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树,牛津大学法学硕士/自治读书会创始人/《美国科学》主讲
本文根据柳建树在牛朋大会上的演讲整理
据说,我爷爷的爷爷有兄弟四人,他们用扁担挑着全部家当,从山东蓬莱出发,一路步行,走过山海关,闯关东,来到了东北。几十年后,我出生在黑龙江伊春。我的这些祖先让我相信,东北人的血液里天然有种冒险精神。东北人正如乘坐五月花号到达北美的清教徒一样,东北人正如从埃及出走分开红海奔向应许之地的犹太人一样。东北人敢于冒险,敢于改变现状。所以,今天我要讲一个冒险的题目:培养一个失败的孩子。
我的成功
说起失败,我颇有一些经验。我本人是一位资深的失败的人。很遗憾,现在社会上流行的是成功学。如果流行的是失败学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开一个培训班,教人如何失败。每一期培训班都赔很多钱。
成功的人都是相似的,失败的人各有各的失败。我来讲讲我的失败。很多人失败是输在起跑线上,我呢是输在终点线前。因为从小到大,我是好学生。我是班级三好,年级三好,学校三好,市级三好,省级三好。高中毕业,我在一所以法律著称的大学读了法律,四年下来,得了国家奖学金,考取了律师资格证。别人有的我都有,还比他们更多。顺便说一句,在我的资格证上签字的司法部长今年已经被开除党籍了。
后来我又出国读书,在英国的牛津大学得了法学硕士学位。接下来,按照一般流程,我该进入某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成为资深律师,初级合伙人,高级合伙人,总之,过上一种精英的生活。
非常遗憾,事情没有向那个方向发展。在某一个点上,我脱离了正常的轨道,迅速地坠落,成为了一个如假包换的dī duān rén kǒu。
我的失败
发生了什么呢?首先,有一个时期,我很焦虑,睡眠不好。一夜醒来,我的头发掉了鸡蛋大的一块。为什么掉头发?因为我被诅咒了!我被成功诅咒了!是的,成功常常是一种诅咒。成功就像是魔戒,人们都想占有它。但最终发现,其实是魔戒占有、控制了贪婪的人。
从小到大,我一直对成功孜孜以求。什么受欢迎,什么能受到认可,我就追求什么。文理分科,我喜欢文科,从小就爱读文学,但别人都说理科就业面广,好吧我选择了理科。大学报志愿,我有点想学哲学,但别人说哲学不好找工作。我想好吧,学个好找工作的法律。为了成功,我一点点一点点失去自己。每次只有一点点,但等到大学毕业,恍然发现,我已经什么也不是。我一心追求成功,得到的却是彻底失败,失败得只剩下成功了。
去做了什么
我原有的生活方式破产了,走不通了。我决定做那件一辈子最恐惧的事:失败。
从牛津毕业,我到一家草根公益组织工作,做的是乡村孩子的人文教育。很多方面看来,这是非常失败的工作。就说工资,我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够我的律师朋友们买星巴克的。但我非常感谢这份工作。这份工作让我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原来失败也没有那么可怕。如果说我原来只看到了生活的A面,现在我开始看到B面。于是我就放心大胆地在失败的路上越走越远。后来我还做了一些其他工作。我工作过的两家机构都关门大吉了,无一幸免。这让我想起一本绘本,叫做《我的朋友都死了》,是关于恐龙的。或许以后我回忆录的这个章节,叫做《我工作过的地方都倒了》。
失败中的收获
今年我三十一岁了。还没挣到多少财富的积累,没有稳定的职业,按照一般标准,无疑算是失败者,鉴定完毕。我爸我妈也很为我着急。用他们的话说,心窄。但是很奇怪,我自己却一点也不焦虑,事实上,我感觉良好。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虽然我错过了不少东西,但我得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就是我自己。我破除了成功的诅咒。我就像童话里的青蛙,破除诅咒,变回了王子。俗话说三十而立。三十岁的我,跌跌撞撞,鼻青脸肿,但是,总算立住了。人格上立住了。不是说我人格完美了,成圣人了。不是,我还是常常做些很糟糕的事,但我终于成为我自己。知道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的另外一大收获,在于认识了更多和我一样失败的人。这些失败的人包括一些公益组织的员工,拿着微薄的薪水,服务城市里的流动儿童,帮助着尘肺病人。他们本来和这些群体没有关系,他们可以扭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去过自己的日子。但他们没有。这些失败的人有的是记者,常年出差,去报道洪水,报道腐败,报道事故,报道着这个国家里每天发生的那些不该被遗忘却又很快被遗忘的事情。这些失败的人有的是歌手、画家,白天打工赚钱,晚上在郊区的出租房里,默默地创作。他们的作品从未出现在大礼堂上,但他们的作品有一些非常真诚、非常美好的东西在里面。
这些失败的人,他们共同的特点是没钱,没权。他们拥有的东西很有限,但他们同样有那样非常宝贵的东西,那就是真实的自己。他们没有为了成功而掩饰自己、扭曲自己、贬低自己、折腾自己、乃至虐待自己。他们只是安然做自己。他们就像没有打过农药的青菜。虽然有好多虫子洞,但如果你做一份东北的大拌菜,你想要的是这种材料。我很荣幸认识这样的人,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反思成功
然而,我感到困惑。这些人是我们时代最好的人,但按照主流的成功观,他们却被归入失败者的行列。我想,这个成功的标准,是不是出了问题?后来,我在旅游中去了一个地方。我发现要想了解我们社会主流的成功观,去那个地方一看,就一目了然。
浙江的乌镇,西栅景区,风景非常优美。里面有一个藏品颇为丰富的博物馆,叫做三寸金莲馆。展示了各地搜集的缠足鞋原件800多双。哇,不看不知道,这些鞋真是像艺术品一样,而且款式繁多,琳琅满目。有的用金线绣了故事人物在上面,有的用珍珠做流苏,有的是高跟的,这么高,很有设计感,一双双看过去,是一种享受。你可以把它们当做艺术品来欣赏,前提是不去想它们的用途,不去想尤其是里面的那双脚的形状、颜色以及气味。一旦想到那双脚,我发现我的表情就变成了这样,并且倒抽一口冷气。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谷歌搜索一下缠足图片。我保证看着看着,你就会发现自己的表情变成了这样。
我们社会的主流成功观,大体和缠足鞋一样。看上去很美,但在本质上,它们是残忍又愚蠢的。残忍又愚蠢。我们现在已经不理解,为什么当时的人喜欢那种东西。同样,当未来的人看我们,哦,他们是那样教小孩的,他们把那种玩意儿称作成功啊。我想他们的表情也会是这样的。
家长怎么办
那么,家长该怎么办?
我要给一些建议,但我需要声明,我不是魔术师,我没法从帽子里掏出一套完美的解决方案,再以8888的优惠价卖给你。我只能告诉你,我看到了一些人在奋力寻找新的教育方式,而且多多少少取得了一点成果。
我看到有的家长自己在家教育孩子,我有几个好朋友就是这样做的,以我有限的观察,我认为他们的孩子在智识、身体、心灵等发展层面超过同龄人。
我看到有的家长送孩子去一些新式学校。他们新,不是大楼新,电脑新,是价值观新。比如大车老师的日日新学堂。名字里有新。我去过日日新,根据有限的观察,那里的孩子很活泼,很放松,超出我的意料。
我还看到,也有家长让孩子继续在原来的学校里学习,但不再沉迷于你追我赶的分数游戏。生活中有如此多重要的事情。如果学习只是得分和排名,那还不如去玩王者荣耀。那里有更酷的排名。青铜、白银、黄金。多酷。
改善教育的方法很多。无论哪一种,要想成功,最大的瓶颈不在于孩子,而在家长。家长有两个挑战。
1、改变自己的观念。教育创新,首先是价值观的创新。
在新旧价值观之间有一条鸿沟,家长需要信心的一跃,跳过去。跳出陈腐的成功观念。跳出建立在这个观念之上的一整套体制:包括名校、名师、分数、排名、就业等等。哇,这一套看上去那么有权威,那么稳固,那么正确的东西。要把这套规则放弃掉,很难。
2、家长需要真正地践行新的价值观。
在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活出自己的价值观。就像大白爸爸对待儿子一样。既然要尊重儿子,那么每一句话怎么说,都要斟酌。为什么和领导说话就字斟句酌,毕恭毕敬。对待孩子却大咧咧呢?掌握价值观很重要,让孩子自由,但最终塑造孩子的是家长日复一日的细节。
家长如果真要对孩子好,那就下决心,死磕自己,做到上面这两点,更新自己的价值观,更新自己的行动。如果一个家长能在这两点上下功夫,即便他的孩子没有上名校,没有报最新的补习班,那么我对他的孩子有信心。
鞋子
哦,该说说这双鞋子了。我把它放在这里首先是为了感谢我们的赞助商阿迪达斯公司。什么,他们没赞助,哦,那这段掐掉。我把鞋子放在这里,首先是为了让事情好玩儿一点。谈教育就应该好玩儿一点。不要让别人听到一场教育演讲,就想:哦,又是教育,就我好不容易才等来周末。此外,我还想拿这双鞋做一个比喻。如果把成功比作鞋子的话,我不反对穿鞋,事实上,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穿鞋,尤其是冬天。我已经有点寒从脚入了。待会儿得吃一顿热乎的补一补。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穿鞋。但是,我反对给所有人穿同一个尺码的鞋,我更反对给孩子穿缠足鞋。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来一双非常精美的、奢华的缠足鞋来到你面前,对你说,你的孩子要穿这双鞋才算成功。我希望每个家长都有勇气对他说:不好意思,我只想培养一个失败的孩子。
本文转自埃尔特订阅号,作者柳建树,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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