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北京一七一中学高考考点外,一位家长举着“马到成功”的扇子,等着考场内的孩子。
芥末堆 知风 6月11日
6月8日,对许多中国家长、学生来说是如释重负的日子。随着高考结束,这一届家长十几年陪伴、学生十几年寒窗,终于都告了一个段落,可以喘口气了。
一路走来,中国家长为孩子的教育倾注了无数心血。网络上各种“虎妈”、“狼爸”、“牛娃”的信息,铺天盖地的教育机构广告,“天价”的学区房,都在刺激着家长的神经。中国家长存在普遍的教育焦虑吗?如果有,这些焦虑感从何而来?家长又该怎样应对?
对此,芥末堆在直播高考时,也针对“家长焦虑感”的话题与育有不同年龄孩子的父母们聊了聊,试图为大家描摹一个大背景下的“家长焦虑感”群像。
高考仍是部分学生的唯一出路
“虽然我不强求他能考到哪里,但是还是希望他能上个好学校。”
十几年的教育长跑,迎来了高考这一大关。随着高校的扩招,高等教育资源被赋予了越来越多的大众化属性,大学不再是精英教育的标签。但是,家长对孩子考上好大学的焦虑并未减轻,希望子女成为人中龙凤,依然是多数家长的共同心愿。
李骏是一名京籍家长,在东城区有两套房。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有房一族,李骏从未因户籍学籍问题忧心。他的孩子小学在东城区曙光小学就读,中学派位到北京二十四中,高中考上了北京二十一中。
唯一能给他带来焦虑的,就是高考。“三年来,每次孩子考完试我去开家长会,看着排名就有心理压力。这半年来我都听不得高考这个词,走在马路上看到家长在谈高考,我就会避开他们,心里头不舒服。”李骏说道。
一位父亲靠着围栏,在阴凉处等着高考中的孩子
对于另一部分家长来说,李骏的焦虑根本“算不上什么”。
安徽毛坦厂中学、河北衡水中学这两所“高考工厂”,每年都吸引了全国的目光。安徽、河北、河南等高考大省的考生要想在茫茫人海中脱颖而出,经历的都是“困难模式”。这些省份考生多,录取难,省内高校资源少,经济发展水平更是无法与北京、上海等地比肩。
京沪等发达地区的考生多数也要面对高考,但是直接出国读书的比重在不断上升,自主招生等方式也增加了考生的选择。此外,良好的经济条件,也让家长、孩子有着更为平和的心态,从容地作出选择。
经济越不发达,选择空间越小。在三四线小城以及更广大的乡镇、农村地区,高考几乎成了家长学生认知里唯一的升学通道,对他们来说,高考仍是一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图景。
害怕遗憾的家长
要不要帮孩子规划人生、怎样帮孩子选条好路,也是许多中国家长焦虑所在。
“我老怕现在给她选不好专业,将来她会怨我;但她对各方面了解都不够,自己又做不好决定。”
6月8号下午,家长王芳在考点外找了块树荫,坐在凳子上等着考场内的女儿。今年高考,王芳希望女儿考上首都师范大学的心理或教育类专业。“女儿艺考失败了。”王芳说,“现在也只能顺其自然,就盼着她发挥好点。”
王芳让女儿学了七八年的古筝,她表示自己女儿形象气质较佳,说话声音也好听。为此,王芳的女儿走上了播音艺考这条艰辛的路。“当时想她条件这么好,不去考考浪费了。”王芳边回忆边自语道。
但王芳并没有全部押注在艺考之上。她没有给女儿报专业的播音辅导班。在接触市场套路后,她漠然直言:“你要学表演,很多机构却只教你怎样抢戏,而不是教你真正表演的技能,我觉得这会误导了孩子。”因此,王芳绕开机构,只是偶尔请几位老师来家中辅导,再让女儿自己练习,前前后后花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播音艺考的淘汰率极高,第一轮海选,上万人报名者就只剩下三百名了。”王芳介绍道。首轮选拔,王芳的女儿幸运地成为三百人之一,这也让她开心了好一阵子。
最终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只差两分,王芳的女儿落选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播音艺考练习占用了大量学习时间,“钱也花了,时间也花了,文化课也耽误了,结果没被拿到合格证。”王芳略带后悔地说:“当初早知道这结果,就不会再让她走这条路了。”
艺考路走不通,王芳现在的期待就是女儿考出高分,报个心理学专业:“我认为现在冷门的专业以后会变成热门,心理学现在不怎么样,以后在中国肯定吃香。有个清华毕业生三十好几了都找不到工作,就想进央企国企,天天在我单位门口晃,保安都赶不走,感觉心理出问题了。”
“和别人一比,只会觉得报的班少了”
“朋友圈是我焦虑感的来源,各种晒娃,报喜不报忧,我看着就觉得有点不舒服,已经不知道朋友圈真正的意义了。”
李文是一位9岁男孩的家长,她给孩子报了钢琴、围棋、乐高三个兴趣班:“现在普遍给孩子报班,没有不报的,只是多和少的区别。我周围的家长平均给孩子报五六个班,基本上一天一个。”
相对于主科辅导班,多数家长对兴趣班有着比较开明的态度。报兴趣班之前,李文会先咨询孩子的意见,问他是否想学:“我的希望就是,帮孩子培养些高雅的兴趣爱好,开发他的智力。等他长大点,我还会帮他培养体育方面的爱好,这些技能会让他受益终身。”
李文告诉记者,她丈夫的一位同事给二年级的女儿报了9个课外班,包括语文、数学、英语、作文、朗诵、书法、美术、钢琴、芭蕾。“这小女孩也是够累,真不知道她父母怎么想的。我孩子是静不下心的男孩,肯定学不了这么多。”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推手,催着家长给孩子报了一个又一个的课外辅导班、兴趣班。
李文表示,学校教得少了,三点半一放学就不知道让孩子干什么,所以倾向于给孩子报班培养兴趣,或者参加体育锻炼:“有时间不学点特长的话,将来怎么和别人比?如果只学主科,那就输在起跑线上了。”李文说:“不过语数英辅导课我还没报,先让他快乐地度过童年吧。”
另一名家长赵琪给四年级的孩子报了数学、英语课外辅导班,此外还有书法和武术班。至于为什么给孩子报,她却有点答不上来:“看着其他家长给孩子报英语辅导班,也就跟着报了,虽然他不想学英语,但主科由不得他,学校教的相比课外班的教学内容太浅了。至于书法和武术,我就顺着孩子性子来,不会强迫他学。”
赵琪大吐苦水:“看着别人晒牛娃,我们感到很焦虑,但又很纠结矛盾,想给孩子多报些班,多学些兴趣特长,却不忍心看他太累。”
家长给孩子报兴趣班一般从幼儿园开始,到了初高中,出于升学考试压力兴趣班会越来越少。记者了解到,家长一般以兴趣培养为目的给孩子报各类课程,但部分家长也存在跟风攀比的心理。“我觉得这些家长就是没有主见,花钱买心安,至于孩子真正爱不爱学、学得如何反而不太重视。”一名家长表示。
野蛮生长的教育培训机构在催生焦虑?
“家长真正的焦虑不是来自机构,而是来自教育资源本身,因为资源是有限的,优质资源更是稀缺。”
近些年,教育培训机构处于一种野蛮生长的状态之中。虽然许多机构的课程是市场需求驱动的结果,但其中也不乏利用制造焦虑、饥饿营销等各种手段,批量生产“伪需求”的机构。
家长的从众跟风心理,让培训机构得以不停生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机构,又刺激着家长的投入欲望,自愿走入这个“怪圈”。
因与学校教育“如影随形”,课外教育补习被称为“影子教育”。课外补习机构有两个重要特点:一是满足“幼升小”、“小升初”等择校竞争需求,课外补习热、奥数热和各种杯赛似乎永远热度不减。二是补习机构以盈利为首要目标,难免有些机构在经营过程中偏离了教育的本质。
谈及校外的培训机构,李文表示:“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有着各种各样的兴趣、能力与特长,因此各类课程都是有孩子需求的。但是很多东西弄着弄着就变味了,就拿当下很火的编程课来说,原先编程课启发孩子的学科思维,让他们为未来作好准备。然而,当下各种各样的编程、机器人大赛,让家长以获奖证书为目标。不为学而为证,这就本末倒置了。”
今年伊始,教育部联合四部委共同发布《关于切实减轻中小学生课外负担开展校外培训机构专项治理行动的通知》,针对面向中小学生开展学科类培训及竞赛活动的培训机构,进行严格规范整顿。
重拳之下,不合理的培训机构还能再消费家长的焦虑感吗?李文表达了自己的担心:“家长当然希望取消挂钩,政策下来后也看到了成果。但是明着取消了,暗地里会不会采取其它的形式存在?利益链条能不能斩断?我最不想报的,就是一个变味的兴趣班。”
彭学磊是一名京籍家长,孩子在北京一六六中学就读。对于“教育机构制造焦虑”,彭学磊提出了相反的看法:“我对各种课外培训机构是支持的,存在即是合理。教育机构这么火,根本原因还是家长有需求。”
彭学磊认为,教育可以看作是一笔投资,受到良好教育的人,将来更有机会成为高收入的群体。此外,教育不仅对于个人有益,还对社会总体有着正向的作用。
“无论把钱花在孩子那个课外班、兴趣班上,就算孩子成绩没提高,也比把钱花在吃喝玩乐上强。”彭学磊说道。
争夺优质教育资源,从小陪跑
对于非京籍的外地家长来说,在北京上学难,上好学校更难。前一阵子,粉笔CEO张小龙因为在微博的一条吐槽火了:他称自己没有北京户籍,孩子上不了公立校,作为缴了几百上千万税收的高收入群体,孩子上私立校时又被北京学籍卡住。
对于一个普通非京籍家庭来说,“拼爹”从幼儿园就已开始。在家长帮APP上,一名家长抱怨自己的孩子难上北京幼儿园:“外地户口公立进不去,私立又太贵。”
据《2016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16年全国共有幼儿园23.98万所,在园儿童4413.86万人;民办幼儿园15.42万所,在园儿童2437.66万人。民办幼儿园数量占全国幼儿园64%,在园人数占全国55%,不仅仅是北京,全国范围内公办幼儿园资源还远未能满足市场需求。
幼儿园过后则是小学,幼升小论坛里,一位家长还发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我听某家长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考察了20多所北京的私立小学,我也学着跑去考察,但看了三所就已经精疲力尽了。”许多家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明年孩子幼升小,该不该让他上学前班、幼小衔接班?”、“幼升小绝对是激发焦虑症的契机,我看周边没有一个家长不焦虑的。”
小升初又是另一大关。“在北京,小升初的竞争最激烈的,比高考还难。”清华附中一名家长顾绍强告诉记者:“人家弄个龙班、虎班,你就要去上。”
顾绍强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北京小升初没有考试,多数学生通过派位入学,但私下里还有点招。当初我觉得奥数、坑班学了有什么用?就没让孩子报,结果点招时候就被动了,我才发现没有奥数、坑班这些就不行。孩子初中没考上清华附中,到了高中才考上。”
为了孩子的学习,越来越多的家长还加入了陪读的行列。“我们这代人学习就是靠自己,但是下一代学习不单单是他的事,而是加上了家长。家长陪着孩子学,一起听课、一起讨论、一起做作业,孩子和同龄孩子水平肯定不一样。”顾绍强说道:“这样的孩子被家长‘拔’出来了,以后有没有成果也无法预知,但至少在应试教育层面,家长的投入决定了孩子的产出。”
家长关心的,应该是给孩子什么样的教育
中国家长普遍存在的教育焦虑,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对于教育认知的偏差。教育应该是贯穿孩子一生的行为,而不仅仅局限于青少年阶段。许多家长把小学到大学各教育阶段视为下一阶段的跳板:倾全家之力买个学区房,报了一个又一个辅导班、兴趣班,只是为了上所好小学、好初中、好高中,考上一所211、985,最终找一个家长认为的好工作,成家立业。
除此之外,很多家长会因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而焦虑,从而试图去为孩子规划出一条坦途。“我们不仅关心因孩子升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而焦虑,我觉得中国全民都有一种焦虑,有钱的人焦虑,没钱的人焦虑,有房的人焦虑,没房的人焦虑,年轻的人焦虑,中年的人更焦虑。”清华附中顾绍强家长说。
顾绍强自嘲道:“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不喜欢未来一眼望到头的生活,觉得这样没有意思。但是大部分的家长到了年长后,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上名校进好公司,希望给孩子安排,希望把孩子的未来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顾绍强原本是甘肃人,他当年学习刻苦,有幸受过较好的教育,再通过打拼在北京扎了根,“我觉得我走过的路,我的孩子也是能走通的。”顾绍强表示。
规划出的老路,能够适应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吗?答案或许是否定的。技术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改变世界,旧有的认知在一朝一夕之间就会被颠覆,关于机器取代人类大量工作的讨论不绝于耳,未来的世界需要更多元化的人才,也就对传统的教育模式带来了挑战。技术还消除了许多信息隔阂,利用公开课等各种平台资源在家上学、游学成为越来越多学生的选择,知识的获取不再囿于传统课堂。
此外,从经济层面来说,随着高等教育走入寻常百姓家,一份大学学历再也不能直接和高收入相挂钩。在美国,一个拥有大学学历的人才,收入并不一定比蓝领工人高。
在这种形势下,家长们再也不能信誓旦旦地说,旧有的经验和思维能够为孩子规划好人生。家庭、学校、机构该给孩子怎样的教育,让孩子更好地面对未来,才是各方应该思考的问题。找到真正适合每个孩子的教育,才是解决家长焦虑的良方。
(注:应收集对象要求,文中家长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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