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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末堆 李婷 8月11日 报道

2020年浙江高考满分作文《生活在树上》再次陷入舆论漩涡。

湖北退休媒体人李未熟在个人公众号“李未熟擒话”连发多篇文章，质疑浙江省高考作文阅卷大组组长、浙江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浙江省写作学会副会长陈建新利用职务便利，开展讲课辅导、出版满分作文集锦等，其中存在利益输送，并称已向教育部、浙江省教育考试院实名举报。

李未熟告诉芥末堆，浙江省教育考试院纪委工作人员已受理此事，正组织调查。芥末堆就此事多次拨打浙江省教育考试院电话，截至发稿尚未得到回复。8月9日，就参与编著高考作文书一事，陈建新向澎湃新闻回应称“这个事情我都不知道”。

回顾：经历三次评分，引起“热议”的高考满分作文

8月2日，浙江教学月刊社微信公众号“教学月刊”公开一篇名为《生活在树上》的2020年浙江省高考满分作文。

“现代社会以海德格尔的一句‘一切实践传统都已经瓦解完了’为嚆矢。滥觞于家庭与社会传统的期望正失去它们的借鉴意义。但面对看似无垠的未来天空，我想循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的生活好过过早地振翮......”

这是《生活在树上》的首段，作文中多处使用类似“嚆矢”“振翮”的生僻词，引用海德格尔、卡尔维诺、麦金太尔等外国学者语录。面对其中复杂的遣词用字，不少网友直呼“看不懂”。

该篇作文迅速引发热议，知乎 “如何评价浙江省2020年高考作文满分范文《生活在树上》”一问收到7176个回答。有回答提到，这篇文章词藻华丽但内涵不足，“ 晦涩的概念、看起来丰富的论据，只能掩饰思想的贫瘠”；也有网友觉得不必苛责，在高考中能有这样的表达已经十分难得。

“教学月刊”表示，这篇作文先后经过三次评分，第一位阅卷老师评分为39分，后两位老师为55分，由审查组判为满分。文后还附有浙江高考作文阅卷大组组长陈建新的点评，称其文字“老到和晦涩同在，思维的深刻与稳当俱备”，满分“恰如其分”，但“其中的晦涩也不希望同学们模仿”。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认为，《生活在树上》获满分是高考评分中“尊重个性化表达的体现“，其他学生要模仿也特别难，这就是其价值所在。作家马伯庸在微博上表示该文“辞不配位”，用词可以更平实、朴素。

浙江省教育考试院则表示，“这篇文章的评卷程序没有任何问题。”引发热议后，“教学月刊”删除了此篇文章。

高考阅卷组长“授课出书”？网友称已实名举报 

在探讨《生活在树上》获得满分是否恰当之外，网友李未熟发文直指本次满分作文的阅卷组长陈建新参与编著《高考作文实战实训》等书，公开授课指导高考作文，涉嫌利益输送。

据《钱江晚报》报道，陈建新于2000年开始担任浙江省高考作文阅卷大组组长主持制定每年的作文评分标准，确定每年的满分作文。

在当当、淘宝等平台上，芥末堆看到由陈建新主编的高考作文辅导书正在销售，其中《高考作文实战实训》收录了2016-2019年的高考满分、高分作文及相关点评，定价为59元；《修订论述类文章精选精评》一书，以“阅卷专家领衔打造”作为卖点，定价30元。两本书均由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

芥末堆注意到，在部分学校官网及苍南县教育局网站上，还保留着陈建新近年来前往杭州第四中学、杭州学军中学、宁波十九中学、苍南灵溪中学等校开展讲座讲授高考作文技巧的报道。

2018年，在灵溪中学的讲座中，陈建新曾提到，“反对矫揉造作的文风，提倡准确、简洁、流畅、明了的语言”。此外，在腾讯课堂、优酷等平台还可付费收看由陈建新主讲的网课《高考阅卷名师给考生的考场作文密训课》，起价159元，共18讲。

学校、教育局官网截图

“满分风波”后，南方周末收集过一位曾多次参加浙江高考作文阅卷的语文特级老师，陈建新“一开始非常反对套话”的做法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时候（六七年前），学生引用的，都是我国古代名人的历史典故，例如屈原、苏轼、司马光。阅卷组负责人看到有学生引用苏轼、屈原、司马迁，就很反感。”

上述老师称，阅卷组负责人明确表示引用苏轼、屈原、司马迁等人的作文不该打高分。这些意见经由阅卷老师传递到浙江省内各个学校，形成了一股导向，教师倾向于给学生提供加缪之类的国外作家的名人名言，学生引用的名人名言在某一学术领域很有名，但对公众来说是陌生的。

芥末堆注意到，《高考作文实战实训》选录的2019年满分作文《书写自我的生活》，也引用了类似哲学家加缪、传播学学者李普曼等国外作家，其中提到的小说《中国式二代》在豆瓣上仅留下了14条读者评价。

图源《高考作文实战实训》

李未熟认为，2019年浙江高考满分作文与今年的《生活在树上》“长相一样，语气一样，引用名人的路数一样”，可能都有受到陈建新风格的影响。他表示，目前已向教育部和浙江省教育考试院进行了实名举报，浙江省教育考试院纪委相关工作人员也以电话形式回复他已收到举报信息，正组织调查。

8月10日，“三位一体升学指导”“浙江高中语文团队”等多个公众号发布一篇落款为“浙江省写作学会”的文章《关于这次高考作文“满分风暴”的几点说明》，浙江省写作学会秘书长程雷生向澎湃新闻确认，上述说明由该学会发布。

浙江大学官网显示，陈建新为浙江省写作学会副会长。据浙江师范大学官网报道，浙江省写作学会为省一级学会，成立于1982年，其会员为大学及研究机构的专家学者、省市级教研室教研员和中学特级名师。芥末堆梳理相关报道发现，该学会近年来多次在浙江温州、江山等地举办中学语文教学研讨会。

学校官网截图

说明中称，部分网友“把一些不实之词强加在陈建新老师身上”，并表示，浙江省写作学会与《教学月刊》此前商定，由学会参加阅卷的老师在高考阅卷工作结束以后，向《教学月刊》提供10篇高分作文并附点评。《生活在树上》为预热文章。浙江省写作学会强调，此次合作陈建新并非主导，“有人公开发文指控陈建新老师与该满分作者之间存在利益交换，甚至言明为‘师生关系’。可以认为该指控就是诬陷。”

公布高考满分作文是否违规？

“高考阅卷评分应当有保密性，所有参与阅卷者均不得向外透露阅卷情况，这是纪律。”教育部聘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北大语文教育研究所所长温儒敏8月5日在微博指出，陈建新与“教学月刊”第一时间就在网上公开这篇文章是违规的。

陈建新不是第一个以“高考阅卷名师”的名义在外活动的老师。

教育部前新闻发言人、语文出版社原社长王旭明也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无论是出书，还是开讲座，陈建新以高考作文阅卷组组长的身份参与其中都不合适。他认为，国家有相关规定，高考命题者严禁在一定期限内严禁出书、开讲座，对于阅卷者而言也应当遵循这样的规定，如果没有这样的规定应当补充。

教育部《2016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考务工作规定》曾指出，“考生情况等考试信息以及未经授权公布的其他考试信息按国家秘密级事项管理。评卷工作中产生的所有涉及考生答卷、评卷情况、考试成绩等考试信息，只能由省级教育考试机构留存。”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认为，“解读阅卷标准，也是服务考生，所以，由阅卷组组长担任主编，出版有关作文指导书籍，并不违反规定”。他表示，陈建新是否有利用语文作文阅卷大组组长身份违规谋求私利的行为，需要有关部门介入调查，仅凭其出书、参与讲座，就认定违规并不可取。

熊丙奇认为，此次事件需要追查的是满分作文是否按规定程序由教育考试院授权公布，如果没有得到考试院的授权，就由组长决定公布，那是违反公布程序的违规公布。

“从信息公开、高考透明角度看，阅卷组公布高考满分作文，出版解读高考作文阅卷的图书，以及参加面向中小学生的公益活动，是无可厚非的，如果把这些行为都定性为违规，将走到信息公开的反面。”

“当专业人员放弃解读责任后，就会出现一些假冒者，这是对考生负责还是不负责呢？”熊丙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