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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骥:阅读不能改变世界,却能改变世界观

作者:问对教育 发布时间:

许骥:阅读不能改变世界,却能改变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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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阅读和创新类似的一点是:从0到1难,从1到N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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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Unsplash

*本文转载来自微信公众号“问对教育”(cdwendui)

提到“学校”,你会首先想到什么?老师、同学、教室还是课堂?

事实上,“学校”的概念并不是体制化地限定于某一物理空间的存在,而是主要指向个人生命成长历程中的光照性时刻。可以是在学校里遇到的老师、同学,学校的某项课程设置、校园环境、课堂的某个瞬间……也可以是学校外的人和事,或其他因素……

让我们一起谈谈“学校”,问对教育邀请了诸多社会名流、各行业精英回忆、讲述关于“学校”的故事,发现个人生命史上的决定性瞬间,期待为学校教育提供参考。

前言:才华、天分、教育都不如坚持

二零一六年上映的电影《大创业家》在片头和片尾,用了同一段台词:“世上没有东西可以取代坚持。才华不能,没有东西比有才华但没成功的人更普遍。天分不能,未得回报的天才几乎已成格言。教育不能,这世上充斥着有学问的游民。单是坚持及决心已是万能。‘继续下去’这个标语已解决并将永远解决人类的问题。”这段话其实并非编剧原创,而是出自美国第三十任总统柯立芝之口。

年纪越大,好像越不相信“天才”这回事。世界上似乎殊少有凭天才而能做成的事情,通常来说,按照“成住坏空”的道理,成事越快,败事也越快。王安石写《伤仲永》的故事广为流传,站在局外人人都看得出仲永的双亲杀鸡取卵。

然而当局者迷,如果自己是仲永,未必懂得收敛而不过度使用自己的才华。

李弘祺所著《学以为己:传统中国的教育》是本很好的书,梳理了前现代中国的教育史。前现代中国的教育,并不如某些人说的那么糟,也不如某些人说的那么好。中国的教育家,对教育有许多诠释。

很多人迷信文凭,以为越高级的文凭,便越能帮助人成功。从恢复高考开始,中国的教育经历了重建的过程。四十年下来,刚开始,真的有不少人迷信文凭。于是,文凭慢慢异化为社会上升的台阶。然而文凭的获得路径并不难,一言蔽之为“考试”。顺理成章地,考试就成了一门技术活。很多人所谓“会阅读”,充其量只是“会考试”而已,甚至连“会学习”都称不上。《论语》中早有言:“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今世之学,早已不是“内圣”之学,而只是为“外王”之学。但问题是没有“内圣”的“外王”,徒空壳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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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最重要的瞬间是不再相信瞬间

许多年前,香港九龙尖沙咀,民谣歌手周云蓬坐在我的对面。

我问周云蓬说:“媒体报道说你在失明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动物园的大象,这个瞬间深深印在你的脑海里,影响了你日后的创作,这是真的吗?”

周云蓬笑道:“记者总是喜欢这么问,那就编一个满足他们好了。”

不少文章都喜欢告诉读者,因为一个事件,一个瞬间,人突然一下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而在和周云蓬对话的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根本没有瞬间可以影响终身这回事。如果周云蓬后来没有一直坚持吸收知识,以及坚持在文学音乐方面练习创作,那么是不可能有后来那个写出《中国孩子》的他的。人生最重要的瞬间,或许是不再相信瞬间的力量——这就是“天行健”。

后来有趣的是,当某日一名记者将一个类似的问题抛给我时,我也陷入了“周云蓬时刻”。记者问我:“你为什么会喜欢看书?”我思考了半晌,带着“满足一下”记者的心情说:“小时候有个秋天的下午我在书房,温度凉凉的,空气干干的,太阳也没有太猛,眼前所有东西泛着微蓝色的光,灰尘在光柱下飞舞,光柱引我的视线投向书架,那一刻,我的心被击中了,从此爱上书籍。”

毋庸置疑,这个故事当然是假的,我临时编出来的。

读者喜欢问我怎样养成阅读习惯。我觉得,养成阅读的习惯,或称为学习的习惯并不困难。人的习惯需要操练,操练得多了,就能练出来的。想让一个人自发地去阅读,就要在他脑中植入好奇心。“好奇心”会变成人自带的一本“索引”(民国时有人将“index”翻译作“引得”其实更精妙,后来不知为何用了“索引”),能带领阅读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地去知识世界探险。

我的阅读是从《镜花缘》开始的。《镜花缘》是清代李汝珍的神话小说,分为前后两部分。小说前半部分描写了骆宾王起兵反武则天失败后,同党唐敖、多九公等人乘船在海外游历的故事,包括他们在“女儿国”、“君子国”、“无肠国”等国的经历。后半部写了武则天科举选才女,由“百花仙子”托生的唐小山及其他各花仙子托生的一百位才女考中,并在朝中有所作为的故事。

读了《镜花缘》,有两个好奇是会自然产生的。第一,小说前半部分的那些想象力从何而来?这点很好查证,原来多数来自《山海经》,以及后世的大量民间传说。于是我读完《镜花缘》就去找《山海经》来读,此举会打开一扇神话故事的大门。第二,我自然对武则天的那段历史感兴趣。当然,武则天是一个很大的切口,她不仅是唯一的女皇帝,更是唐朝承前启后的伟大人物,奠定了其后大唐的许多走向性问题。当时我未必能领悟到这点,但是实话实说,由于《镜花缘》给我带来的启示,多少为我后来研究历史打下了基础。

阅读和创新类似的一点是:从0到1难,从1到N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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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读经典新体会

由于这是一个资讯爆炸的时代,每天有太多资讯被生产出来,不过资讯中只有极少部分能称得上是知识。有人可以免费获得海量的资讯中沉浸,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知道的东西很多很多。但正如资讯获得的路径一样,它的输出也是免费的。没有人能因为掌握了资讯而拥有一技之长。

真正有价值的不是资讯,而是知识。知识的获得,绝无速成法则,要依靠长久的累积,又几乎必须建立在深度阅读和深度思考的基础上。每天在手机上阅读的人,和每天阅读书本的人之间的区别,正在于此——二者其实并非传递媒介的区别(万万不要丑化手机,认为手机是造成人不阅读的原因),区别在前者阅读的是资讯,后者阅读的才有可能成为知识。知识是生产力,资讯不是。

所以在这个层面上说,阅读经典才是有意义的。现在全中国每年出版好几万种书,新创作的书,何为资讯、何为知识,有时候我们不太能分辨得清。但是经典有个好处,就是经历过历史上无数有识之士的筛选,留存下来是知识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换句话说,读经典的“错误率”要低得多。

《三国演义》和《西游记》是我一直读也一直能读出新意的经典。

《三国演义》之所以好读,因为它基本上把各式各样的人一辈子能做的所有对事,和难犯的所有错误都写了出来。其实亘古以来,用大数据分析,人的种类无非几种。无论职场、情场、商场,博弈中也不外乎几种模式。所以在不同的处境下读《三国演义》,总是能给人带来新的体会。

不过,少年时读《三国演义》多是崇拜成功人物的成功故事,尤其喜欢那些横空出世的天才型人物,文的如诸葛亮、周瑜、司马懿,武的如关羽、张飞、赵云……但是上了点年纪,反而喜欢看那些失败人物的故事。什么袁绍、袁术、刘表、刘璋……成功的人都是相似的,失败的人各有各的失败。可能也是因为年纪大了,人变得越发“输不起”,从头再来的机会小了,于是更关注失败,不要踏入各种前人已经踏过的陷阱。总之,《三国演义》是很值得一读再读的。

《西游记》则更有意思,我觉得它的维度更大——好的文学作品一定是维度很大的,闲着没事读好,一本正经读更好。少年读《西游记》,多数喜欢看那些神怪故事,所以一般都跳过前面的章节,直接看师徒四人降魔伏妖,什么三打白骨精、真假美猴王之类。青年读《西游记》,更像是励志故事。好像到了那个年纪,知道人生需要奋斗了,而师徒四人取得真经的故事,是最好的励志范本。而今在职场打拼多年,再读《西游记》感觉又是新的体验。好比说,由于现在经常招募年轻人来公司,怎样分辨年轻人有没有前途呢?《西游记》的第一回就是很好的读本。孙悟空在见菩提祖师的时候有一段描写很有趣:“祖师道:‘既是逐渐行来的也罢。你姓甚么?’猴王又道:‘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个礼儿就罢了。一生无性。’”

你看,孙悟空在被命名之前,是这样一个好脾气,完全看不出后来大闹天宫的泼。而他在面见菩提祖师之前,绝对是个好员工的典范。目标感极强,想要寻找长生之术,就不惜远渡重洋地去拜师。而找到师父之后,就不管要付出多少努力与代价,也要学到自己想学的东西。孙悟空能屈能伸,一诺千金,绝世好徒弟。师父应该寻找怎样的徒弟重点栽培呢?当然应该寻找孙悟空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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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教育最重要的是传授一套好的思维方式

久负盛名的日本企业大师稻盛和夫在他的经典著作《活法》中给出过一条所谓“人生方程式”,即:人生·工作的结果=思维方式x热情x能力。

稻盛和夫认为,在这条方程式中“思维方式”是最重要的。稻盛和夫写道:“‘思维方式’之所以最重要,在于它有方向性,就是说‘思维方式’有好有坏。根据‘思维模式’的不同,有的人热情和能力向好的、正的方向发挥,有的人却向坏的、负的方向发挥。因为这个‘思维方式’存在负数,所以热情和能力分数越高,而‘思维方式’是负值时,三者相乘的结果(人生·工作的结果)就是一个很大的负数。那些智能罪犯把满腔热情用在欺诈、盗窃之类的‘工作’上,因为‘思维方式’是负数,下场一定不妙。”

可见教育最重要的是传授一套好的思维方式,思维方式有误,越努力越失败。

儿子去上幼儿园,老师第二天就开始教《快乐的家》。真讨厌啊。因為所谓“快乐的家”是有预设的,其标准制式是:爸爸、妈妈、宝宝、狗。教科书告诉我们,这样的家“快乐”,却不教我们不是这样的家也并不一定不快乐。每次看到这种场景就会想:如果有单亲家庭的孩子坐在课堂里,会怎么想?孩子或许会暗忖:我的家是不快乐的吧?教育者,为什么要教孩子这样的分别心呢?

“分别心”是一套思维方式,人类一切的判断和反应,都基于藏在心底的思维方式。智者说,俗眼观世纷纷各异,法眼观世样样皆同。所谓拥有“法眼”,不外乎了解到人类的几种最基本的思维方式,一眼看透了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于是这个人面对一件事会作出怎样的判断,也就可以预判了。

比如,会认为“快乐的家”有一定制式的教育者,通常也会想当然认为“优秀的学生”有一定的制式。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有一把标准的尺去量度,然后把不符合“标准”的学生归类为“不合格”。这样的教育者教出来的孩子,通常也会套用这样的思维方式。如果孩子幸运善于应付学校制定的种种游戏规则,就会成为老师眼中的“优等生”;而倘若不幸孩子并不习惯制式教育,就会被归类为“坏学生”。归根到底,教育就是传授一套思维方式。

所以很多家长只关注孩子在学校学到什么知识,这其实是不那么重要的。教育最重要的是传授一套好的思维方式。知识的获得其实十分容易,而在接受教育的初期学到一套坏的思维方式,则将成为孩子一辈子挥之不去的负累。相信大家都见过那种在考试教育中春风得意,而在职场上却四处碰壁的人。这就是思维方式的问题,其思维方式被限制于考试教育的游戏规则,实际并不优秀。

当然,社会有其运作惯性,思维方式的升级从来不是容易的。无论在学校还是在职场,你都会遇到思维方式落后的人,而且不得不与其进行协作。你无法逃避,只能在博弈中尽量找到平衡点。我面对“快乐的家”这种问题,应对的方法是尽量拓展孩子的视野,让他见识人生所谓“快乐”的可能性。一方面,并不否定老师所说的“快乐的家”是一种快乐;一方面,想办法告诉孩子除了那种“快乐”,世界上其实还有无数种快乐,快乐是人的内心体会。

毕竟,人生而没有分别心,成长是一个建立分别心的过程。但人生的修行,又是摆脱分别心的努力。听上去很矛盾有没有?这不就是人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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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最好的教育是Bildung而非Education

乔布斯说:活着就要改变世界。所以人们崇拜乔布斯,向往能造出苹果手机这样的壮举。而相比之下,阅读好像是无法达成这一目标的。但是,阅读不能改变世界,却能改变世界观。世界依旧,但如何看待世界是选择。

今人熟知的教育,英文叫Education,强调的是引导。相比之应试教育,已有进步。但它是很有局限的,主要的弊端在于目标性非常强,而且有一个明确的考核机制。考核机制一旦固化,就容易形成套路,让善于玩套路的人钻空子。而有人或许会问,考核机制何以一成不变呢?因为考核机制之所以为考核机制,一套机制就是一台机器,有运作惯性,改变不易。况且机制下会诞生既得利益者,他们会协力阻止改变。这套机制下,培养出来的往往不是有理想、有情怀、有抱负的人,而是适应这套考核机制的“人精”,所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英文从德文中吸收了一个词,叫Bildung,是德文中“教育”的意思。为什么英文要从德文中吸收词汇呢?因为实在于英文世界中没有相对应可翻译的词汇。和Education不同,Bildung恰恰是一套没有标准、没有制式、没有考核机制的教育。它强调的是生活中一点一滴的启迪,“教育者”对“被教育者”的所有起心动念、举手投足,都在“教育”的范畴。

Bildung这个概念似乎是黑格尔提出的。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把教育分为两类:第一类是Bildung,一个长期的、内在的、通过发现和解决冲突矛盾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不断发现自我并实现自我的过程;第二类是Upbringing,是指父母、老师对儿童的教育。首先,在这里,“教育者”不一定是父母、老师,而也有可能是“被教育者”自身。其次,在Bildung的语境下是没有“完成”教育一说的,只要在人间行走,就没有结束的时候。

有一次,我和当代自由主义大学者林毓生教授对谈,那是林教授第一次详细回顾他自己的学术生涯,尤其是教育成长。众所周知,林教授是哈耶克和阿伦特两位大师的学生。而阿伦特不愧是德国学者,她的教育体现了Bildung的精神。对谈中有一段,林教授讲述了阿伦特平时给他们上课的情景——

阿伦特是非常认同德国文化的。德国的修养,德国的知识分子怎么样生活,怎么样的行为,怎么样的举止——阿伦特内化了。为什么呢?因为阿伦特的老师兼情人海德格尔,是德国的思想大师。她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就像一个祖母一样,非常有人情味。哈耶克先生是只讲学问,不讲生活的,从来不讲私事。包括我的奖学金,连一句也不提。阿伦特相反,非常有人情味。她抽烟停不住,跟学生在一起也抽。上课呢,她说,你先把你的论文给我看一看。看完,她说这个很好,你可以来。什么时候上课?礼拜六下午,到她家里去。她住在一个教授饭厅的楼上,有一个小的公寓,里边有一个书房、一个客厅、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卧室跟洗手间。上课上到一半,老太太要招待我们学生,从厨房里把她做好的小点心拿出来,每个人吃,然后打开一瓶法国的下午酒,休息25分钟,当我们都是她的孙儿一样。但是我不会喝酒,第一个学期,人家喝我也跟着喝,不行,有点忽忽悠悠。下面讲的什么我都记不住了,所以下一次我就意思意思,就没有喝那么多。

在刻板的印象中,这类琐碎的生活细节没有人会当成“教育”。可是当一位举世闻名的学者,回顾自己和老师的学术交往时,却浓墨重彩地讲述了这一段。或许,只有在事后回顾的时候,人们才更能清楚地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影响最大的细节吧?这就是现阶段我对“教育”二字的理解。

我的教育观,包含在我的世界观内。它一直在改变。这世界观是怎么改变的?即通过阅读。“阅读”者,不限于读书,而是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广义的“阅读”,应该包括“读”人、“读”物、“读”事、“读”世界……我知道,Education的教育很强大,并且仍将继续强大下去,我们的孩子,也是要考核的,我改变不了。然而,起码我的世界观改变了一点点,我能改变我自己,或许也能影响身边的一些人。那么,又怎能说这不叫“改变世界”呢!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问对教育”,作者许骥。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

1、本文是 芥末堆网转载文章,原文:问对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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