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山学校主楼

夏山学校（Summerhill School）：一个熟悉又遥远陌生的名字。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英国学校，近一个世纪以来，矢志不渝地倡导并践行“最富人性化的自由教育”， 向千年不变的权威和主流教育理念发出前所未有的挑战。

初到夏山

农历正月初六，一个典型的英国冬天，我们借休假的机会如约来到夏山学校，寻找心中许多问题的答案。

从伦敦出发乘火车，一路向北再向东，两个小时后，我们顺利抵达夏山学校所在地莱斯顿（Leiston）。上午11点，小车站外的街上几乎没有行人，直到出租车司机把我们带到学校办公室门口，看到那栋标志性的维多利亚式红砖建筑，我们才确信终于来到了举世闻名的夏山学校。

推门走进学校办公室，最显眼的就是书架上夏山学校创始人尼尔先生的塑像。尼尔先生1921年创办夏山学校，主张尊重孩子自主选择的自由，坚守以“幸福感和快乐为核心”的教育。

在以严格管教、不断考试、看重成绩的传统教育模式下，夏山是实打实的“另类”。1960年代，美国出版商哈罗德•哈特（Harold Hart）出版了尼尔撰写的一系列教育书籍，即后来影响力深远的《夏山学校》，英文名Summerhill: A Radical Approach to Child Rearing（夏山学校——教养儿童的激进方法）。一时间，夏山学校声名鹊起，朝拜者络绎不绝。

夏山学校创办人、教育家尼尔先生

在学校登记簿上签字时，我们才发现名单上方密密麻麻地登记了不少汉语拼音的名字，显示的时间是2月15日。没想到有这么多慕名前来的中国访客，居然是大年三十来拜访！

尼尔先生的外孙亨利接待了我们，亨利现任夏山学校副校长，负责学校的国际和对外事务；他的哥哥威廉负责学校的日常运行。亨利和威廉也是夏山学校为数不多的老师，亨利教音乐、威廉教木工和金属工艺。

夏山学校自创办至今，始终是一个小规模的实验学校。目前有75名学生，年龄在5-18岁之间，来自世界各地；老师有九名，还有五名左右的学生管理人员。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居然有10名学生来自中国！

夏山学校里的中国小朋友

说到尼尔先生的办学理念，亨利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交谈中，他反复提到了“幸福（happy）”、 “自由（free）”、“天性（natural）”这几个词。我们发现亨利很少用“老师、学生”这些字眼，强调学校的每个人都是“社区”（community）的一员，所有的成员都属于这个“大家庭”。

在夏山，尼尔开始实践民主、自由、以孩子为选择主体的教育模式，特立独行、独树一帜，甚至是学校的基本规章制度都由学生和老师共同表决，学生不会受到来自家长和老师的压力，上课自由、无正式考试，一切尊重孩子的意愿。

夏山的核心教育观

1. 幸福和快乐

亨利说，孩子的童年不能由家长和学校来设定和取代，孩子需要在自己的探索中寻找需求，在体验中了解自己，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幸福。

“我们有学生离开后去读大学，有的后来做了医生、律师或飞行员，这很好。但如果学生心甘情愿去当超市收银员，认为这会让他感到快乐幸福，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尊重这样的选择呢？” 学校创始人尼尔先生就曾经说过，“我宁愿夏山学校培养出一个快乐的马路清洁工，而不是一个神经质的首相。”（I would rather Summerhill produced a happy street sweeper than a neurotic prime minister.）

夏山是一所住宿学校，初来者可以走读一两年作为过渡，但最终都要寄宿，这也是体验夏山教育实践的最佳途径。这样的机会确实难得，还有许多孩子等着要进这所学校。夏山学校最大的影响在海外，尤其是北欧、日本等地。近年来，韩国、台湾地区和中国大陆的关注度也在不断提升。

孩子们在上课时间无拘无束地玩耍

夏山在英国并没有多大名声，学费在英国私校体系内属较低水平，每年学费在8000至1.6万英镑间（约合7万至17万人民币）。学费是夏山的主要收入来源，虽然也得到社会的某些捐赠，但都被放在夏山学校的信托会，接济有困难的学生或家长。

2. 自由和界限

毫无疑问，夏山是自由的，学生爱上课就上、不爱上课就不上。这在很多人眼里，难以理喻。亨利说，教育不能强迫实施，孩子会在自己有需求的时候学习。“比如，孩子在玩电脑游戏时，遇到了不懂的英文内容，他就会报英语课进行学习。”

夏山人说得最多的关于自由的口号就是“我们相信自由，但不是纵容。” （We believe in freedom but not licence.） 在这里，自由也是有界限的，这种界限的制定者是夏山的所有成员。夏山每周要开三次大会，5-18岁的学生都可参加，从学生到校长，每人都是一票，投票的权重也相同。在这样的自治会议上，讨论夏山管理的规章制度，也对破坏规章制度的人进行处罚。

有了最多的自由，也就有了最多的规定。中午用餐时，亨利随手摘下挂在墙上的一个红本，上面写着“夏山学校法规”（SUMMERHILL LAWS），有三四百页，规定涵盖了学生吃喝拉撒、行为起居、待人接物的各个方面。

亨利把处罚叫做fine（罚款或处罚），而不是punishment（惩罚）。即便有孩子破环了规矩，也只是行为上的违反，并不意味这个孩子品质不好。所以，处罚通常就是在校园拾捡20分钟的垃圾等。

亨利副校长向周成刚老师介绍学校的“基本法”

3. 天性和培养

在尼尔先生的教育理念中，孩子的本性需要得到应有的尊重；家长、老师和社会的干预，不过是按自己的理念制造了顺从听命的模型。于是，教育就需要适应孩子的特点和天性，充分地赋能和相信孩子，给他们以“自由的责任”。

夏山虽然不对学生进行硬性考试，但到学生13岁时，也会要求他们选课，因为，那些想考大学或学院的学生，仍然需要在中学文凭考试后（GCSE）拿到文凭。

夏山的老师虽然不多，但质素很高。在科学课堂，我们遇到了老师James，James拥有博士学位，小伙子看上去很年轻，但已有七年执教经历。James告诉我们他很高兴能来到夏山，因为“在中、小学的课堂里面，还能找到给大学生上课的感觉”。

除了给要参加英格兰考试学生按教材上课外，James的课程都是自己制定的。走访当天，他教五个学生有关血型的课程，血样都是孩子们自己取，然后按血压、心率等指标，给上课的学生象征性地进行健康指数排名。

夏山学校还有专门的木工和金属工艺室，里面摆放的设备仪器和切割打铸的操作台，对今天的大多数孩子来说都很陌生。亨利介绍说，学生只有对老师证明自己是“负责任的”之后，才能使用这些仪器设备。课堂至今没有出过任何危险，而学生们的动手能力是一流的！

金属和木工工作间，设备林林总总

夏山学生

午饭时间，亨利副校长邀请我们去食堂午餐。午饭简单健康，一个牛肉汉堡，配上蔬菜、玉米粒等。坐在身边的是Poppy，她当年从伦敦转校过来，今年就要毕业离开夏山了。

Poppy说：“我以前是个问题女孩，换了四五所学校都不喜欢，后来，我来到了夏山，在这里，我很开心。”在另一个餐桌上，我们遇到来自加拿大的一对华人，他们准备将女儿送到夏山来学习，认为这种尊重孩子天性的教育，对孩子的未来发展很有好处。

Poppy<左>

已近百年历史的夏山学校，的确是践行自由教育理念的一面旗帜。历史上，夏山也经历沧桑，从尼尔在德国建校启蒙、辗转奥地利遭遇冷眼，再到英格兰落下脚跟，从五个学生做起，招生人数起起伏伏，办校也坎坎坷坷。

2000年，夏山学校被英国政府勒令关门，当时，英国教育部的检查部门列举夏山学校的几大缺失，比如，没有制订长期教学计划，不管学生的旷课现象，听任学生好恶，未达能力标准等等。夏山凭借自己坚守的原则最后打赢了官司，得以延续办学。

面对褒贬不一的言论，夏山学校突破传统保守的教育理念，矢志不渝地坚持自己民主自由的教育方式，给传统和主流教育提出了一种新的选择模式，这种勇气和执着，不得不令人钦佩。

午餐后，信步走在夏山学校的校园里，我们遇到了来自湖南衡阳的男孩Sam。Sam今年10岁，他说，来夏山两年，从未考过试。他今年选择了音乐、英语、数学和科学这四门课。他告诉我们，由于视网膜有问题，他的视力很差，在国内找学校的时候，很多学校都不想接收他，担心他的成绩拉后腿，而在夏山他很开心。

来自湖南的Sam，已在夏山生活两年

或许是正值中国春节，看到我们觉得特别亲切，Sam一路上陪着我们，说着在夏山的点点滴滴，分别时坚持送我们到校门口。看着这个10岁男孩瘦小的背影，能够感受到夏山带给他的自由和成长，同时似乎也有些许的孤单和疏离。为一个个像Sam这样的孩子打好人生底色，让他们在自由的环境中健康成长，是夏山学校的信念和坚持。

在跌宕起伏中走过了近百年历程的夏山学校坚信自己的教育理念，对未来充满信心，就像学校窗户上写的那句话—— “这所学校成立于1921年，现在仍领先于自己的时代。”（A school founded in 1921 and still ahead of its time.）

*作者介绍：周成刚，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CEO；陈庄，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国际合作部总监。

本文转自周成刚在路上，作者周成刚、陈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