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孩子的课堂(一)
21世纪教育研究院课程研究中心主任、第二届全人教育奖提名获奖者徐莉从2013年开始多次拜访“幸福王国”丹麦的小学和幼儿园,发现丹麦“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的核心是相信孩子——充分尊重孩子的选择和需求。除了让孩子们模仿和倾听之外,保证孩子有足够的自主性来自由地玩耍。徐莉尤其提到丹麦幼儿园里儿童用餐按需自取和集体活动“幻想游戏”,并讨论了这些活动背后对孩子自我价值的保护。
童年时期的教育里,往往藏着人一生成长的秘密。
曾经,我们的儿童教育,因为激烈的“幼升小”、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竞争,变成了一种盲目的超前学习,无暇顾及儿童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如今,随着小学免试就近入学的推行,幼儿园不得提前教授小学课程内容,就连针对学前儿童的校外培训机构也被严格监管。
是不是我们的儿童教育就开始真正回归“以儿童为中心”了?
21世纪教育研究院课程研究中心主任、第二届全人教育奖提名获奖者徐莉认为,远非如此。从理念到实践,我们可能都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徐莉
作为一名儿童课程设计者,徐莉在承担一线教学的同时,常以观察者的身份,去挖掘儿童在学习和成长过程中的真实需求,思考什么样的学习方式、学习内容,才更符合儿童的天性。
从2013年开始,徐莉就曾多次前往全球最幸福国度丹麦,访问丹麦的多所小学和幼儿园,和这里的幼儿教师密切交流,试图在丹麦儿童快乐和幸福的生活背后,探寻其教育的核心秘密。
在这过程中,她发现,我们关于丹麦儿童教育的认识,不能停留在一些肤浅的表象。
比如,丹麦的孩子们看似整在自由玩耍、从早到晚没学什么,其实恰恰是在以玩的方式学习;
丹麦的老师在对待孩子们的学习、玩耍、打闹时,更像是一位旁观者,不急于干涉和指导,而是等待孩子自行解决。
这种评估和设计上的“消极”,恰恰是在尊重儿童的需求。
在徐莉看来,丹麦“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其实是基于对儿童的一系列相信:
他们相信儿童是天生热爱学习的,相信这些懵懂的幼儿能为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相信孩子有一定的自我觉知和自我调适等等。
伴随《相信,相信的力量》这本丹麦教育观察手记的出版,外滩君收集了作者徐莉,和她聊聊丹麦儿童教育中“相信的力量”,以及它带给我们的启示。
相信“人天生热爱学习”
作为一线教育工作者,徐莉经常听到这样的声音:
“孩子就是不爱学习怎么办?”
“怎样才能激发孩子的学习热情?
有这样疑惑和焦虑的,既有家长,也有老师。
然而在丹麦,却没有这样的担忧。
徐莉发现,这里的老师从内心里相信,“每个人都是天生热爱学习的,并具有学习的能力”,这种相信已经成为全社会的共识。
源于这份相信,丹麦儿童教育的一大特点就是,充分尊重孩子在学习和成长中的自主性,而成年人则要适当地“后退”,甚至不要轻易去表扬和激励,也不要做太多干涉和提醒。
徐莉表示,正因为相信儿童天生热爱学习,所以老师和家长都不会急于教给他更多更难更复杂的东西,也不会每天算计孩子怎么再学一点,怎么多学一点,怎么再学难一点。
与此同时,丹麦的老师也绝不会因为孩子在学业上取得好成绩,而给予任何奖励。在他们看来,这些来自外部的强化,恰恰会使孩子本身就存在的内部动机和学习兴趣下降。
正如著名儿童教育家蒙台梭利所说:
“奖赏与惩罚在精神上是奴役别人的工具,它们只会诱使儿童勉强去做非自然的努力。这些行为只会阻碍孩子们的自然发展。”
有意思的是,没有“小红花”的丹麦教育,却呵护了孩子的内在动机,他们可以自然而然地去以自己喜爱、擅长的方式,学习和成长。
“我们需要更新观念,当孩子自由玩耍时,不需要成年人用批评惩罚、表扬奖励来告诉他应该做什么和这么做,不需要大人用各种外部刺激来强化目标行为”
徐莉提醒,对于低龄孩子而言,这是儿童全面、均衡发展的最佳路径。
那么,顺应儿童天性,适合儿童的学习方式又是什么呢?丹麦的教育理念认为,“玩中学”恰恰是最符合儿童天性的一种学习。
心理学家艾利森·高普尼也在其风靡教育圈的《园丁与木匠》一书中写道,“儿童的学习很少能通过教授来实现”。她认为,适合儿童的学习方式,除了模仿和倾听,就是自发、自由、随机地玩耍。
徐莉提醒,这里的模仿,并非大人以为的简单重复,而是儿童观察他人和行为,反复试错,调整自己的行为。这是一种与自身经验相结合的高效学习。
这里的倾听,则需要大人多问、多回答孩子一些为什么。在儿童看似重复和无尽的问题中,感受并理解儿童与生俱来的学习热情,以及孩子内心不断寻求更好解释的内驱力。
丹麦孩子的课堂(二)
而自由玩耍,更被认为是儿童在童年期所做的最具发展价值和教育意义的事。
比如,孩子们之间的相互打闹、摔跤等动作,在丹麦老师看来,恰恰是童年时期的一种社交演练;
玩玩具的过程,则好比科学家在做科学探索游戏;
在丹麦幼儿园里十分常见的幻想游戏,则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心智锻炼,能帮助儿童锻炼想象力和创造力,让他们在游戏中理解他人的想法,学习应对各种意外、解决冲突。
正因为全社会对“玩”的价值有着惊人的高度共识,包括丹麦在内的北欧教育体系里,无论幼儿园还是小学,孩子们都有大量自由玩耍的时间。
尤其在幼儿园,计划好的集体活动很少,即使在集体活动中,也不以教授知识、技能为目标,不会开展整齐划一的教学。
而在国内的儿童教育中,玩耍依然被看作学习之外的休闲和娱乐,绝大多数课程依然由老师主导,真正放手让儿童去探索,或者完全由儿童主导推动的课程普遍缺乏。
“我们恨不得计划好儿童在幼儿园、在学校的全部活动,将他们每时每刻都置于教师的目光之下。我们不相信孩子的自由玩耍,其实比整天跟着老师学习,在语言、思维、艺术、运动等方面能获得更好的发展。”
徐莉指出,正因为对“玩”的价值没有形成广泛的社会共识,我们尽管从中央到地方出台了无数法令法规,却只是管理者一厢情愿的反复申明和强行立法,很多孩子仍然背上了日益沉重的学习负担。
相信儿童能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
在丹麦,很多看似放松的选择背后,其实有许多刻意的努力。
令徐莉印象深刻的,还有丹麦从婴幼儿时期就给予孩子的另一种信任——相信他们能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
就拿吃饭这件小事来说,丹麦的幼儿园里会将准备好的食物,让孩子们按需自取。哪怕是不到1岁的孩子,精细动作还未发展完成,也会让他们尝试自己抓握食物,送进嘴巴里。
尽管这一过程要耗费许多时间和力气,老师们也不催促不指正,就餐氛围轻松愉快。
“我们的幼儿园只给孩子吃糊状食物,你们的食物切这么大块,不怕孩子噎着?”
“如果让孩子们自选,那些胃口不佳、不爱吃东西的孩子怎么办?”
“如果孩子只爱吃某一种食物,偏食怎么办?”
和徐莉一样,很多来自中国的教育同行和父母们看到这一幕,都免不了有以上这些担心。
而担心的背后,是我们不相信一个小小孩,能为自己作出合适的选择。
孩子们用餐时“按需自取”
而丹麦的儿童教育则在用餐这样的小环节中,也要培养孩子自己做选择的能力。当然,前提是他们从婴幼儿时期就开始食育,早早告知孩子什么是健康的饮食,从家庭到幼儿园都会为孩子提供各种健康的食物。
对儿童自己做选择和探索行为的相信,也融入到丹麦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2013年,绘本活动和课程正在中国流行的时候,徐莉在丹麦参观了一个社区图书馆的绘本区。让她惊讶的是,绘本区没有老师讲故事,却布置了一个儿童化妆间和小舞台,孩子可以尽情穿戴自己喜欢的道具服装,随时登上小舞台表演。
不过,究竟怎么使用这些服和道具,怎么利用这个舞台,舞台上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一切都是由孩子自发推动,结果也是未知的。
在这过程中,并没有来自成人刻意的组织管理和过度设计,而是提供好环境和材料,静待教育的发生,因为他们相信儿童会出于本能,展开各种各样的探索。
徐莉感慨道:
“想要不教育过度,就不要在人身上使劲,而是在环境和材料上下功夫,接受学习的偶尔发生。”
在丹麦,不仅仅是图书馆,包括美术馆、历史博物馆、科技馆等都有专门的儿童工作室,所有的社会文化活动都会给予儿童充分的参与、实践机会。
这也是丹麦儿童教育的另一大特点,既不会放纵不管,也不会刻意干涉,而是营造积极的环境,给予恰到好处的指导,让孩子自由自主的选择和发展。这正是一种难得的“平衡”。
审视我们的教育场景会发现,我们对低龄儿童活动存在过度设计、过度控制和过度干预。
“成人总是急切地希望孩子学会点什么,通过高度控制的教学活动,追求所谓高效能的教学;孩子从吃喝拉撒睡到学习发展,都必须由大人做主,在催促和鸡飞狗跳中把吃饭、上厕所、学习这类人的基本需要,变成一场场大人和小孩的持续战争。”
徐莉相信,这种过于快速、及时的指正和提供意见,恰恰妨害了孩子的自我感受力的发展,破坏了孩子的自我价值感。
理解儿童,才是永恒的功课
在丹麦访问的过程中,还有几个细节让徐莉特别有感触。
丹麦的幼儿园里,每天上午9点-11点之间,会有一场比较重要的集体活动,叫做“幻想游戏”,有点类似于儿童戏剧活动。
虽然这个活动的时间只有20分钟,却会留出80分钟的时间让孩子们做准备。
这段时间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不同于我们想象中,在准备时间里让孩子提前熟悉剧本、排练剧情、让孩子提前进入角色等,丹麦儿童戏剧活动前漫长的准备时间,则是用来让小朋友做好心理、身体、时间、空间、任务的转换。
丹麦幼儿园里的“幻想游戏”
丹麦的教育者认为,孩子的年龄越小,就需要越长的时间来进行自我调整和“转场”。
因此我们会看到:
早上9点,当孩子们陆续到学校了,老师开始坐在沙发上讲绘本,但是在这过程中,孩子们并不需要立刻投入进来。
感兴趣的孩子,可以随时坐到老师的身边;
不感兴趣的孩子,也可以继续自己感兴趣的游戏。
自始自终,老师都是平静而温和的,并不会因为某个孩子的状态,表现出情绪的波动。而孩子们虽然不是整齐划一地投入其中,可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却是在为接下来的集体活动,做一种心态上的准备和调整。
绘本活动结束后,就迎来了重头戏“幻想游戏”时间。
“幻想游戏”是丹麦幼儿园里非常常见的一种学习方式,不同于我们国内的戏剧课,它更像是一种即兴表演,没有剧本、没有提前设置好的剧情,在老师的适当指引下,剧情的发展完全由孩子们自发推动。
活动开始时,老师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谁?
每个小朋友都会为自己选定一个角色:比如,我是猫,我是狗,我是国王,我是士兵。
当孩子们选定了一个角色,在老师的旁白引导下,孩子们就开始自由发挥想象了。
在徐莉看来,丹麦幼儿园里的戏剧教育,其实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智技能锻炼。在这过程中,他们不仅需要想象力和表演力,还要进行同伴沟通、合作、解决问题。
因为是即兴发挥,每一次表演都会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不可能都是完美的状态。
如果某个孩子不愿意参与到集体活动中来,只想做一个旁观者,老师既不会批评,也不会干涉,活动过程中以简单的问候,表达对他的关注即可,其余时间则继续和其他孩子完成游戏。
在丹麦老师看来,这并非是一种消极的做法。
“如果孩子没有找到合适的角色,或者不想参与表演,就可以选择当观众。所有孩子的情绪和状态,都需要被接纳,这样他们才能更好地接纳自我。”
老师持续关注孩子,却又不强行干涉或打扰,这种舒服的分寸感,在丹麦幼儿园里十分常见。
就在徐莉访问这所幼儿园的过程中,接待她的园长,手里正牵着一个看上去非常不开心的孩子。
在和来访者交流的过程中,他就这样一直牵着这个孩子,并没有试图去安慰,也没有可以转移孩子的注意力让他向来访者打招呼,却以这样温和的形式,向孩子表达关心。
这也是幼儿园带给每个孩子的体验:不希望给儿童压力,一定要他们从某种状态中走出来。每一个情绪不佳的孩子,都有真实表达自我的权利,更没必要为自己不佳的状态而感到羞愧。
丹麦的儿童教育认为,这样一种边界感和分寸感,需要从婴幼儿时期就开始培养。
“这也是为什么丹麦孩子会给人一种自信的、放松的、不拘谨的状态,它来自于从小到大被成年人鼓励自然而然展现自我,而不是被大人事事求全责备。”
徐莉感慨,相比之下,我们的教育,却让孩子从小到大总是被催促,在各种好意规劝和指正中,在各种比较下,被反复证明自己还不够努力、不由优秀。
由于经年累月地缺乏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在成长中不断被侵犯和破坏自我价值感,导致很多孩子长大以后缺乏安全感,显得被动,经常感到尴尬不自在,觉得自己做得不好。
丹麦归来,徐莉对“以儿童为中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每一个个体的成长有自身的节律。理解儿童,是教育者们面临的永恒的,最艰难的功课。宁可消极一点,也不可太过激进;宁可留白,也不要把孩子的时间、情感、精力都占满。”
徐莉说,这正是丹麦儿童教育带给我们最大的启示。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外滩教育“(ID:TBEducation),作者周滢滢,编辑Zemira。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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