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FT有教无类（ID：ftcedu），作者：李静

一直有心想在教育助学方面做点不一样的事情。过去十年，中国大部分三线以下城市或县城地区，当地经济发展已经解决了温饱，不少家庭开始关注子女的教育。当地政府和教育部门每年有大笔公共预算用于学校硬件设施的新增和改善，但面临优秀师资外流或主要集中在当地重点公校和头部私立学校的问题，公办学校教师也缺少比肩一二线城市教师成长的培训体系。

处于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面临重点公办和优质私立学校有限学位资源的激烈竞争。在这一分化掐尖的过程中，因家庭对体制内教育认知的分歧，一部分学生被送到不具备办学资质且教学能力低下的私塾等机构学习，而当面对国家中考学籍管理和后续高等教育对初中毕业证书的强制性规定时，又不得不在初中阶段回归体制内接受教育。由于此前缺少义务教育法定大纲内容的基础学习，他们较难取得良好的学术成绩，满足其接受高中及大学教育的要求。

为针对前述教育助学痛点，寻找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我和团队老师从今年5月初开始，历时77天，694个小时，在广东普宁进行了一场教育实验项目，帮助游离在教育体制外的35名初三毕业班学生面对中考。因为新冠疫情，女儿所在的中学停课，出国旅行计划也被迫取消，于是我带着女儿一起来到这所南方县城学校。

夏日流火，忙碌了一天的我和女儿来到学校附近的夜市排档。因为学校位于城市的边缘，夜市虽然有些喧闹嘈杂，但所幸规模不大，每个摊档的人也不多，这让我们父女俩得以有机会换个环境，稍微做些放松。

“老爹，快三个月啦，这些学生中考也考完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上海？我记得当时你和这些学生们立下一个目标，要帮助他们实现中考成绩的提升。说实话，看到你这几个月和其他几位老师们非常辛苦地陪伴着他们，我很担心万一他们中考没有考好，不是辜负了你们的付出吗？那你们会后悔所做的这一切吗？”女儿既关切而又略带不满地询问我。

坦白地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从这场教育实验项目伊始就在不停地面对。从项目5月10日正式启动到6月14日市里组织第一次中考模拟考试，我和团队并未因为时间紧迫而着重于知识点灌输和应试技巧强化训练，而是希望唤醒学生内驱力和责任感。但结果是，学生们第一次摸底考试成绩出现原地踏步甚至退步的情况，其中英语学科平均分仅有30多分（120分满分制）。

当时，学校有老师认为，我们的到来反而浪费了学生宝贵的一个月学习时间；也有学生提出，为什么现在认真去完成试卷了，反而没有猜答案拿到的分数多；团队老师也有怨言，这个项目上大家每天早上6点钟起床，晚上陪伴学生晚自习到11点，没有收取学生一分钱，投入这么多精力和时间还得不到肯定。无论是来自外部还是内部的压力，都似乎在逼迫我做一个放弃的决定。

短期来看，这些质疑和思考的确都是有道理的，但放在长期的维度去看，任何教育的过程首先是施教者与受教者之间信任关系的建立。在过往的一个月里，我们并不急于要帮助学生去拼命填补学科知识和刷题训练。因为在面对学生信任缺失，学习的主观能动性尚未激发和自我责任感还未被唤醒的情形下，这些只能成为填鸭式教学并遭到学生的抵抗。如同一个人的成长发育，是应当首先关注骨架的形成和强壮，还是在弱小的骨架上不顾其承受力，去简单堆积肌肉和脂肪？

在所有学科中，英语是大部分学生都准备放弃的一门学科。为了激发大家的学习兴趣和信心，在校规禁止在校使用手机等个人电子设备的情况下，我特意让女儿成为助教，用她的英文专长来充当这些初三哥哥姐姐们的“英文复读机”。这期间，我注意到，女儿一方面不厌其烦地为大家重复单词、句子甚至是文章段落的发音，主动为大家完成听力材料的听默整理，另一方面在帮助团队老师批改作文练习时，仔细地查找不确定的语法知识点，与老师们请教和讨论，认真地完成详细的更正和记录。正如女儿事后和我谈到的：“老爹，我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学到的东西开始有用了，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对即将到来的考试能产生多大的帮助，但我相信这些初三的哥哥姐姐们用这样的方法也能够把英语给学好的。因为当初我也是这么把英语学好的。”

我知道，女儿在这个过程中已经开始思考过程和结果的辩证关系。我也相信，我们团队的认知和教学方法是有利于这些学生的未来成长。即便中考成绩不理想，但学生们能够通过这样的过程，学到有益于自己的学习方法，增强对自己成长的责任感，而我和团队也能够从过程中总结得失，为后续的项目发展提供更多的可能。

我们的人生如同登山，在登山的途中，你会见到怎样的风景，不是出发时就能预见到的。无论陪伴孩子成长，还是推动教育实验项目，更重要的是努力的初心和过程，与其为了结果患得患失，不如坦然地去接受。

记得初到普宁时，女儿曾问我普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城市时，我提到了清朝道光时期大臣林则徐，他于1850年11月22日逝于潮州普宁行馆。他一生在14个省担任过多种官职，“无一事不认真 ， 无一事无良法”是其一生为人所传颂的原因。如果今天我们借用他生前所谈的“还于天地”这四字箴言，那么我认为，我们的人生一方面除了要学会积极进取，另一方面，也要学会把奋斗结果的部分留给天地去决定。

77天，694个小时，作为这场教育实验的倡导者，我得到了这些学生们在相处过程中的认真和信赖；作为父亲，我得到了女儿在这段时间里的默默陪伴；这些都像生命中的奇迹发生一般，让我的人生旅程得以丰富并收获感动。

女儿和我未来有各自的人生要去面对，各自的旅程要去前行，“天地广阔、大有作为”给了我们前行的信心，而“无惧人生、还于天地”更能让我们懂得前行路上各种选择的坚持和意义。

夜色正阑珊，在各摊档此起彼伏的清仓打折喇叭声中，突然浮荡出一阵嘶哑低沉的歌声，奔放的旋律间夹杂着被各种嘈杂声所湮没的歌词：“张开手需要多大的勇气，这片天你我一起撑起，更努力只为了我们想要的明天……我们不一样、不一样。”

前行的路上，女儿和我正经历着不一样的成长。家长，只是这个过程中的引导者和见证者。

后记：笔者在接近完稿时欣喜得知，文中的35名同学，有超过23%的学生中考成绩达到国家级示范性学校及其他省一级学校的中考录取分数线，其中中考英语单科成绩整体平均分提升了近30分。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作者系育合教育和小巴哥少儿公益创始人。

*图片来源 Getty Images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FT有教无类”，作者李静。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