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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补课式支教基本是大学生自发、零散进行,并没有严格按照专业项目操作,也几乎没有跟踪孩子的变化,处于一个比较模糊的地带。但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支教的意义,即填补农村孩子的Summer Setback(暑期退步)。
中国城市化进程将会持续,未来会有更多乡村孩子进城生活,当前的农村教育问题会逐渐转移成城市问题,公益属性的夏令营将回应这一趋势下的儿童发展需求。
暑期来临,又一批大学生志愿者将奔赴全国各地乡村支教,伴随着他们下乡的还有公众对支教持续的质疑。多年来,公益机构和大学生团队慎始慎终地把控项目过程,精雕细琢培训内容,反反复复修改课程方案,卯着劲要洗脱“不专业”的“罪名”。
大学生做儿童教育不专业,于是努力使之专业,看上去逻辑似乎毫无问题,但这个努力的方向根本就已经南辕北辙。实际上,大部分大学生短期支教的目标,并不是要培养一个个优秀的乡村老师,而是给孩子一个快乐的、有意思又有意义的暑假。这个目标的达成,并非一定要通过使大学生成为专业的教育者,而可以另辟蹊径,由专业人士主导和开展,大学生志愿者做辅助工作。
从支教到志愿服务的视角转换
提到“支教”,很多人下意识将之纳入了“儿童教育”框架,便很快看到大学生的不足。但如果从志愿服务的维度来探讨,大学生支教将呈现不同的面向。
“支教”是极具中国特色的中文词汇,与“支农“、“支边”这类的国家历史政策一脉相承,最初都是国家为了援建被界定为落后地区的支援性措施。而志愿服务,英文为Volunteering, 是在全世界都被广泛认可的国际运动,被定义为公民没有报酬、自愿行为和利于他人的行为,任何公民都可参与。
英国NCVO2017发布的报告显示,四分之一的英国人每个月都会从事正式的志愿服务,而一年时间内从事志愿服务的则将近一半。美国有一半的青少年参加过志愿服务,每年还有将近100万的海外志愿者。联合国有一个志愿者部门名为UN Volunteering,2018年统计到有来自161个国家的7200多名联合国注册志愿者服务于全球38个国家,分别贡献于减灾、扶贫、气候变化、零饥饿、社区复建等人类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在这些发展目标中,教育公平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因此,如果对标全世界的志愿行动,支教可以被表述为“青年志愿教育服务”。
▲ 志愿服务不同程度地贡献于全球可持续发展目标(source:UNV,2018)
▲ 志愿者在全世界都很广泛,全球志愿者人数已经超过一些国家的雇佣人数(source:UNV,2018)
从支教到志愿服务,是两个思维方式的转化。首先,话语即政治,话语内含权力关系,一种话语就表征了一种姿态。“支教”是一种自上而下、自强而弱的单向的权力姿态;而志愿服务,更趋向一种平等对话和交流,一种主动的双向互动的社会行动,而且涵盖的范围更广,人们不只是对弱势群体提供志愿服务,也可以为自己的社区提供志愿服务,只要这种行动是自发的、不计报酬的以及有利于他人和社会的。
其次,视角转变可以帮助我们看到本土问题在世界中的位置,不是将问题全部归因于某一种群体或制度,而是看到人类的共性,发现更深层的原因。对于支教,表象是大学生很不专业,而以全球志愿者的视角,我们可以看到两个重要事实。
第一,大学生志愿者只起辅助作用。国外的志愿者往往被分为专业类(professional)和非专业(unskilled)志愿者(在中国这两个概念常常是模糊不清的),而短期服务的大学生往往属于非专业志愿者,从事浅层的辅助性工作(但不等于放弃培训),其行动目标并非达成重大项目目标。在UN Volunteering对志愿服务意义的界定中, 公民参与(civic engagement)、社会融合(social inclusion)、社会团结(solidarity)是被强调的内容,volunteering将连接政府和公众,连接国家和社区,连接国际和本土,加强民众的自主性和行动力。
第二,国际上关于儿童的教育效果研究和探讨都在教育框架中。Education和Volunteering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儿童教育活动基本都在学校或者由专门的团队实施,并且有专业的测评。因此,如果要讨论支教对儿童的教育成效,需要回到教育领域来看。
“暑期退步”,公益进入
美国教育界有一个很知名的概念“Summer Setback”(也有称为Summer Loss或Summer Slide),中文可以理解成“暑期退步”,意为一个暑假回来后,孩子们学习退步了,因为暑期会遗忘。在美国,它还特指一个现象,即低社会经济地位(常被称为“low-SES”,Social EconomicStatus)家庭的孩子比中产家庭或高收入家庭孩子的“暑期退步”更严重,而且是累计性的,如果未能即时补上,甚至会持续很久。
“暑期退步”问题披露以后,Summer School(暑期学校)作为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出现,可以简单对标成中国的暑期培训班或补习班。不同的是,中国的补习班大多是制造和贩卖“中产焦虑”,美国则多是针对低收入家庭孩子的免费Summer School或叫Summer Learning Program。针对各类Summer School的研究和评估在美国已经相当成熟,除了评估了孩子学习成绩和阅读的提升,往往还评估其他方面的能力改变,如问题行为的减少、自信提升等等。
▲ 这是一个暑期干预项目的成效评估,分别呈现了控制组、只提供书、增加口头阅读和阅读理解给学习成绩带来的不同差异。
目前中国还没有完全对应的研究和项目,或许传统以补课为主的支教可以勉强对应。但中国补课式支教基本是大学生自发、零散进行,并没有严格按照专业项目操作,也几乎没有跟踪孩子的变化,处于一个比较模糊的地带。但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支教的意义,即填补农村孩子的“暑期退步”。
当然,中国的城乡教育差距不只在一个暑假,财政分配、教师资源、家庭资本、整体学业表现等各方面的鸿沟都很突出。但这并非由单一原因造成,其改变也有赖于制度性的、整体性的社会变革,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积微成著。在这个过程中,乡村教育需要各方面一点一滴地推动和发力,而暑期正提供了一个发力的小切片。在这个时间里,孩子们有机会获得一些额外的选项。
暑期补习功课只是一个选择,多元兴趣发展、社会情感能力培养等等也可以成为乡村孩子“跳出窗框”的选项。在国外,多元教育的任务往往由夏令营承担。一百多年前起源于美国的夏令营,如今在世界各国有丰富的发展,有针对多样需求的主题营。在中国,它也几乎成为许多城里孩子的暑期必备。一到暑假,家长便几乎被夏令营活动宣传所淹没。美国的一些研究指出,低收入家庭的孩子比中产家庭的孩子参与夏令营少,因为他们没办法负担过高的成本,这种“经济排除”的教育现象在中国同样存在。
夏令营大多收费不菲,招生对象以城里孩子为主,大量乡村孩子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家打游戏或看电视。因此,为乡村孩子送上门的公益夏令营便成为一种社会需要,一种防止城乡教育差距在暑期进一步扩大的干预方式。
▲ 国内已经有一些公益机构将传统的补课支教转变为体验式的夏令营,将夏令营“送上门”。© 益微青年
值得注意的是,国外暑期教育活动均由专业团队实施,整个活动被作为一个独立项目设计和运作,志愿者是协助者或合作方的角色。许多评估研究发现,夏令营或暑期学校实施团队的专业度、活动指导的质量与教育目标的达成呈正向相关。
公益夏令营,支教新模型
从以上梳理可以看到,既然大学生志愿者更适合做辅助工作,农村儿童暑期又有多元发展需求,教育活动也最好由专业团队实施,那么,一个无需依赖于大学生的“支教新模型”呼之欲出,即由社会组织开展面向弱势家庭儿童的免费或低价的公益夏令营,由专业教师团队(教育专业背景或相关资历的人)实施,内容主题多元,满足孩子各方面发展需求,并招募志愿者从事辅助性工作。简单说来,就是夏令营的公益化。
中国的收费夏令营已不在少数,营队老师的资历和专业性常常被作为卖点。只要将这类夏令营的出资方由市场转向公益慈善捐赠方,同时通过招募大学生志愿者降低人力成本,最后免费或低价向弱势家庭开放,便是公益夏令营了。
中国城市化进程将会持续,未来会有更多乡村孩子进城生活,当前的农村教育问题会逐渐转移成城市问题,公益属性的夏令营将回应这一趋势下的儿童发展需求。
在操作中,公益夏令营可以有公益和社会企业两种运行模式。如果是纯公益模式,可以作为公益项目申请基金会资助,免费为乡村孩子开设。如果是社会企业式运行,可以在城市里开展收费活动,将盈利投入乡村的免费或低价夏令营,台湾地区存在已久的“森林小学”就是这种模式。如此,不仅儿童端的教育专业性得到了保障,志愿者还可以在专业团队中学习和提升能力,也能够发挥自身所长,比如开展趣味活动或互动游戏。
当然,这是一种理想情况。现实中,中国的公益机构可能很难找到那么多专业的老师投入公益夏令营,基金会也可能对此欠缺资助意愿,一定时期内依然只能依靠大学生志愿者。在这种情况下,组织志愿者的公益机构对于儿童培养端的目标以及对大学生的专业性要求需要降低,而代之以公民性、社会性、自我塑造等方面的训练。
教育分为正式教育和非正式教育,学校是正式教育,大学生擅长的则是非正式教育。雅斯贝尔斯说,“教育是生命影响生命,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比起教师的系统性,短暂出现在孩子们生命中的大学生,给孩子带去的更多是生命推动生命的个人化影响,因此,志愿者个人的素质是最关键的因素。
当志愿者本质上是一个个善良、勇敢、内心充满爱和正义的大哥哥大姐姐,陪孩子度过一个快乐暑假,所谓支教对孩子的伤害便只是一种无根的想象。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南都观察家”,作者兰茜。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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