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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末堆 知风 10月14日
8月27日上午八点半,上千名小学生步入山东曲阜香格里拉酒店,准备迎接一场数学测试。如此巨大的考场规模可谓少见,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场测试在名义上属于素质类研学。
李昕花了5000元给孩子报名了此次的研学营,正常的安排是四天三夜,囊括孔庙、孔府等多处景点的参观学习。但考完试当天,李昕就把接孩子接回了北京:和许多心照不宣的家长一样,她的目标很明确——让孩子拿个奥数杯赛的好成绩,仅此而已。
历经2018年“最严整治”的洗礼之后,原先的奥数四大杯赛似乎走向了沉寂。据《解放日报》报道,上海部分奥数培训机构盛况不再,不少家长开始弃坑、退班。
然而,奥数班的浪潮从未止息。现如今,机构不再直接以“奥数”的名义招生,但奥数仍通过各类低调的培训班得以延续。对于部分家长而言,整治反而在无形之中增加了他们的负担。
奥数未亡
李昕的孩子在北京某知名小学就读,从孩子四岁零七个月开始,李昕就开始给他报各类奥数班。每周一趟海淀“宇宙培训中心”,风雨无阻。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年半。
在李昕看来,报班是件“太正常”的事,参加培训的孩子显露出的差异也很明显。“三岁在机构学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你的孩子做十道加减法的题要半天,人家没多久就说出来了。”
李昕的孩子在三年级时第一次参加奥赛,拿下了迎春杯三等奖。这个成绩不及李昕的预期,不过她并未在意,觉得孩子再考三年,成绩肯定会稳步提升。彼时,四大杯赛(迎春杯、华杯赛、走美杯、希望杯)尚未被叫停。由于小升初“一沓英语证书比不过一张奥数证书”等不成文潜规则的存在,民间奥数培训一度野蛮生长。
从2018年教育部等四部门联合发布《关于切实减轻中小学生课外负担开展校外培训机构专项治理行动的通知》以来,奥数等直接与升学挂钩的竞赛类培训被从严打压。紧随其后,四大杯赛陆续停办,中学生奥赛高考加分被取消。
“去年杯赛突然就不能公开考了,我就傻了。因为到小升初的时候,别人的简历上可以写曾经连续几年杯赛获得一二等奖,我没的可写。”李昕说。
禁奥也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相关机构。以奥数起家的某教育公司在其2018财年年报中表示,此类政策和措施可能会对其课外辅导需求产生负面影响。
海淀黄庄银网中心,这里被戏称为“宇宙培训中心”。作者摄
到去年底,海淀区教委发布消息称“疯狂的黄庄”完成整改。今年四月份,北京发布的小升初方案明确规定,严禁以考试成绩和各类竞赛证书、培训竞赛成绩、考级证明等作为招生依据;严禁以面试、评测等名义选拔学生;严禁学校和校外培训机构以培训班、校园开放日、冬夏令营等形式提前招生,选拔生源。
现实情况是,奥数这个庞大的市场不会凭空消失。李昕并没有因为杯赛的叫停而弃坑,恰恰相反,她给孩子报了两个海淀著名奥数老师的课,一个是六年级“超”班,一个是超纲的初一奥数班。为了合规,初一奥数班报名填的是其他孩子的名字。
李昕表示,身边四五年级的学生,一般都是三个奥数班起步:本年级“超”班+本年级集训队(需考试选拔)+超年级“超”班。“现在都叫单纯的数学培训班,不过甭管怎么叫,教的东西都是一样。老师原本就是奥数界大咖,你说他能教什么?”
杯赛改头换面
入坑是为了考试出成绩。当公开的杯赛被停,奥数考试的形式也变得更为隐蔽。
“全都改成夏令营了。”李昕说,“大家以玩为借口去夏令营,实际上是其中一天考试,剩下几天参观。但你想想几千孩子,去那边参观什么?”
李昕对她所报名的曲阜营杯赛并不避讳。芥末堆拿到的一份曲阜营秩序册显示,这个研学活动,对真正“研学”的内容介绍寥寥。五十六页手册里,三十六页是来自各地的营员名单,营员总数超过1400人,且均有标明所属机构及考试座位号。
曲阜营营员名单。
考场座次安排图。
其官方微信号上的活动介绍显示,27日的测试结束后,营员会在接下来的几日间参观孔府、颜庙、博物馆,体验射箭、碑拓、茶艺等研学活动。而在29日的闭营典礼上,营员们还会进行数学口试。当然,有测试就有颁奖。
李昕表示,曲阜营活动整体上叫研学,也会给营员颁发素质类活动证书,但家长们心知肚明——最终的结果是金奖、银奖还是铜奖,简历上该怎么写就怎么写。“金奖的孩子再上台比拼金牌、银牌、铜牌,所以说最牛的就是金奖的金牌。”
李昕拿到的“数学花园探秘”研学夏令营获奖证书局部图,“数学花园探秘”原为迎春杯赛。
有奥数老师分析称,“杯赛即使含金量不降低,基本已经被打压下去一大半了,迎春杯大师赛曲阜营,华杯太原营,华杯厦金营,已经都搬到外地了......北京参加考试的人数变少,人数少含金量就会降低,杯赛就不再是大众学生普遍的考试。”不过她建议,如果能有考试机会,也要尽量参加。
李昕告诉芥末堆,今年有的孩子报名过四五个夏令营,除了曲阜外,还去了厦门、太原等城市,参加不同杯赛举办的营地活动。由于入营名额有限,市场上出现了哄抬报名价格的行为,这又给家长带来了新的负担。“原来在北京考(杯赛)50块钱就搞定了,现在变成了5000多,最贵的甚至上万;不想耽误三天时间,考完试就要多份接送的路费。”
帝都小学生2019年暑期活动一览表。(芥末堆制图,信息由家长提供)
假期里,李昕会攥着手机睡觉,她不想、也不敢错过部分机构以小升初的名义组织的“活动”(考试)。“如果有人问你有活动参加不参加,说得越含糊,家长越不敢不去。你不知道这次考试会不会被机构把名单送到名校去,谁都不想丧失这个机会。”
一纸简历的负担
家长对奥数的热衷并没有复杂的动机,很多情况下,只是因为它是小升初的敲门砖而已。
《北京2019年义务教育阶段入学工作意见》规定,今年的小升初招生按照相对就近的原则,根据学生志愿进行派位入学。若出现学校报名人数超过招生人数的情况,则在学区内随机派位入学,保证学生免试就近升入初中。
“摇号点招都是剩下的一批孩子了,冲六小强还是需要打造一份好的简历。”海淀某小学家长张麦表示。张麦只给自己二年级的孩子报了线上的数学思维课,她觉得孩子并不适合学奥数,而是更喜欢跳舞、音乐。不过,她也感受到了来自周边家长报班的压力,“说不定到了四年级我就撑不住了,就会给孩子试一试。”
李昕属于想要冲刺海淀六小强学校(人大附中、北大附中、清华附中、首师大附中、十一学校、101中学)的家长,在她眼中,奥数禁考之后,简历的重要性反而更加重要了。“你的简历如果不够好,人家可能给你考试机会吗?”
六小强此类的顶尖初中,每年招收的学生只占少数,但家长大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类拔萃。“想冲六小强的家长至少有三分之一,有些人就是想拼一拼。”海淀某小学家长杨一禾笑道,“北京家长不信禁奥,觉得一定不能放弃。”
9月26日晚,在银网中心前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作者摄
政策在落地到现实时,常常会失去其应有的效力,这也是部分家长不放弃的原因。比如虽有明文规定,学校不能通过面试、评测选拔学生,但一些名校的校园开放日,实际上成为了家长递送简历的日子。“家长只是把简历放下,这也不违反规定。”李昕说。
对于身在“坑”中的家长而言,一纸简历带来的压力是难以尽述的。“我们家孩子光数学一年就要四万多,再加上语文、英语、体育、艺术等素质类培训和夏令营,一年得二十多万。”李昕表示,经济压力只是其次,“孩子天天上课,一年到头连玩的时间都没有,睡眠少,身体也不好。”
鸡娃家长与佛系家长
“鸡娃”与“佛系”,是家长在这场小升初竞争中创造的揶揄用语。鸡娃指被家长排满学习计划的孩子,佛系则很好理解,不怎么报课外班,任其天性发展。
西城家长何思嘉认为两种做法都不太可取。“教育机构和媒体天天都在贩卖焦虑,好像孩子不学这个就不行了;但有的家长完全放手不管,也很不负责任。”
可以说,影响家长决策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其中不仅有家长对孩子的主观期望,地区之间教育资源的客观差异也至关重要。
“北京东西城教育资源相对平衡一些,次的小学也不会特别差。”何思嘉说,“海淀的学校就天差地别,有的学校毕业的孩子基本只能考上高职或大专。所以我觉得西城大概有一半报班,海淀得有99%了。”
实际上,奥数杯赛的成绩不仅是国内初中的通行证,它也同样适用于国际学校。Theresa的孩子最早在人大附小就读时就接触了奥数,辗转到国际学校后,她仍继续报了英文奥数班。“申请美高的话,AMC 8(针对八年级以下学生的美国数学竞赛)成绩是有帮助的。虽然我没必要把它当成申请美高的杀手锏,但它要作为孩子的一个底色。”
Theresa对孩子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一是校内成绩要全A,二是托福、SSAT等标化要优秀,AMC 8等奥赛成绩算是弱一点的亮点,最大的亮点是你的运动和艺术。”加上网球等课程,Theresa一年给孩子的教育投入超过了百万。
家庭条件允许下,培训班是上不完的。何思嘉表示,“奥数在名号上稍微弱化了,数学分成N多种,英语分成N多种,现在又有了大语文。家长如今最苦恼的是,对各种培训班say no。”
从政策趋势来看,减负仍是一段长期的主旋律,但奥数在其中从未消失。学生、家长、学校、机构等各方,未来需要做的选择题,可能将面临的变数,还有很多。
(注:应收集对象要求,文中家长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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