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来源:upsplash)
芥末堆 东瓜 2月24日
在从教的路上,黄宇经历过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本地的培训机构教学,第二阶段是听闻“北京的老师讲课很厉害”,前往北京新东方学习“新教法”,第三个阶段才是回到小城后因缘际会进入公立校成为全日制教师。黄宇觉得不同时期的自己对于什么是“教的好”的定义不一样,也因为他教学理念的不同,他感觉自己教出来的学生也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不一样的英语老师
今年是黄宇在公立校执教中带理科实验班面对高考的年头。在这样一所位于三线省城的公立校里,理科实验班就是教学规划的重中之重,基本上每年清华北大的苗子生大部分都从这个班里走出来。黄宇任教两年后,学校就把理科实验班的英语教学任务交给了他。
正值高三,班上早已进入复习课程,每节课最开始的10分钟总是被黄宇拿来默写。这一次默写的内容依旧是带有语法知识点的十个句子。因为高考英语试卷取消语法题加重阅读比重,黄宇已经不似刚从教时那么重视细究语法,转而让学生通过默写长、难句来培养语感。“默写听起来很枯燥,但你如果加入一点竞赛元素,哪怕他们早一两秒默写完也会获得极大的快乐。”黄宇这样解释自己的默写方式。
不一会,就有学生陆续举手,示意自己默写完成了。黄宇马上走到第一个举手的前排女生桌边检查她的默写情况。“不错,雨萱同学这次全部写对了,这是她第二次第一个默写完,而且完全没有错误。”黄宇的表扬更刺激到学生们的求胜心。话音刚落,班里又多了几只举起来的手。黄宇面向教室前方,径直走到另一边举手学生的书桌前。黄宇转身的一瞬,最后一排的男生脸上明显展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他并没有放弃,依旧高举着手,期待着老师回头发现自己。
据正在上大三的黄宇学生覃郭回忆,黄宇的默写内容和原来带她英语老师不大一样。原来的英语老师喜欢默写课文文段和课后单词,但是黄宇更喜欢让学生默写语法点、或者现场出一个中文,让大家把英文翻译写出来。“这种感觉有一种小型考试的意思,但是每次做完就觉得很有成就感,好像他上堂课讲的东西我马上就记住了。”覃郭说。
这种成就感在覃郭的同学、上一届担任黄宇英语课代表的学生苏斯眼中,却演变成一个“槽点”。“虽然默写,但是一般不收上去的,他在其他方面也显得比较‘云淡风轻’。”苏斯说。苏斯说的云淡风轻指的是平时英语老师的日常工作上。在她的记忆中,黄宇在高三前都是让她来布置英语作业,也很少抓纪律与管理,其他的事管得也很少。
“但是他确实教学超级厉害,我按照他的思路背单词,高一就把整个高中的单词量拿下了,后来在单词上就好像开窍了。”苏斯回忆道。后来,这种开窍的感觉一直延伸到了苏斯大学时考雅思的阶段,她觉得即便是在考这些专业性英语考试,黄宇当初教给她们的阅读技巧,断句方式等窍门都还能一直用得上。“有的英语老师可能只能教中学英语,但是跟着他学,会能感觉到,他的知识储备量远超过中学英语的要求。”苏斯评价道。
不止是这样,苏斯也回忆起当年上学的情景:虽然黄宇并未担任班主任,但在任教的班上人气依然很高,班里曾经有一帮同学去找黄宇谈心,黄宇还谈起了自己和女朋友的故事。也是在那一年,黄宇任教的另一个班级主动帮他过了生日,班里的一帮男生甚至把他抬了起来,玩起了撞柱子的游戏……
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这个从培训学校出来,扎根在公立校里的老师,和大众心目中“老师”的形象有一些不一样。
但黄宇并不这么认为。“现在的我其实已经没有那么‘云淡风轻’了。我会自己布置作业,也会批改默写了。”黄宇自己谈到课前默写以及不管作业的“梗”时说道。说起原因,黄宇觉得是不同时期,他对于什么是“教的好”的定义不一样。比如之前他会受在培训机构的教学模式影响,不习惯于布置作业批改作业,但后期,他慢慢发现自己布置作业批改作业,学生的反馈更加不同,进而开始尝试班级管理。
什么是教的好
最初的时候,黄宇并没有任何计划,纯粹是因为试试教书而喜欢上了教师这个行当。
“分享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但是在你年轻的时候,谁会听你分享,你又能分享什么呢?作为一个年轻人,之前的十几年唯一做的事就是当学生,那我觉得我唯一值得拿出来分享的事情,就是思考的方式,学习的方式 。”
2004年,当培训机构教师的黄宇觉得教的好就是“把一件事讲清楚”。
这件事并不容易,这需要教者本人具有足够的专业知识,能应对任何的“突然袭击”——中学英语含有大量的模拟题和知识概念,在中学英语的课堂里,教师要随时应对来自学生的各种问题。因此,在教学的第一个阶段,黄宇觉得自己能承接住学生所有的疑问,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了应对这些, 黄宇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钻研教材语法等问题上,做到基础夯实。“我是真的去请教过很多语法大师,你们现在问我任何一个词,都问不倒我。”在黄宇第一届中学的英语班上,他曾经说过这样自信的话。
事实也是如此。在收集中,谈及黄宇,几乎历届学生给出的关键词都是逻辑性、体系化。他们也认为这是黄宇区别于别的英语老师最大的特点。无论是词根,词缀,词性,同义词,近义词,词组,语法的教学,还是作文,甚至是说阅读理解题,黄宇的教学都能展现出极强的逻辑性,无论学生问哪一个点,他总能以这一个点为横切面,把连带的所有知识系统化再呈现在学生眼前,俨如一台人形电脑。“我不喜欢用排除法教学生做题,我觉得即使是要分析错误,也应该把错误选项归纳在一起。如果学生接收的知识点都是散的,没办法很好运用。”黄宇说。
前往新东方
时间来到2007年,这一年,校外培训市场增长加速,培训机构教师逐渐成为一个相当挣钱的“营生”。培训机构也开始面临更大的竞争压力,不少老师除却在授课上用力外,还需要额外承担销课业务。即便没有明显的KPI压力,老师的受欢迎程度其实也与他的收入直接挂钩——一个老师更受学生欢迎,也意味着会有更多的学生报他的班,意味着他将有更多的课时,以及更多的课时费。
这种状况下,不少老师更多地把力气花在了让学生更喜欢自己,让自己更有亲和力这件事上。一时间,跳舞的、唱歌的、说段子的“明星教师”层出不穷。当时,机构按照课时费直接给讲师结钱,有的机构时兴给老师结现金工资,当地某家机构曾经有过结算工资时,老师带着麻布袋去领工资的传说。
黄宇真正意识到教师风格的重要性也是在这一年。这一年,黄宇觉得自己进入了职业瓶颈,很想出去看看,恰逢当时有好朋友推荐他去北京看看。抱着想知道“很会教书的人是怎么教书的”的心情,黄宇拿起行囊只身北上。
2007年的教培行业,新东方留学名声大噪。黄宇直接报名了新东方的雅思、托福课程,想学学看新东方那种当时特别“新潮”的教学方法。期望自己结课后加入新东方教上几年,再返乡教书。
教雅思托福和曾经黄宇从事的中学英语教学最大的不同就是,学生重复率不高,真题量少。这两门考试的特殊性注定在报名上一般不会出现中学教学时,学生从初一跟着教师学到高三的情况,而真题和模拟题也远少于中学。这种情况下,教雅思和托福的老师相对就轻松很多——教师上课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都是准备好的,学生不会拿模拟题来问,教师只要把打算讲的课讲好就行, 没有学识方面的挑战。
虽然在教学上不一样,但黄宇觉得新东方老师们教学的过程也依旧让他惊艳。“我发现当时的新东方在雅思托福上,关注的可能并不是知识点本身,而是在关注知识点以何种方式去传递。”黄宇总结道。黄宇发现,新东方的老师们都十分注重课堂的艺术性和个人风格,加之新东方的机制对教师会有相应的包装,新东方的一线教师很容易被筛到市场的上层,在学生里获得高人气。
面对这些,黄宇发现,注重课堂的艺术性和魅力也是教得好很重要的一方面。
随后,黄宇也开始寻求自我突破和变化,但结果不尽人意。“我发现个人风格这种东西真的太珍贵了,根本模仿不了,每个人都不一样。”黄宇尝试在现有的课堂中讲段子等各种表现形式去传递知识,但渐渐发现,自己逻辑严谨、喜欢钻研语法的习惯、稍显严肃的上课方式和这些活跃气氛的技巧没有契合度。
这一点也可以在黄宇第二任课代表苏斯的话中得到印证。“有一次上课的时候,他突然说起了原来去出游的经历,说完自己笑的特别开心。”苏斯回忆道,听完那个“段子”,班上的学生确实笑了,并不是因为“段子”好笑,而是学生看到像英语大神那样有一点距离感的老师突然说起了冷笑话让人觉得有“反差萌”的效果,而被逗乐了。
近三年,黄宇放弃了这种对于自己来说很别扭的“段子式”个人风格塑造方式,转而挖掘自己本身的个人风格。他很爱看书,于是开始发掘课堂的人文气息,会注重在讲解课文的时候介绍课文的背景故事,如果课文是名著选段,他便会向学生展开讲更多,甚至说单词时,会介绍具体的词汇词根的历史。“我发现,个人风格的作用其实是在引发他们对于学习的兴趣。”黄宇释怀地说道。他介绍了课文选段的原文后,感兴趣的学生们甚至会主动在周末查资料,写书评给他看。这一切都意味着引发学生的学习兴趣不一定要额外塑造老师的个人魅力,而是要让他们感受到学习、知识的魅力,这样就足够了。
公立校初体验
在北京待了三年后,黄宇返回了小城。届时,当地一所私立学校正好在招代课老师,这所中学升学率每年稳定在10个左右清华北大的录取人数,80%以上一本录取率,95%以上的二本录取率,是当地中学里的前排兵。黄宇去试了课,随后被录取,任教当时的高二班级。两年后,这所私立学校变成了公立学校,黄宇成为公立校老师。
“进去了之后,确实和之前的生活不一样,但是没有感觉不适应啊,就有一种,‘唔,原来这就是公立校啊’的感觉。”黄宇回忆起公立校教师生涯的初印象打趣地说道。
话是这么说,公立校的生活还是切实让黄宇适应了一段时间。在培训机构的时候,黄宇只负责教学,班级管理和作业问题是涉及不多的。黄宇在公立校很长时间都没有更改教学方法,直到反映出来的“班级平均分”打断了他——他教出来的班,成绩并不差,但也总是不够拔尖,他开始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时刻,他发现,教得好,不止意味着老师的知识夯实,也不止意味着上课有个人魅力能让知识成功传递,也意味着要抓最后一关,就是学生获取的知识和能力是否到位。
“我原来在培训机构教学,每周就见他们一次,我会把控教学,保证课上他们能学到很多。但是说实话,现在这样一整周都只见到同一拨学生的时候,他们的分数、升学责任肯定更大地落在我身上了。”黄宇说。
2014年开始,黄宇开始“抓落实”,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提分”。说到提分,黄宇很庆幸自己的教学经历让他没有走偏门。他开始做起了假设: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死抓提分,不注重知识传递方式,自己的基础也没有系统化,学生可能会学得极其痛苦,自己也不会被喜欢;如果一开始就注重亲和力培养,不注重自己的知识基础,可能路会走偏,最后会选择其他更挣钱的行当去发挥“亲和力”,基础不牢无法在教书的岗位上做得长久。
因为教师本人已经有了夯实的基础,在教学上也注重传递方式,黄宇在提分这件系统性的事情上进行得并不困难。
黄宇开始自己布置作业,批改作业,甚至仔细去查看每天课堂上的每一次默写,深究学生的每一个小错误。“你会发现,当你自己重视起来了,学生反馈马上就有了。”黄宇说。当黄宇与学生不止是在教学上有互动,而是在课后也加深联系后,提分的效果马上就显现出来了。在最近的一次考试里,黄宇教的班级对比另一位老师教的同类型班级平均分高出三分。
“教育行业会越来越好,但它不该是服务行业”
从教迈入第十四个年头,黄宇感慨颇深。这十四年,市场变化飞快,家长对于教育的认知在变,教师对于教育的认知也在变化。
“我觉得教育不该是服务行业,但是现在很多人把它做成了一种服务。”黄宇举了一个例子:在日常教学中,黄宇也会遇到很多下课来找他问问题的学生,但如果这位学生问的是上课重复讲过很多次的问题,黄宇会重新审视这件事,并和他探讨上课没听的原因,而不是继续不厌其烦为他答疑。
“我认为老师和学生是平等的,我尽我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做好课上40分钟,那么学生也应该尊重老师的劳动。如果有三个学生上课不听,下课再来问,那么意味着我要再说起码又一个40分钟。教师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有义务去教学生,教育是双方合作的事情,如果只是一方面努力,这样的学生以后很难有责任感。”
十四年前,黄宇刚刚加入教育行业的时候,他能马上走入一线,成为教师,进行的也都是大班教学。在那个时候,助教这一概念还没有兴起,一个班除却学校负责签到外,日常答疑教学的都是他自己。而十四年后,线下教培慢慢被做成了高价市场,一对一、小班教学兴起,一个班配备助教甚至是全面的双师课堂,新入岗的教师也很少能一入岗就直接成为一线教员,而需要进行大量的磨课,助教工作,再慢慢成为被培养的一线教师,并往名师路线上去发展。“确实对于新人而言,想‘出来’比原来难了很多。”黄宇说道,他也明显能感受到,在不同的市场状况下,学生的反应程度也有了变化。“现在的学生明显没有原来的学生那么主动了,因为现在什么都为他们准备好了。”黄宇说。
虽然现状是这样,但黄宇依旧很看好教育行业。目前,有越来越多不同领域的人做起了教育,无论是公立校外的教学还是公立校内的教学,这个行业涌入的人才越来越多。黄宇介绍道,目前也有很多海外留学的毕业生加入他们的学校成为一名公立校老师,他能感受到,他们中的不少人都对教育有着自己的想法,是认真想做事情。
而在公立校内,教师在课堂上的主动性和自主性也越来越大,公立校早不再是原来世俗眼里食古不化的“老古板”,也正在吸纳市场的优势,求变。“就像我注重知识的传递一样,还有其他老师会在课堂上解说英文诗,也有的老师其实很有个人魅力,大家都在自己的课堂里尝试很多新的东西,只是这些没有被报道和宣传出来而已。”黄宇说着现在的变化。
谈及未来,黄宇直白地说他会一直选择教书,甚至更倾向于在公立校内教书。“如果你是真心想做教学,公立校这样的平台确实更好,你可以一心扑在课堂、教研上,而不是操心明天还有没有课上。”黄宇直言。
“对我来说,一万和两万没有多大差别,一万和十万才有,但是如果你是为了挣钱就不会选择来教书了,教书这件事就不会特别挣钱。如果你只是把教学当做营生,那么总会找到更挣钱的营生,抱持着这样心态的人是干不长久的。”
虽然在现实上,市场化运营的名师或者一线教师的课时费等薪资的确高于中国普遍的公立校教师,名师因为有流量保证,可以确保售课率和课时。但是黄宇透露,并不是每位老师对于成为名师都有向往。究其原因,黄宇说出了他的担忧,当一位教师成为名师,他就会被放在大众眼皮下审视,无论他本职工作做得如何,总会遭到质疑,这些质疑也很大程度又会影响到本职工作的进行。“我可能更想当教书匠吧。”黄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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