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中国，不管是政府教育部门，还是社会公益组织，从所未有地加大对乡村教育的关注和探索。校园越来越漂亮，设备越来越先进，图书越来越丰富，网络带宽越来越高，但是留在乡村读书的孩子们似乎越来越少，年轻的老师越来越远离乡村学校：

乡村小学严重缺老师！

乡村小学的老师缺培训！

迫切需要提高乡村小学老师的待遇！

乡村孩子的家庭教育缺失！

……

这些声音，都在说明一件事：我们必须要加大对乡村教育的投入。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照顾”乡村小学需要消耗更多的资源，而这些资源的投入并没有阻挡住人们对城市学校的向往，因此城市的学校承载的学生依旧会越来越多，需要更多的资源，而“显得”比乡村更重要，这逐渐演变成了一场城乡教育资源的“争夺战”，好的师资、好的生源，成了争夺的“焦点”，不管乡村怎么去努力，似乎都处于劣势。

究竟乡村教育的“困境”在哪里呢？

01学校是一个高度互依性的结构

在一个互依性的结构系统中，一旦改变产品的某一部分，就需要调整其他的部分。

现代教育体系的学校诞生于工业革命时代，它通过标准化的分科课程体系和年级的固化，让社会可以快速大规模地批量复制“人才”，从而为现代经济的发展提供源源不断地知识劳动力。这远比传统农耕时代的学徒模式和私塾模式来的更高效和广泛。

日益成熟的教育体制下，学校的结构具有高度的互依性：

• 纵向互依：如果你在3年级掌握不了某些知识，那么在5年级也就无法掌握

• 横向互依：如果你想改变数学四则运算的教学顺序，就会带来课程的一系列改变

• 物理空间：如果你想广泛采用项目学习模式，那么教室和场地的使用就需要发生变动

• 管理层级：学校的教学模式一旦发生变化，就容易和统一的标准考试、上级单位的活动安排产生冲突

正是由于这种高度互依性的结构，使得学校任何一个方面想寻求改变，都需要其他各个因素与之相配合，或者换句话说，只要某一个要素迟迟得不到改变，那么即便是在短期内强力引进的创新，也容易最终被拖累导致失效。

在乡村小学，师资水平落后、老师不稳定、教学设备使用低效、教学内容枯燥单一、家庭教育缺少、孩子学习习惯不佳，这些因素纠缠在一起，形成了难以打破的恶性循环，在传统教学体系和模式下，相比城市学校自然处于落后的局面，不管怎么模仿，都难以跟上，所以家长和优秀的老师，始终都会倾向选择进入更好的城市学校。

02考试成绩的定义，让乡村教育难以真正创新

在分科教学、年级固化的标准学校模式下，如何考核评估老师的教学效果，如何分层选拔“优秀学生”，高度精细标准化的考试成了“唯一相对公平”的手段。

然而，这种标准化的考试，对于在城市里有着天然社会环境、家庭教育和师资优势的城市学校而言，乡村小学不管怎么增加更多的课程，都容易陷入两难的境地：

如果单纯追求学生考试科目的成绩，孩子们的视野和素质就会下降，无法吸引更优秀的学生和老师，学校声誉也会进一步下降。

而如果想通过增加更丰富的课程和活动，提升孩子们的全面素养，一个方面是受限于专业老师的匮乏，另外更为担忧的是，一旦短期内影响了学生成绩，就容易失去家长和上级主管的认可，从而学校陷入顾此失彼的局面。

03电脑增加了成本，却没有改变教育

2010年以前，几乎很少有乡村小学的学生能接触到电脑和网络。2015年，乡村小学终于开始普及网络和投影机，差不多15-20个学生可以拥有一台电脑。2017-2018年，乡村小学全面提升网络速度和电脑化，平均不到10个学生就拥有1台电脑，几乎每个学校都开始拥有电子白板和电脑教室。

然而，除了教室里排放的一排排电脑之外，课堂并没有多大差异，电脑对学生的学习方式几乎没有什么影响，电脑对学生的用途仅仅是打字、玩游戏和少量时间的网络搜索。老师们依旧进行传统的教学，只是从原来的手写黑板变成了播放PPT和视频——电脑只是用来维持而并非改变原有的教学方法和原则。

现在，乡村课堂引进了网络课堂，网上免费直播的美术课、阅读课、电脑素养，甚至是科学课，给乡村教育带来了一线光明，原本基本都无法开的科目，一下子让乡村小学的课堂丰富起来，让孩子们的眼睛亮了起来。

然而，这些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被动一刀切的教学，学生依旧要面对考试成绩，这些网络课在城市的学校里都会有，还能遇到更多的好老师。对于大多数成绩平平的学生，依旧无法爱上学习，乡村小学没有办法让孩子们在发展天赋和提升考试成绩这2个方面都取得进步。

04填塞式的创新，让乡村教育越来越“重”

今天，很多乡村小学正在面临“空校”的危机，校长们希望引进更多的优质课程、设备和教学方法，来提升学校对孩子们和家长的吸引力，摆脱危机。从传统的音体美，到书法国学，从足球跆拳道，到小提琴合唱团，从情商网络课到农耕生态课，从项目式探究学习到复式混合教学法，五花八门，每一年似乎都在追求变化，然而这些课程和模式的引入，让乡村老师感到负担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混乱。

每新增一门课程内容，似乎都必须要有与之相匹配的专业老师，而老师们的作用没有形成一种共振模式。电脑老师并不清楚数学老师讲过什么图表，书法老师也不会关心语文讲过什么古诗，音乐老师很少能考虑英文歌曲对孩子们的英语考试有什么帮助，每个科目的老师更多只是关注本学科的内容教学，而无法主动思考如何帮助孩子们克服自身的学习障碍。

这种填塞式的创新，不过是在乡村建立一个“小型城市学校”，这不仅仅没有让乡村小学缩小和城市学校的差距，反而加重了乡村教育的资源负重和迷茫，无法塑造出自己的真正优势，好的老师和学生会更加倾向流向城市的学校。

今天，即便最有希望的网络直播课堂，解决了乡村小学从无到有的问题，但是本质上还是老师在网上讲，一群孩子们面对屏幕一起听和照着做，这种一刀切的教学是否会让乡村孩子提升对学习的理解呢？如果这些网络课也要进行考试和留作业的话，那么还有多少孩子会喜欢呢？

05打破思维固化的边界，让环境的劣势资源变成鲜活的教育资源

不管是学校的互依性结构，还是考试成绩的评定模式，一直是限制乡村教育创新的障碍。传统教学模式和填塞式的创新，对师资、物资的消耗性和依赖性，无法让乡村小学缩小与城市学校的差距。

回归教育的本质，乡村小学创新要解决的核心问题：

学生如何爱上学习

学生如何学会学习

如何让课堂的教学效率更高

如何借助乡村学校的环境资源优势，抵消乡村的资源劣势

今天，越来越多的网络资源和智能技术，不管是对城市，还是对乡村，都在不断降低获得优质教育资源的成本，提升教育的效率。几年前，遇到一个好老师，接触一门新课程，对于乡村小学老师和学生，几乎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而今天在网上，每天都在同步发生，关键是如何把这些资源更持续有效地组织起来，逐步渗透融入到原来的传统课堂活动中，建立一种新的教学体系。

现在，非常多的大型科普综艺电视节目，例如《加油向未来》，如何经常组织孩子们看和讨论其中的题目，把生动的实验表演与科学课结合起来，既减少了老师们的专业压力和实验难题，同时增强了孩子们对学科学的直观认识和兴趣。

那么，是不是拥有了网络资源，乡村小学就能摆脱落后的局面呢？

答案显然不是。

网络资源和技术手段，对谁都是一样的，乡村可以使用，城市更可以使用。如何摆脱相对环境和资源的劣势，则需要乡村小学寻找和挖掘自身环境中看似无用的“废弃资源”，转化成某种基于面向未来可持续的教育资源，从而抵消减少资源劣势。

不管是中草药基地，还是茶山果园，不管是传统手工艺作坊，还是民族风俗，一草一木，一山一河，看似和学校的课堂没有关系，看似和孩子们每天的数学、语文、外语没有关系，而实际上，人类积累的科学知识和人文知识，都来源于探索大自然和生活。

在小溪边讨论如何搭建小木桥，在菜地里讨论如何更高效的浇水，为茶园设计销售模式和成本分析，分析当地特色美食的营养成分，开篝火晚会组织孩子们唱英文歌，把这些在城市里找不到的资源，变成以孩子们为中心的、可融入多个学科知识学习的课堂，建立起一个个生动有趣的学习场景，这样就乡村教育就有可能创造出更有教育意义的价值。

06像激发顾客购买欲望一样激发孩子

在以“教师为中心””的教学体系下，不管是老师讲的课堂，还是网络课堂，孩子们依旧要在规定的时间，按照相同的方式，被迫记住大量不熟悉的知识，而很少自己探索和选择，以应对每个学期的考试。最终，大多数学生都难以在兴趣和成绩之间找到合理的平衡点。

孩子们不是不爱学习，而是我们没有给他们一个爱上学习的理由。

大多数孩子每天最想二件事：

• 想体验成功并获得进步

• 想和同伴们玩的开心

学校的任务是让每个学生接受充分的教育，但是学校的课堂并没有以孩子们获得成就感的方式进行整合。虽然每天老师们非常辛苦努力的工作，但是依旧停留在备课、讲课、练习和考试的批量灌输模式中，导致大多数学生依旧把学习当成老师和家长强加给他们的“任务”，所以乡村小学的很多创新常常无法真正改变孩子们对学习的认知。

今天，大多数乡村小学满足孩子们的兴趣和玩乐的方式，例如足球队、象棋小组、音乐团、戏剧表演小组等，虽然让大多数学生很开心，但是依旧仅仅提供的是一种课外活动，但不是教育内容。而真正必须考试的数学语文外语，依旧让大多数孩子感受到的是失败感。

乡村教育的创新，应该更多从激发孩子们的成就感出发，把学习内容和孩子们的想要做的事情“整合”起来，让孩子们在想要做的事情中如何积累学习的经验，如何学会运用知识解决问题，如何感受到学习带来的成就感。

建立“以学生为起点”的教学创新，就是给孩子们更多机会自主地安排学习，借助某种“学习路径指示和反馈器”，鼓励孩子们广泛地从图书、网络、社群活动、同伴交流讨论中获得的信息中理解知识，并且推动孩子们去积极实践，解决更真实有价值的问题，那么我们就能把老师从枯燥繁重的日常统一教学中解放出来，变为更个性化和有针对性的辅导教练，大大提升了老师和学生学习的高效性和激励性，从而摆脱受限师资水平和学生成绩不佳的恶性循环中。

07乡村教育的创新，必须创新相应的组织结构和教学结构

很多校长，都常常会遇到这样的困扰：每次学校想引入新的教学方法，或是自己热血澎湃，而其他人无动于衷；或是开始的时候轰轰烈烈，然后逐渐悄无声息。一旦次数多了，渐渐大家对任何形式的创新就麻木了，倦怠了。

曾经有一位乡村小学校长，他计划通过抓阅读来建立学校的“书香校园”特色。于是，他购置了一大批新书，重新装修了学校阅览室，校园建立了读书长廊，每个班级都建立了班级图书角。于此同时，他要求每个班都配合网上直播课堂-彩虹花阅读，进行晨读，每个孩子都建立读书日记，学校定期举行读书节活动、作文比赛。开始的时候，搞的轰轰烈烈，他每天都盯着各个班的晨读和板报，但是慢慢自己一忙，没有时间跟进，晨读虽然坚持了下来，但是慢慢其他活动和要求都渐渐没了，学生成绩也没有多大变化，最后没有人再提这个书香校园的特色创新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一个核心的关键问题：缺乏对学校系统进行组织结构和教学结构的深入分析和与之配合的系统迭代调整。

校长自上而下地设计了一个行动目标，但并没有把这个目标自下而上地从老师和学生的角度进行梳理分析，找出能够吸引孩子广泛参与的价值活动、老师的持续参与和自我提升的动力、学生阅读能力的提升关键要素，并进行相应资源匹配，全校参与的环境创建。

这个校长开展阅读，可以思考这样几个问题：

1. 什么形式更容易激发孩子们通过阅读找到自己的乐趣，电影周活动、科学讲座、辩论会、创办自己的杂志？

2.放在图书室教室里的好书，如何调动起孩子们的新鲜感和好奇心？

3.每天都摘抄好词好句，就能帮助孩子们写好作文吗？

4.老师们组织晨读、布置和检查读书笔记，增加了工作量，解决了教学的什么问题？能帮助老师减轻什么压力吗？

5.数学老师、英文老师、体育老师、科学和电脑老师，他们在这个阅读活动中，能做什么，对老师们有什么好处呢？

所以，任何教学的创新，不能生硬地依靠责任心和制度来驱动，重要的从系统的角度，考虑怎么能可持续下去，降低内部可能产生的消耗和矛盾冲突，如何有利于满足孩子们的天性和老师的人性，提升参与创新的主动性和价值感，建立起一种能够面向目标，在教学管理、课程安排、人员分工、活动形式、奖罚机制能够快速反馈和迭代调整的模式。

总之，乡村教育不应该进行一种填塞式的改革，更不可能单纯依靠模仿城市学校的办学模式摆脱“空校”危机，它应该努力探索出一种颠覆式的创新，打破固有思维的边界，重新定义教学资源和教学流程、模式，基于学生和环境资源的互动，建立高效生动的学习场景，搭建出面向未来的创造价值的教育体系。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校长老师营”。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