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全人教育奖”专题视频之

张辉诚《让我们一起改变教育》

“这20年非常漫长和痛苦，中间有太多的辛酸血泪，但我一天都没有改变过想要改变台湾‘填鸭教育’的初衷。”

——张辉诚

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几个小故事。

一个初衷：改变台湾的“填鸭教育”

我是在台湾中部一个农村长大的小孩，我的学校算是个农村小规模学校，旁边都是农田。我在读小学的时候，虽然老师也在“填鸭”，但我们并不觉得非常辛苦，因为上午“填鸭”完了，下午就可以玩。在我进入初中之前都不知道考试之前需要念书，因为我身边的同学都不念书，包括我。

但上了初中以后，很快就风云变色了，因为每天都要考试，而且不能不读书，因为考不好老师会打你。我读初中不到一个月，就有一种很深的悲哀感，我觉得自己不是进初中，而是进监狱。早上八点“入监服刑”：校门锁起来不让你逃走，进入教室之后再锁上第二道教室的门，上课不能讲话，不能吃东西，不能分神，尤其不能睡着。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以为“出狱”了，没有，只是“假释”，隔天还要继续回来。

我人生最痛苦的六年大概就是初中到高中。但在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因“资赋优异”被保送到了台湾最顶级的师范大学，四年毕业之后，我的角色发生转变，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人”。当时我就告诉自己，张辉诚你不能再去残害以前的“张辉诚”。所以我从教书第一天到现在，21年，从来没有对“填鸭教育”妥协过，一个人抵抗着台湾的“填鸭教育”，一路到现在。

一开始，我满怀着理想和目标，想要去改变台湾的“填鸭教育”，不到半年，我们班第一名的同学就火速转到另外一所学校，给我惨痛的打击。第一年结束的时候，现实跟我的理想严重脱离，简直是天差地别。还好一年结束之后，我要服义务兵役，去了金门，当了两年的兵。在这两年，我有时间想了好多事情，当时我很感伤地写了一篇文章，上个月我重新又发现这篇文章，我都忘记自己写过这篇文章，还发表在报纸上，题目是《菜鸟教师的坚持》。当时我就告诉自己，“张辉诚你现在失败了没有关系，你坚持的东西，现在没人懂，十年以后应该有人会懂，十年后不懂，二十年后也会有人懂。教育不是短线交易，贪图眼前利益，只会失去整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菜鸟教师的坚持》

去年刚刚好是我从教第二十年，我又刚好在这个时间重新看了这篇文章，看过之后眼泪马上就掉下来。这20年非常漫长和痛苦，中间有太多的辛酸血泪，但我一天都没有改变过想要改变台湾“填鸭教育”的初衷。

两个贵人：栽培和感染

在这十几年中，我得到的最大两个帮助，也是支撑“学思达”最核心的力量，其中之一是一位企业家所创办的基金会。

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家里很穷，我一定要参加很多比赛，或者是申请奖学金才能支持我继续完成学业。就这样我了解到这家基金会，他们提供的奖学金很奇怪，需要申请人写一篇论文，于是我就写了一篇论文，最后通过评选，得到了3000块人民币的奖学金。我领到这个奖学金之后，每个月都会收到这家基金会发来的一个邀请函，邀请我去五星级饭店吃自助餐，最重要的是，不用钱。那时候我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每个月都有免费打牙祭的机会，我当然要去。

就这样吃了一年之后，这家企业的董事长才出现。董事长说：“大家都有缘份，才会留在这里。”一听到这话我心想讲有缘，不会是宗教组织吧。”当然，只是开玩笑，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挑选了600多个台湾各大学各科系顶尖的年轻人，希望为其提供支持和培训，栽培成为台湾未来的栋梁之才。

各位知道他们是怎么训练我们的吗？

首先，我进入了九年免费环游世界的计划。我从20到30岁，几乎踏遍了全世界，不用钱。到一个国家住最好的饭店，吃最好的餐点，怕我们路上没钱，还给每个人3000人民币零用钱。回来之后写报告还能有2000人民币。

绕着世界走了一圈之后告诉我们，“现在你们有了见识，但你们的知识都太专业了，作为一个领导者一定要什么知识都会。但是你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我来教你们怎么快速累积通识知识。”于是他们办了读书会，这个读书会每周三次，要求我们每个人把自己行业内最经典的书和最新最有价值的书，浓缩成30分钟，报告给其他600人听。

每报告一本书会有1000元的奖励，来听别人报告则是算点数，一本是一点，如果听到150点，给你0.5两黄金，900本4.5两黄金，3000本15两黄金。各位知道我拿了多少黄金吗？15两。他们是用这种方式，培养顶尖的年轻人，快速累积他们的能力。

接下来是培养胆识，我在大四的时候，进行的第一场公开演讲，面对的30人全部是各大上市企业的董事长…… 所以各位看我还有什么演讲会害怕吗？他们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训练我们，到现在20年，我每个月还在吃自助餐。

但其实在我们吃了10多年以后，他讲了一件事情，我就不太敢去吃了，他说“各位享受了这么多社会的资源，你们为社会做了哪些事情呢？”听到这儿，是不是就有点吃不下去了。

15年之后，我慢慢地开始推广“学思达”，有一点成绩之后我就回去跟董事长汇报，他非常非常的开心。他说“辉诚我告诉你，我每一年花在你们身上大概2000万人民币，栽培你们这一批又一批顶尖的台湾年轻人，我觉得会成才的大概只有10%，但是我告诉你，10%就足以改变台湾社会。”

他就是这样一年一年不间断地栽培着我们。我常常告诉来参加“学思达”培训的老师，我们是怎么一年一年又一年地摧毁我们下一代，而不是一年一年栽培他们。像我这样的人，有一点点小聪明，成绩优异才能保送顶尖大学，还要经过20年的裁培，才能看起来有一点点像人才的样子。那我们为什么不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把我们的孩子栽培变成这样呢？

另一位影响我很深的人，非常传奇，他出生于1906年，是清代礼亲王的嫡孙，从小就住礼亲王府。他在台湾的大学当了几年教授后，就决定自己办私塾，办书院。我去书院念书的时候，他已经98岁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全身起鸡皮疙瘩，因为那时候我正在看《雍正王朝》，他长袍马褂，戴着扳指，走过去简直像康熙皇帝一样！他上课的时候说你们站没有站相，吃没有吃相，坐没有坐相，我们皇族的小孩连吃饭、走路都要训练，一天要训练一个时辰，怎么走路，怎么讲话。我的这位老师就是知名大儒爱新觉罗·毓鋆。

我自己念到中文博士的时候，就有一个很深的奇怪感觉：为什么大家只是把中国的经典当作材料生产论文？学校的老师一直没有解决我的困惑，直到我到了这个书院见到毓老师以后，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中国经典文化的生命力。各位想想，毓老师讲四书，“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他不用解释。一个98岁的老先生，上课中气淋漓，对着一两百位学生，不用麦克风，充满着生命力，很多东西不用讲的。

他给我生命太大的震撼。我每次上课都感觉他把一个气，孟子讲的“浩然之气，至大至刚”，灌在你的身上，你就像一个气球一样不断膨胀，每次下课都感觉自己要赶快平天下，赶快救国。隔一个星期气又消了，又去上课，感觉气又被灌起来。这种感觉里面有很深的联结，这是一种文化的生命力，是用来感受的，不是讲的。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作为一个读书人应该有的责任感、使命感和魄力。

我想，这么多年，我一直愿意站出来，对抗台湾“填鸭教育”，推广“学思达”，有越来越大的使命感，都跟这两位我生命中的贵人有关。

如何改变“填鸭教育”？

从我成为一位老师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几个问题：

1.为什么台湾的教学模式几乎只剩一种：老师永远霸占讲台，学生永远呆坐座位？这种教学模式是如何产生的？利弊是什么？

2.为什么我上课时，学生不能讲话？学生讲话一定会影响教学吗？

3.为什么我上课时，学生不能睡觉？如果我上课太无力，或者太精彩却大量消耗学生体力，为什么学生不能睡觉？

4.如果整个台湾都弥漫着阅读风气太差，我曾做过哪些努力，培养学生阅读的能力和习惯吗？并且能够让学生终身乐于阅读，乐于学习。

5.我有想过怎样训练学生自学、阅读、表达和写作的能力吗？为什么我不重视呢？因为考试不考吗？

6.我在课堂上曾教过什么东西，是学生毕业之后不会忘记，能够让学生一辈子带走的？

7.我曾在课堂上做过怎样的努力，培养学生拥有更为宽广的世界观吗？

8.为什么我不能随时开放教室让人参观？

……

这些年来，我一直努力通过实践来回应这些思考，经过多年的实践探索，最终提炼出了“学思达（学习-思考-表达）教学法”。简单来说，“学思达”，就是在课堂上长期而稳定的训练学生自学、阅读、思考、讨论、分析、归纳、表达、写作等综合多元能力的教学方法。

“学思达”流程图

透过老师的专业介入，制作以问答题为导向、补充完整数据的讲义（控制学生学习的最佳专注时间，不断切换学习样貌）、透过小组之间“既合作又竞争”的学习模式，将讲台还给学生，让老师转换成主持人、引导者、课堂设计者，把学习权交还给学生。

“学思达”并非只是单纯表明字义上的“翻转教学”，即所谓将传统老师单向“教导授课”为主，改变为学生“自主学习”而已，而是藉由教学观念和技术的改变，进一步翻转学生的“学习效率”、“学习速度”。“学思达”特别强调“师生对话”和老师的“专业介入”。上课时师生表层上是透过对话和学生传递、交流、讨论知识、激荡思考，底层则不断透过对话让师生彼此都伸出内在的连接，相互成长；再经由教师专业涵养的加入、设计、提问与引导，帮助学生进入高速度、高效率、高质量、多元样貌、深刻思考的学习。

千万次传播：从教室到世界

我自己坚持了15年以后，我做了一件台湾教育史上没有人做过的事情——随时开放我的教室。只要我有课，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走进我的教室里看我上课，我要让他们看到一个有别于“填鸭教育”的、鲜活的教学现场，而且是在高竞争、注重分数的传统名校里的。我就是想证明给大家看，通过“学思达”即便是在传统名校里也照样可以改变“填鸭教育”。

张辉诚老师向来听课的老师解释“学思达”

这个就是我的教室现场，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来观摩。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学思达”，我就在学生自学的时候一个个向他们解释，我就这样解释了五年多，总共解释了上千次。

这是我的脸书，最初创立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现在有2万多名老师在追踪。这是我们“学思达”的社群，5.2万位老师在上面不断地分享教学经验，教学交流。

张辉诚Facebook首页

学思达教学社群

我们设计出来的“学思达”讲义平台，让老师的智慧，教学经验可以相互跨时空交流，而且可以快速地复制。平台上的讲义现在有3000多份，横跨各个学科，从小学到大学都有。

我们在全台湾有66间开放教室，香港也有很多，我们在各地办很多“学思达”的工作坊，包括四天前为大陆的村小做了一场。我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核心老师大概30多位，这三年多，光我一个人就面对1.9万多老师培训过，我们四个人加起来进行1000场面对四万多位老师的培训。

“学思达”在三年前足迹就遍布山东、南京、北京、西安、广东、澳门、香港。后来又发展到了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另外我刚从美国回来，南加州、北加州，全美有1200所中文学校，我回来之后有很多的邀约，但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可能明年会再去。

我想讲的很简单，就是想要告诉大家：当我自己不喜欢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加害别人。

香港有一位女老师，她告诉香港的老师为什么做学思达？她贴了一张照片，大肚子的照片，上面写了几句话：我想要我的小孩遇到什么样的老师，我就应该先变成那样的老师去对待别人的小孩。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学习“学思达”，为什么要改变教学的主因。因为我们想要对我们的下一代，让他们的教育品质越来越好。

谢谢大家。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21世纪教育研究院”，作者张辉诚。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