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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在《还珠格格》轰动亚洲的那个冬天,海强出生在了川南的一个四线小城。
为了让好动的儿子能够“坐得住,静得下来”,海强从小被父亲送去学了书法。
海强幼年练字照片
那个年代还没有兴起培训热,小县城的培训班也不多见,海强学书法的地方就在家的旁边,一位60多岁的老先生自己开的。
书法一学就是9年,之后,海强考上了国内一座一线城市的大学。大学期间,得益于扎实的书法功底,海强成了一位书法兼职老师。
上学期间,海强就在学校附近兼职,一旦放了寒暑假,海强就回到小县城的乡镇兼职。谈及最大的感受,海强觉得,“城乡教育的差距,从来没有这么赤裸裸地撕裂在我的面前。”
差距体现何在呢?“看得见的地方有差距,看不见的地方差距更大。”
“女孩子似乎意识不到,露出身体有何不妥”
海强第一次兼职的地方,是在一家茶楼里,上课的场景,海强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昔日靠钢铁发展起来的小镇,茶楼就在小镇的入口。高三毕业的暑假,海强每天早上坐车半个多小时,从县城的家中,赶来小镇茶楼上课。
没有机构名字,没有前台接待,没有优秀学院展示墙,海强觉得,与其说叫培训班,不如说叫临时托管班。
班里总共五六个小孩,都是镇上工人和周边农民的孩子:一个在上幼儿园,两个读一二年级,还有三两个三四年级的学生。
高中毕业的海强,不是这里唯一的兼职老师,也不是学历最低的,“什么学历的都有,老师们也什么都教,当然也谈不上有什么管理……孩子带了语文作业来,就辅导语文,带了数学就辅导数学……好在体量较小,老师比较轻松。”
让海强印象深刻的,是几个女孩子。暑假是这座县城一年最热的时候,女孩子们大多穿着连衣裙。“玩耍的时候,年纪小的女孩子会露出身体的一些部位”,但她们似乎意识不到这种露出有何不妥。这个时候,海强就会提醒她们,或让其他大一点的女孩子帮几个小女孩把裙子穿好。
放学后,住在镇上的孩子就自己背书包回家,住在附近村子的,海强会陪他们一起等家长。海强回忆,七八月正是农忙时节,家长们往往是急匆匆地骑着摩托车而来,挽着的裤脚上,有时候还能看到新鲜的泥印。
“他们的校服既分季节,也分场合”
2018年,海强大三,通过一位学长介绍,海强在求学所在的一线城市找到了另一份兼职工作。
依然是教授书法,每周六4节小班教学课,每节课十多个孩子,大部分10岁左右。
上了一段时间后,海强逐渐了解到了学生们的家境,“虽然各行各业的都有,但整体都很不错,有从商的老板,有公务员,还有搞科研的、做教育的。”
城乡之间的差距,在穿着上有着极端直观的体现。海强回忆,有几次,孩子们都说自己穿的是校服,但明明他们穿的衣服都不一样啊,“校服不应该是统一的吗?”
有孩子给海强解惑,他们的校服分四季和场合,“冬天周一、周五穿礼服,周二至周四穿棒球服。”
这让海强想起乡镇上的那些孩子们,“他们的校服只有两套,不分季节,更不会分场合。”
课间休息时,有孩子会拿着零花钱买东西。有几次,海强注意到,有几个孩子的钱包里,钱都花花绿绿的。后来他得知,他们的钱包里,除了人民币,还有外币,美元、日元、韩元,有些是父母亲戚给的,有些是孩子们出国旅行回来留作纪念的。
有孩子养了宠物,周末也会带到班上玩儿,诸如小乌龟、小仓鼠一类。部分男孩有时候会带来一些玩具,“玩具都很高级,我一个成年人都要弄半天才搞得懂。”
至于课后,大部分孩子要么是家长开车来接,要么自己打车回家。有几次在楼下陪着孩子们打车,城里孩子的成熟与见识,令海强感慨不已,“十来岁的孩子,像大人一样站在路边打出租,丝毫没有胆怯与羞涩,自己就回家了。”
海强问过孩子们,“自己打车不怕吗”。孩子们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奇怪,“打车有啥好怕的,我还敢一个人坐飞机呢。”
没有人觉得打车奢侈,也没人觉得坐飞机很稀奇,这就是城市孩子的普通生活,甚至不足以拿出来炫耀。但他们的普通日子,却是乡镇孩子们暂时还无法企及的梦想。
“城市的孩子在追求综合素养,乡镇的家长更关心分数”
在城市里兼职期间,海强遇到过一位妈妈,除了放学时来接孩子,这位妈妈还经常在上课期间,出现在教室外,“孩子在里面学,妈妈在外面学”。海强后来忍不住好奇询问,这位妈妈说,自己跟着学习才能把老师讲的东西都尽量搞懂,回家后可以继续辅导孩子。
海强推测,时间如此充裕,这可能是一位全职妈妈。
这在海强兼职的乡镇,几乎是不可能的。“别说全职妈妈来陪着上课,很多父母都见不着面……在小地方,照顾孩子的职责,大部分落在了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身上,他们很少询问孩子字儿练得如何,更关心孙辈听不听话,成绩有没有提高,分数是不是考得够高。”
虽然一线城市和三四线城市的孩子都在补课,但海强在对比中也发现,在补习类型和数量上,仍存在明显差异。
海强所在的三线小城,有闲钱的家长更乐意送孩子上学科类培训班,艺术类和体育类培训相对较少,“语数外才是正经,不能提分的培训都是无用功,毕竟,有限的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但对一线城市的小孩来说,不管是学科培训、艺术培训,还是体育培训,报班上都没有差别。在小学阶段,部分家长普遍更重视孩子的兴趣培养和素质教育。
例如,在海强这儿练书法的孩子,报的兴趣班都不少:编程、少儿主持、足球、篮球、击剑,寒暑假还有冬令营、夏令营。平时假期,他们还和爸妈一起各地旅行。甚至有家长直言不讳地告诉海强,“送孩子学书法只是为了熏陶,(学习)成绩是否提高不重要,也不在乎,今后也不见得一定会参加高考。”
教育资源的流动,已经肉眼可见
春节期间,海强参加了高中同学会。席间,大家聊及很多当年的老师,海强这才了解到,他曾引以为傲、家长眼里全市最好的高中,声名大不如前了。
同学们告诉海强,往日县城里的主力骨干老师,大部分都已调走,陆续到了更高一级的城市或名校,“村里的往镇上走,镇上去县里,县上的往市上奔,市里的往成都、重庆跳……好多老师,不要说出类拔萃的,只要稍微能力强一点的,都换了地方,或者正在准备换地方。”
老师们在流动,生源也在流动。海强的同学告诉他,乡镇上但凡条件好一点的,都把孩子往县城里送,县城里的孩子们,则都在往市里送,或者干脆直接送到了成都或者重庆上私立学校。
师资的流动,生源的流动,由此带来的县中的坍塌,这不是某一个县城的独有现象。
《中国农村教育发展报告 2013-2014》数据显示,农村教师队伍中,有51.2% 的人被初次配置到乡村学校,但在二次配置中,56.9% 的教师调进了县城, 36.7% 的教师“想要离开”农村的教师岗位。在县城的教师流动中,67.3% 为“向上流动”,28.2% 为“平行流动”,只有4.5% 为“向下流动”,而且流动者多为年轻教师、高职称教师和优秀教师。在中西部农村中小学教师的流动中,大部分教师都流向了城市的公立中学和高薪的私立学校:中青年骨干教师流失得最为明显,男性教师主要向系统外流动,女性教师则以系统内流动为主。
从《中国农村教育发展报告2019》来看,近些年,我国乡村教师队伍建设成效明显,2017年全国各地共招聘特岗教师7.7万人,分布在1万多所农村学校,城乡差距较2016年有所缩减,但乡村小学和初中生师比仍低于国家标准。
而在低线城市,同时面临缺乏优质教学资源的尴尬。由于教育资源分布不均衡,低线城市供需存在巨大的缺口。
对此,海强也有强烈的察觉,和小时候相比,在川南的这所四线小城里,培训机构近两年变多了,而且大部分都是些耳熟能详的名字,甚至一些连锁大品牌,也在陆续入驻。
但在教师尤其优秀教师的流动面前,培训机构的入驻,并不能弥补教育资源的流失。而且,对于家长来说,选择培训机构,也意味着多出一笔开销,这也注定只有少数人可以有机会选择补课来“超车”。
今年过年回家,海强发现,自己以前兼职过的茶楼补习班已经关闭,旁边的老人们告诉他,“镇上连娃娃都不多了,有点条件的,都送到城里上学去了。”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成都商报教育发布”(ID:cdsbjyfb),作者李宇欣。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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