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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20年前让我自力更生的地方,关了”

作者:灰鸽叔叔 发布时间:

“那个20年前让我自力更生的地方,关了”

作者:灰鸽叔叔 发布时间:

摘要:华师大家教中心业务终止,一个时代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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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视觉中国

*来源:灰鸽叔叔(ID:unclehuige)

1

这两天很多读者在群里转发这则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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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感受,我会放在最后说。先说说我自己的故事吧。有点啰嗦。不符合互联网的阅读习惯。有兴趣的话,可以慢慢读。

我本科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98级,02届。

四年里,有一件挺了不起的事情——我几乎没怎么向家里要过生活费。并不算宽裕的家庭也没有因此雪上加霜。

只要你不太慵懒,学校始终提供者勤工助学的渠道,现在有些孩子会说这是“廉价劳动力”,但我却相当感激。

我读书、写论文、打球、顺便打点零工,收入都足以支撑我吃喝玩乐买书买碟,在红腊的对面天天买盐酥鸡。

老读者可能知道,当时我单笔收入最高的项目是贝塔斯曼书友会的书评撰写。这个在当时风靡一时的书友会,每个月都会向会员提供书目,每本书都有对应的介绍和书评——里头有相当一部分,正是出自20岁的我。

连学校都惊异于我的质量与速度。最后结算的时候,折成月薪的话,都超过了我父母。

但它并不是总额最大的收入。

完成了对应的学习和考核后,我在学校的家教中心完成了登记。

家教老师,是我当时主要的收入来源。它占据了我不少打游戏、打球的时光,但却带来了更丰富的经历。我从未如此贴近一个陌生家庭的喜悦与烦恼,如此体验理论与实践的融合与冲突——

对当时的那些家长和学生,我今天依然想说一声谢谢。倒不仅仅是因为收入。

是因为,我也在收获、成长。

2

当时每小时的家教费用,大概在20-30的区间。以一次两小时,一周一次,三户人家计,每月的收入大概是五六百元。

用现在的标准看好像很“廉价”,但我想说,当时上海外环以内的房价,应该是每平方米两千多元,人们的主流月薪,也不过是一两千元。

而家教中心关闭前的报价,虽然提升到了百元,但和整个时代相比,甚至和盐酥鸡相比,它翻滚的速度绝不算快。

我并没有预料到我会如此“受欢迎”——我意外地发现,相比其他同学,我似乎更容易被“摘牌”,也更容易度过“试用期”。一直到我开始“反向挑选”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优势:

一个能说上海话的男生。符合这个条件的,并没有大家想象的多。

可能有些敏感的读者会觉得这句话涉嫌地域歧视和性别歧视,但站在那些家庭的角度想一想,如果父母都在加班,家里住着不会讲普通话的老人,还有一个调皮捣蛋爱玩游戏的儿子,这是不是一个还算合理的需求?

它其实就是这座城市里,许许多多家庭的样子。

住在工人新村,忙于生计但收入有限,有身体不太好的长辈要照料,还有一个在他们眼里“不争气”的独生孩子。

他们没有资源也没有足够多的收入去请“名师”上门,校内外的大班也很难对他们的孩子“特别关注”,青涩但可能还算专业的师范生,成为了他们权衡再三后的选择。

还记得我说的那个“用游戏技术碾压,以传授为诱饵让他背单词”的那个家庭吧?

那个孩子住在南市区,在做家教的那一个学期里,除了第一次上门,我就再也没遇见过孩子的父母。每次都是孩子一个人打开门,孩子一个人和我道别。

他的爸爸长期出差,而在那半年里,他的妈妈一直在医院里照顾着老人。这位女士对我的要求并不高:

“别让孩子在家打游戏。”

后来的故事有些读者已经知道了:我确实“放纵”了这个孩子打游戏,但也让他的成绩从二三十分爬到了及格。只要稍懂一点学习规律就能知道,如果没有特殊的生理原因,拎一个“特别低”的分数,鼓励孩子死记硬背就行。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们会聊动漫、甚至聊被女生掐胳膊的事情。那些他渴望分享的学校故事,很少讲给妈妈听。

但我,可以在周末听。

3

大木桥路有一位姓崔的男孩子,当时读初二,家境一般,三世同堂,房子很小。每次我上门,家里都会很努力地把一个房间腾出来,每个人都尽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说,其实没关系,只要不是大喊大叫,并不会影响学习。如果老是仪式感那么足,孩子压力会很大,将来考场上一有干扰,就会乱了阵脚。

我说我自己读高中的时候,外婆还在我做作业的时候打麻将,你看这不也学得挺好。

我一直到学了相关理论知识后才知道,当时我在那里最成功的事情,就是给这个家庭减压。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和孩子交换《大众软件》里的光盘,和全家一起讨论社会热点,讲述大学生活,讲讲我外婆是怎么沉迷麻将的……

大概两三个月后,这户人家有了一个有趣的变化:

大人不再把孩子的学习当做“天大的事”,哪怕你在做作业,我也可以打电话、炒菜;孩子也没有提“我要安静”“不能出声”。每一张试卷,都是生活中平凡的组成部分,它重要,但未必比其他的事情重要。

一个学期结束后,孩子的成绩上了十来分。

当时我大三升大四,开始准备论文,便在期末后请辞。这个家庭感到很意外,极力挽留——我确实也没法留。其实,他们自己已经解决了最核心的事情。

很多年以后,我曾经在地铁里偶遇过这个孩子。长大了很多。牵着女朋友的手。

4

有在光复西路的孩子,有在常熟路的孩子……

在毕业的那年,看着一个又一个新生带着青涩走进家教中心,又看着一个又一个家长带着焦虑前往那里,我在想:

为什么选择我们?我们做这件事情的意义在哪里?是因为“师范”这块招牌吗?

是。也不全是。我们确实有着对口专业的学习,但理论终究只是书面上的文字;我们依然青涩懵懂,可能有些见识还未必超过这些小我们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我们虽然在很努力地备课、准备课件、搜罗习题,但和公认的名师依然有着显著的差距……

甚至于,我们自己也在从授课的某些“失误”中汲取教训,夜里插上校园卡打电话过去:“不好意思,有个知识点讲的不对……”

有时候我会有些累,例如,精心准备的流程和孩子的反馈并不一致,直到我在离开时听到家长对孩子说:

“好好读书,你看,要像小李老师那样。”“有数。”

你真的会觉得所有的疲惫在那一刻突然消失,所有的青涩和自我怀疑原来都有价值——我们可以是孩子的榜样。孩子也更容易把我们当做榜样。

这个成绩不错,能考上重点大学、还会玩电子游戏的大哥,是真实存在的。他可以是我想要成为的人。

那些让我们讶异的进步,与其说是我们精心准备的课件,高超的讲课水平,不如说这是孩子们自驱的力量,以及我们为了配得上这份信任,不好意思懈怠的力量。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老师”这个身份的价值。

5

时光又流转近20年。

当青涩的脸庞不再出现在那里的时候,那个曾经让我自力更生的地方,成为了历史。

看到那则通告的时候,我愣了一下。不知怎地,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前两年被爆破的发电厂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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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方,有着早就退休的发电厂老员工,挥手拍照,说着再见,有些人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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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需要流泪。

但现在,我有些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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