画这些课，老师自己就是艺术家，按工作室的方式做，开课程、创作、还带着学生开活动俱乐部。我们的舞蹈课老师都是北京舞蹈学院的大学生，这些学生需要实践，刚好可以教学。所以说需求一直在，社会上的个人、企业有需求，学校也有需求，但是怎么把这两者配合起来？要靠机制。

学校很缺社会上的好内容，但是不一定能吃进去，就像一个肠胃不行的病人没法儿消化食物。要想让美食进来，你的机制要能够包容和接纳它。如果机制管理不好，外界的东西就不敢进来了。互联网不可以通、学生手机不可以带，这就等于我们把社会隔离起来了。孤立地办教育，再怎么办也办不好。

我们需要一个非常开放的环境，这是现在的学校很难做的地方。以前的学校和社会是计划经济体制，一管就死，一放就乱，谁也不敢放。它虽然表面看似宽松，但其实内在关系非常有序，我们要在这种体系下找到自己的发展道路。

第二，产品与服务的结合。除了直接用内容，我们还需要跟社会企业一起做一些特殊化，比如教育信息化。未来学校大会参展的希悦公司，它的创始人是北大附中的毕业生，自己创业之后为学校的发展提供定制系统。作为学校，我们买的不光是产品，还有要买跟需求契合的服务。只是技术很强，但是对学校不了解，就不会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怎么能把这个学校通过信息化提升整合好？

所以我让希悦团队住在学校，这样他就知道学校每天随时发生的事情，他知道该怎样改进，怎么去做。当然这个也对公司有要求，大家都愿意卖通用性的产品，不愿意真正的做服务，但是你要创新出一个东西来，就要非常潜心的把这个事做好，至于推广都是自然而然的。

做市场不能只想着把产品卖出去，还要想着实实在在把科技和教育结合起来。所以我们这个方面也有孕育孵化。希悦开始只给北大附中做选课系统，慢慢得发现别的学校也有需求，只是我们早了一些，领先了一些。我们从2010年开始做了7年，随着高考有了选择性，很多学校也要开始选课。这个时候我们自己的制度体系已经成熟了，同时我们也已经孵化出来一个信息化的公司、一个信息化的平台系统为“选课”服务。

所以希悦现在向别的学校卖服务的时候，都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服务，还包括学校怎样组织和管理的服务是在一起。这样的企业才是真正能够跟学校结合起来的信息化企业。

公立校面临的最大问题——升学压力

访问者：目前公立校在教学上面临的最大最难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王铮校长：最难解决的是升学压力。严格的选拔机制导致学生升学压力太大，很难有机会全面发展，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访问者：您作为北大附中的校长认为应该如何弥合这个冲突？

王铮校长：应试压力在这儿，北大附中也逃不出去，硬着头皮也要走。虽然逃不出去，但是可以挤出来一些时间给学生。比如说高中有三年时间，能不能不要三年全都是应试发展？能不能高三去应试，高一高二留出更多时间全面自由发展？

为了留出更多时间发展自我，就需要在高一高二按照国家的标准真正学懂学会。过去我们的集体教学方式看似效率很高，但是一个班50人，每个学生的学习水平与学习习惯都千差万别，我们没有保证每位学生都真正学会学懂。

怎么办？改变课堂的组织形式。比如采用翻转课堂，把线上学习和线下学习结合起来，满足学生的个性化需求。

提高应试的效率才能为学生的全面发展留出更多时间。

 “下沉”篮球场

校企合作：校方采购不能人云亦云

访问者：部分企业反映教育产品进校的采购流程非常繁琐，这方面北大附采取的是怎样的机制呢？

王铮校长：采购还是存在不少体制或机制的障碍的。如果仅仅是卖产品，那采用公平竞标的方法就可以，但是定制的服务就需要校企双方充分的信任和理解。在双方合作过程中，校方的主体意识必须要非常清晰，不是购买了企业方的产品和服务就了事的，而是要想办法做好，如果有障碍就想办法解决障碍。

访问者：现在有什么相关政策支持学校发挥自主权来进行校企合作呢？

王铮校长：一方面，现在PPP购买服务可能慢慢会起来。另外，我们也想办法通过一些社会组织力量，比如中国教育技术协会下属的中学教育信息化管委会。现在社会上企业有很多，学校在进行产品和服务采购的时候会眼花缭乱，学校也没有能力一个个做选择，所以我认为应该有一个具有行业协会性质的第三方机构对行业中存在的教育产品和服务进行梳理，并且进行鉴定和推荐。这时候再去做PPP就有了依据。

北大附中也是一个专委会——中学教育信息化专业委员会的理事长单位，我们也想通过自主探索真正能够做起来。

访问者：现在公办学校跟企业的合作日益密切，既有开课程，也有进校提供服务，您怎么看这个趋势和现象？

王铮校长：学校作为甲方一定要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怎么去要。企业作为乙方，要真正提供好的服务。因为中国市场太大，很多产品和服务的渗透背后有资本的推动，进校之后服务也不持续，这些对学校都是有伤害的。

访问者：对，教育投资本身是很特殊的一件事情。

王铮校长：教育是很长远的，很多事件真的假的不说，就算有的公司刚在美国上市，你说能保证质量吗？上市可以使得公司体量提升，但是归根结底还是看产品和服务的质量。所以作为教育企业还是需要专注在业务本身，一时风光难长久，用心做事才可真正获得长期收益，与学校长期共赢。因此校企合作是未来发展的趋势，但是机遇和挑战并存。

教学内容＋数据平台＋空间设计：打造校园生态系统

访问者：咱们下一个阶段的校园建设的重点会放在哪里？

王铮校长：一方面，我们的信息化水平很高，但是校园的信息化管理需要最终集成数据、资源、平台等各方面的建设。目前学校采用的不同软件不互通，信息就像在孤岛上一样，因此我们希望能够整合到一个信息架构中。后来发现这个非常困难，所以我们就先用目前已有的技术手段，等日后成熟的时候再做整合。

另一方面，我们学校的空间设计亟待改造。北大附中不是一个新建的学校，每个假期我们都要做空间的改造。我们希望学生有更多交流合作的机会、在公众区域有不同的学习形式，所以这方面空间需要重新设计来配套学生的实际学习和生活。

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我们目前体育、音乐等素质教育方面的建设仍比较落后，北大附中投入了非常多的精力在其中，建设起了沙画、音乐等教室，学生有多种素质教育课程可供选择。

访问者：可否举出一些案例呢？

王铮校长：在教育信息化方面，我们既有自己开发的，也使用过市场通用的。譬如说我们是中学中最早采取走班制和学分制的，最开始用的清华大学的教学系统，但是清华大学平台主要是为大学服务，很难按照我们的需求进行定制，所以最后不得不更换系统。

现在高三用的是睿易云系统，课堂学习实现互动和个性化，学生可以根据自己学习的程度和进度在系统上进行调整，更多的是为学生答疑，学生也可以进行统一的测试，所以这一年我们的效率很高。现在的高一高二用的是 Office365 ，这个系统有系统学习、表单、任务管理等，还有我们的教务管理、选课系统、学生评价等事项是用希悦，每个系统都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最终这些系统都需要整合在一起。

访问者：我今天从北大附中一进来就感觉非常震撼，学校是如何有机的整合与链接空间设计的呢？

王铮校长：我们在进行空间的整改和设计时，强调要把学校的走廊和教室打通，设置更多的公共区域，不让学生把自己禁锢在教室里，一坐下就什么都不想。现在每个学生有自己的课程表，需要自己规划时间和路线，突出了学生的主体意识：我是谁？我要做什么？如果是你告诉他这个事不能做，不对，哪怕说一百遍他也不会信。那就让他做，在行动中发现问题。在学校里，选课一年选四次，一个学段是10周，9周上课1周考试。考试结束后，如果发现问题，他可以自发的调整下次选课的方向，通过这些选择和变化，不断的强化自己想要什么这个概念。

主教学楼

赋能学生，让教育是主动的、有意义的

访问者：北大附中如何让学生能参与到学校各个环节的呢？是每个学生都能参与到吗？

王铮校长：学校有很多学生项目，像现在有一个咖啡厅，是学生自己来建的，相当于学校就是一个发包商。这个项目谁来做？学生组织团队来竞标，竞标给了谁，谁就去做。从设备的更新，到食品的品质和日常的经营，是一个完整的流程。他挣了钱之后配置路径有很多，比如改善设备，资助学校的活动，或者办沙龙，就跟学校融合在一起了。还有诚信水站，一瓶水一块钱，无人收银，学生自觉投币。每周会发布诚信率，就是卖出去多少瓶水，收回多少钱的比率。有时候低一点，有时候还有可能达到102%。可能学生上次没有带钱，下次来的时候就塞两块，诚信率就超过百分之百了。这都是很有意思的事，你要相信学生，不是学校成天人盯人，只要有一个非常好的规划。例如学校可以提前一年把所有的活动安排制作成一个手册，在网上公开，学生们才能提前去选择和规划。学校什么都不提供，今天让你干这个，明天让你干这个，后天才看见有这个，那学生怎么规划，只能服从？如果学校有成熟的规划、简单的管理，人就有空间成为主动的；如果学校所有细节都要管，又没章法，人就是被动的、死的、指令性的。

访问者：那这些规划包含哪些方面？应该怎么做这些规划？

王铮校长：所有的课程是要有的，而且这些课程都放在网上，它的资源、要求和评价是完整的。学生选课需要看到整个资源，例如我们的指导，生涯规划、导师咨询。你的发展规划，未来的机会都可以很好得到探讨。规则也是很明确的，你要选择并且必须承担后果。很多课的评价标准可能不是考试，比如语文我们不都学课本，可能是读整本书：论语、鲁迅、卡夫卡等。不同的书要求不同，学习方式也不一样，有的就是讨论观点，然后再深入的研读，最后自己选择的方式展示。如果这些课堂模式不经过几年的打磨，是没有好的效果的。

访问者：听说北大附中没有班级，但是有八个书院，书院是什么样的一种组织？

王铮校长：书院是高年级带低年级，原来咱们把班级横着切，现在把学生竖着切，是学长制，是传承。然后书院之间的比赛和活动是以书院展开的，所以书院比原来行政班的整体还要大。

访问者：这个和牛津大学一样，或者说和哈利波特的霍格沃茨一样，真棒。

王铮校长：对，大的话就丰富了，里面各种活动开展的好，特色就鲜明清晰。你这个班弄20、30个特色，究竟是什么特色？谁也记不住。一个学院里面多点人没有关系，不同书院有不同文化，而且每个书院出来的时候都有自己的项目。戏曲节的时候书院自己出一个剧，从编剧、导演、服装、道具、灯光、音响、海报、纪录片都要，所以团队合作是全面综合的。我们设有灯光课，教学生利用灯光台设计灯光，学生通过了这门课后可以为书院服务，还可以为全校各个场所里面的灯光系统服务。除了书院之外学生还成立社团，媒体社团、影视社团等。其他班同学让他们帮忙拍一个片子，他还得给社团付费，所以学校是一个生态。学生可以成立好多这样的社团公司。做的每一件事都一定要让它有意义，有意义才有价值。

访问者：这就是和融资路演一样的了。

王铮校长：对，这样真实的生态让学生觉得有意义，学生能在这些价值中发现自己的兴趣点。而且这样多元的教学是多赢的，像我们的戏剧节都是由中央戏剧学院来导的，他们需要这样的资源来锻炼和创作，而且给非专业的人导戏，增加了难度也更有价值。甚至现在有中戏的学生到北大附中来当老师，他发现他们真的喜欢戏剧，喜欢做教育，这些出乎意料的成就感是互相促进的。

大会开幕式现场 

以人为本，用坚持把困难打穿

访问者：在校企合作的过程中遇到比较大的困难和阻力是什么？

王铮校长：如果校方需求不明确或是不够强烈，合作很难顺利进行。比如我们想设计一个全透明的玻璃体育馆，要让学生们都能互相看的见，互相有启发，不封闭，互相有感染力。但是这个设计不符合防火要求，因为它是一个地下空间，防火分区有一定限制的，所以我们一开始就被全盘否定。后来我们就想办法用防火卷帘，有火的时候放下来，达到防火分区要求，但是平时就可以打开。如果不突破这些条条框框按照死规定来卡，就没有今天的北大附中。所以校方要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能不能实现，就看你是否真的想要这个结果，够不够坚持。

（本文为蓝象营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