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末堆 9蛋 4月17日

“各企业，《管理办法》前期经过多轮磋商，对各类可能出现的问题均作了详细解释说明，为提高效率，各位如有问题，请先认真完整读《管理办法》1遍，如仍有问题，再读1遍。”

面对一份全文近16000字的文件，你或许觉得精读两遍的建议稍显苛刻。但在过去几周，群里众多学习类App从业者将这份文件反复阅读，仔细揣摩，次数“远不止两遍”。

这是一个名为“广东学习类 App”的讨论群，去年2月，监管新政出台前，广东省教育厅组建了这个群。建群以来，教育厅工作人员在群中答疑解惑，确实方便了企业方解决政策执行中遇到的问题。

从2月15日成立至今，这个群里有中国近300家教育科技企业，类型兼顾大中小，广东省内外，成立时间长短等。其中既有一起教育科技、作业盒子、好未来这样备受资本公众关注的明星代表，也有一些没有独立技术部门的小公司。

虽然功能、体量各不相同，但当监管到来，没有哪家企业能置身事外。而在这个群里，一个行业迎接监管时感受到的阵痛与冲击，体现得格外明显。

监管来了

群主(广东省教育厅工作人员):

“学习App不是社交App、游戏App、购物App。学习类 App的使用对象是中小学生这一特殊群体。学生普遍缺乏辨别能力、且App一般经教师学校推荐，单个家长很难有议价谈判能力，因此，学习类 APP 更应该维护它的纯净性。

如果企业实在需要一些功能赚取流量，请径直开发相应的社交 App、动漫App，不用给我们审查了。还有用户隐私问题，有些 App，仅仅是一个作业工具，居然连用户之前半年的电话通讯记录都给读取了，然后实行广告‘精准’推送，家长意见很大。”

变化发生在今年年初。

2018年12月28日，教育部印发《关于严禁有害APP进入中小学校园的通知》，要求立即对中小学正在使用的学习类APP开展全面排查，同时建立学习类APP进校园备案审查制度，今后凡未经备案审查的学习类APP，一律禁止进校。

政策很快由中央延伸到地方。

一个多月后，浙江省教育厅发布《征求意见稿》，明确学校不得使用APP布置作业。今年3月，广东省教育厅发布全国首个由省级层面制定的实施细则，并面向社会征求意见。

广东省教育厅工作人员介绍，广东此次审查针对为中小学生用户开发的、具备教学和作业功能的App。其中，功能内容有害和侵犯隐私是用户控诉最多的两项，可以说是民怨沸腾，将从严审核。

具体来看：

• 内容审核方面，网络游戏（尤其是付费游戏）、色情低俗、商业广告这几项，本就与学习无关，且这些内容对学生身心健康产生了不利影响，必须禁止；至于娱乐功能，如果是为了提高学习兴趣、学习能力，允许存在，但要重点说明，从严把关。

• 侵犯用户隐私也是“重灾区”。广东省教育厅目前的考虑是，原则上除了姓名、本人手机号码、账号、密码、地理位置定位这5项通用、必要信息之外，其他包括通讯录、短信在内的信息，一律需要企业逐一、如实说明，从严审查。不在必要、合理范围之列的，一律不许征集，否则退回给企业整改。对于搜集到的信息，企业要严格保管，禁止转让、出售。

野蛮生长

其实很难说此次监管来得毫无征兆。

尽管过去几年，学习类App的“技术+教育”理念，包括其背后的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一向受到各方认可：

• 从社会价值来看，国家认同这对发展更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来说，是一件好事。从2018年1月到现在，教育部出台六个文件，国务院中央出台两个文件，目的都是推进教育信息化。

• 从经济价值来看，抛开近2亿中小学生不谈，仅根据每年 8%的各级政府教育信息化经费列支比例计算，至2020年，教育信息化经费预算就有望达到3500亿以上。

具体到学习类App行业，作为K12赛道主要产品形态之一，学习类App多以在线企业为主，围绕核心教学、练测评等环节，提高学生、老师、家长效率，商业模式基本为免费服务进校引流，附加功能收费，或转化为辅导用户收费。

如果以融资状况作为判断行业是否繁荣的标志的话，过去几年行业表现相当不错。

2018年上半年，在线作业平台领域获投金额为K12赛道最多，且远远超过其他细分领域。从单笔融资金额来看，2018年，作业帮和猿辅导融资均在3亿美元以上；一起教育科技E轮融资2.5亿美元；作业盒子C轮融资一亿美元。

图片来源：2018教育行业蓝皮书

不过，正如很多新兴行业的事态发展路线一样，由于缺乏相应制度规范，和高速发展一起到来的，还有内容涉黄、诱导付费、外链游戏娱乐服务、违规收集学生隐私信息、增加学生负担等乱象。

去年八月，教育部联合八部委发文，提出教学和布置作业不依赖电子产品，使用电子产品开展教学不得超过教学总时长的30%等要求。2018年年底，“组织开展教育类App专项整治”甚至入选了2018年中国“扫黄打非”工作十件大事。

当时就有声音认为，针对学习类App的监管马上就要来了，而对行业来说，之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好过。

反应不一

企业：“对于政策，无论是促进的还是监管的，只要能担当有作为，我们都欢迎，就怕原则层面很好，执行层面走样，甚至不作为，这让我们企业挺灰心。”

教育部最严监管寒风扑面，尽管同样面对监管压力，不同企业的状态却各有不同。有些企业在政策发布当天便快速反应、主动应对；有些企业选择观望和等待；还有一些企业则显得有些茫然。

反应最快的是几家主打进校的作业类头部企业。

去年1月，与教育部“监管令”同步，一起教育科技发布自我约束声明，之后还参与达成行业自律倡议。也是与“监管令”发布同时，网上有传言称，另一家作业公司宣布已经率先完成在中央电化教育馆的审核备案工作，获得国家教育资源体系首批资质认证。不过尴尬的是，中央电教馆工作人员很快就向媒体表示，截至1月15日，接入体系的60余家学习类App均处于自查阶段，传言说法并不属实。

无论如何，头部企业的反应速度的确一骑绝尘。此次广东实施细则发布后，一起教育科技和作业盒子仍和往常一样，反应极快，且积极进行企业自查，主动推进备案工作落地。

还有一些企业则多少显得有些茫然。

讨论群里，一家企业不断询问群主有关细节。当他问到“信息系统等级保护指什么？怎么办理？去哪里联系第三方？”时，一向有问必答，十分耐心的群主终于显得有些无奈。

“建议各公司自行补充学习必须的基本知识、寻找解决渠道。”他说，“各位，我们广东省教育厅是最后的审查单位，不是咨询、顾问机构，不介入各公司内部运营、管理问题 ”

变慢、变模糊

还有一些影响并未写入文件，却同样真实存在。

收集中，政策执行进度较慢、政策不清晰是从业者抱怨最多的两个问题。他们认为，这些问题在很大程度上耗费了企业许多不必要的成本与精力，影响了政策效果，让企业发展前景变得更难预料。

“很多企业第一季度的营收下降了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九十，可以说是断崖式的下降。”谈及政策对行业企业的冲击，清睿教育董事长朱奇峰说。

朱奇峰告诉芥末堆，他本以为作为合规企业，按要求整改完，审核完就可以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审核周期十分漫长，迟迟无法完成。“1月份教育部文件发布，先是说两会前完成审核，之后又变成两会后，可能因为很多事情确实很难想好，导致每一件事情都在变慢。”

他想了想，补充道：“有些本来就不规范的企业倒了，我不可惜，还很高兴。但据我所知，很多还不错的企业也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此外还有政策不清晰导致的的“一刀切”。在朱奇峰看来，很多政策的制定初衷是好的，也是他们欢迎的，但如果只停留在原则性、方向性指导上，对企业、对学校就容易变成一团迷雾，变成一刀切。

对于这个问题，全国政协委员朱永新也在今年两会提到，规范化的管理是好的，但“一刀切”的管理方式会对新技术在教育行业的应用造成影响，也容易导致在线教育合法性受到质疑，引发民营资本的退出，最终影响教育资源公平利用及均衡发展。

空间与速度

群主（工作人员）：

“我们特别希望大家以后就踏踏实实做产品，不要再想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来扩展市场、扩大流量了。我们这次的《管理办法》 ，说是管理审查，其实更多的是引导、规范。”

身处政策企业紧密相连的教育行业，企业有企业的为难，政策制定者也有政策制定者的无奈。

从政策制定方来看，教育部国家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综合研究部主任王烽曾在GET2018教育科技大会上分享，教育政策的制定意图来大致有3个：规范、指导、激励。

也就是对于改革创新要激励，对于新出现的东西要引导，对秩序和具体行为要规范。

“这个事情发展到什么阶段，对教育政策制定影响特别大。”王烽说，“还有一个影响比较大的，就是价值理念问题。有的时候我们强调这个，有的时候强调那个，但是我们一直在强调的是教育的根本问题，即培养人的问题，这个是政策制定的最大公约数。”

广东省教育厅工作人员也多次在群中表示，教育行业的很多领域，关系到广大学生的身心健康和祖国的未来，是特殊行业，门槛肯定比一般的市场行业要高。

即便如此，在此次审查中，广东显然也感受到了强监管下，企业进校园业务的停滞不前，与广大中小学生及家长对学习类 App现实需求的两难困境。

因此，面对很多地方学校不敢审、教育局难备案的情况，仅四个月，广东就发布相关管理办法。其中有些规定甚至相当大胆。

比如，考虑到学习类 App的跨地域性，很多时候各学校使用的App是同一个产品，广东省决定由省级部门组织力量直接审查、一次审查通过后全省通用，不再需要市、县、学校逐级审查。据了解，广东省现有14000多所中小学校，因此不再需要逐校审查后，工作量减轻为原来的1/14000。

广东省教育厅工作人员还表示，由于行业内各企业情况复杂，他们也在确保底线的情况下，尽量照顾到不同类型企业的诉求和情况，以确保公平，避免向某一个类型的企业倾斜。

值得注意的是，发稿前，芥末堆获悉，由于企业围绕“信息系统等级保护”的意见、问题比较集中，目前广东省教育厅准备将信息系统等级保护（二级或以上）由“必备” 调整为“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