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以后可以把父亲装窗户的工作扩大，也许可以用电子商务平台，把装窗户的生意做到海外，但同时他又找不到好的技能培训，只能网上通过自学的方式完成学业。”

“她的女儿未来也许会成为菜贩，但实际上我觉得她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职业教育不只是职业的教育，劳动、法律、法规的培训，文化素质培训，也是职业教育当中非常重要的部分。”

10月17日，由校宝在线主办的2021SEE教育服务共建大会在杭州国际博览中心举行。本次大会以“顺势发展▪同向同行”为主题，探讨新政策环境下的教育行业发展新趋势。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社会学系副教授严飞以《教育内卷及发展职业教育的反思》为题进行分享。严飞提出，教育焦虑每天每时都对中产阶层产生极大的冲击，由此引发的教育内卷会带来很多社会问题，在共同富裕的大背景下，职业教育必然成为今天新的人才库，必须不断提升劳动者的技能，实行更加充分的高质量就业，并且不断缩小收入分配差距。

以下为严飞演讲实录（有删节）：

大家下午好，我来自清华大学社会学系的严飞，今天很高兴来到教育大会，和大家一起分享我自己对于教育行业的一些思考和研究，也非常谢谢校宝的邀请。

4月13日，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培养更多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大国工匠。之前几位嘉宾不断讨论“双减”的政策环境下，教培行业应该怎样发展。在大的变化下，每个人都身处时代巨变的漩涡里，这时候我们就需要关注大的政策出发点。我们看到4月13日总书记的讲话。2021年8月27日，国务院印发《“十四五”就业促进规划》，提出结构性就业矛盾将成为就业领域主要矛盾，并把技术技能人才培养培训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

前两天，10月12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明确提出职业教育是国民教育体系和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肩负着培养多样化人才、传承技术技能、促进就业创业的重要职责。把这些政策文件，在一条时间线上进行梳理，我们发现特别巧合的是，它们镶嵌在今天共同富裕大的政策导向，或者是国家战略发展背景之下。

在共同富裕的大背景下，职业教育必然成为今天新的人才库，明确提出是能工巧匠、大国工匠。这样职业背景下，必须不断提升劳动者的技能，实行更加充分的高质量就业，并且不断缩小收入分配差距。

目前，浙江省在大力实施人才强省、创新强省首位战略，打造教育强省。职业教育的大力推动和10月12日官方的政策导向是紧密衔接在一起的，对浙江省来讲就是要建设一个全省全球先进的制造业基地，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全球先进制造业基地，这些都需要庞大的技能人才作支撑。

赤裸裸的教育竞争和内卷

大家知道北京有顺义妈妈、海淀妈妈，还有海淀爸爸。我的小朋友刚刚上小班的时候，每一位小朋友都要做一段自我介绍，爸爸妈妈拍一段视频，这段视频里面，正常是小朋友怎么吃饭，怎么骑滑板车，但很不巧，妈妈群里面，一个小朋友的妈妈发了三分钟的视频，这位三岁的小朋友，我孩子的同班同学，用非常流畅的英文做了3分钟自我介绍，我的孩子还在每天“奥特曼”，这个小朋友已经用英文做了流畅的自我介绍，介绍里面他说我喜欢攀岩、骑马，然后放了他自己攀岩和骑马的动画视频，这段三分钟的视频发到群里以后，其他的家长就鸦雀无声，立刻感受到赤裸裸的教育竞争和内卷。教育焦虑实际上每天每时都对中产阶层产生极大的冲击。

在上海很多学校，很多家长都是要把学生、孩子送到民办学校里，教育质量相对会更优。但是另一方面，教育领域不仅是考核学生，同时也是考核家长，对家庭的背景是单亲还是幸福的家庭进行一套资格审查，保证孩子上到相对优质的学校。

这样就进入幼儿教育早期困境当中，对大量城市中产阶层来讲，他们开始进行激烈的博弈，在激烈博弈之下，只能不断通过教育的内卷，来实现孩子上到更好的学校，背后的潜台词是，如果未来毕业以后，想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必须要上到好的大学，如果上好的大学，必须要上一所好的中学，如果上好的中学必须要上好的小学。为了上好的大学、中学，每个家长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最好的学校，接受更加优质的教育。

在这样的教育内卷背景之下，政策就会出现倾斜，因为教育内卷带来很多社会问题。2018年北京高考状元考上清华以后，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在高中的时候就有机会到海外进行研习活动，但是这样的条件在中国广阔的西部地区，这些农村的孩子没有办法接受同样的素质教育，会影响教育系统里面的公平，同时也会导致阶层出现固化问题。

作为工人，产业工人或者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孩子，必然面临人生发展的瓶颈，像他们的父亲母亲一样成为产业工人，后面我用自己的案例给大家做分享。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央明确提出，也许我们要转换思路，避免教育内卷，打破教育不公平的体系，更大限度保障每个孩子按照自己的背景、爱好进行发展，这是4月13日的讲话，非常重要的纲领性文件，正是因为“413”的讲话，才有了10月12日，推动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文件。

职业教育市场广袤

我们看一下职业教育目前在中国的发展趋势。首先在教育办公厅印发的文件当中指出，一半学生进入职业教育，全国中等学校一万多，同时，超过一百多县没有自己的中等职业学校，意味着大量的市场契机，在以县或者四五线城市为单位作为市场拓展，同时职业教育在过去阶段保留10%的增长，2020年市场规模突破了六千亿，非学历职业教育突破了四千亿，在“1012”推动职业教育高速发展之后，预测明年职业教育市场会突破万亿，这是大的发展方向。

大发展方向的背后是长期人口变动的趋势，根据国家统计局官方数据表，从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生源减半又减半。在政策支持下，更多企业将通过市场行为进入到这个赛道，但是进入到这个赛道和如何做好这个领域之间，我觉得还需要进行一些嫁接。

我们再来看一下通知里面具体的职业教育招生对象，是广泛招生，往届初高中毕业、城乡劳动者、下岗职工等等。那职业教育里面，有接近60%的新生代员工，明确表示自己需要接受职业教育，但是却没有办法。一方面，职业教育质量上来讲，整体并没有很好。到了一般的正常公立学校，老师开学第一课会说好好学习，努力锻炼身体，认真读书等等，但是到了技校，老师的要求又是不要纹身等等，我们可以看到在职业技能培育方面，需求和供给两者之间是不匹配的。

前两天我刚刚去了浙江台州，和当地政府聊天，台州26万流动人口，13万聚集在制造行业，制造行业里面，政府想提供免费的职业技能提升，但是这些从事制造业的产业工人，他们明确表达出不想接受职业培训，或者想但是不知道怎么办。制造业工厂企业老板，明确拒绝政府要求，如果我们工人接受职业教育技能培育，会浪费我的上工时间，那企业的效率或者企业的利润损失是不是政府承担，这里面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同时，我们发现1978到2020年，每年人口转移超过一千一百多万，但是目前来讲，每年的转移还是五百到六百万，所以实际上还有一半的缺口，意味着这批乡镇农村的劳动力会转移到城市，成为城镇化里面非常重要的指标。

关于有职业能级的人才比例，高级技能岗位的空缺不断增大，意味着我们的市场非常巨大。

这里讲两个小故事。一个描绘的是在深圳有一个市场，大量产业工人每天找日结工作，每天找一份新的工作，日结100-150元人民币，甚至多一些200元人民币，当天收到工资，在网吧、酒吧等廉价的小旅馆，醉生梦死两三天，之后再找工作。

“异乡人”与菜贩的女儿

还有个案例是19岁，正在北京装窗户的工人，非常年轻的00后，2019年我认识了他父亲，到我家装窗户，说严老师能不能加一下微信，让孩子向我讨教一下学习方法，他的孩子2019年正好在江西读高三，参加高考，我们俩有很多对话，他说家父外出创业，是祖辈带大，想好好读书，认真学习，不让爸爸妈妈这么辛苦，但是他不知道如何找寻到学习方法，因为他们家乡留守儿童大量聚集，学校老师只是填鸭式的教育，不断填鸭，老师也没有好的学习方法。

因为他是留守儿童，在他成长过程中，没有办法和父母在一起，所以产生了很多心理社会问题，对于这类孩子来讲，他最大心愿是和父母在一起，他要到北京，他父亲正在北京装窗户，所以所以在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他很自然地选了离父亲近的地方，中国传媒大学。最后成绩出来，他本可以在江西省本省上一本学校，比如江西农业大学，但是因为他的志愿是中国传媒大学，他落榜了。这些孩子高考结束以后，他们或者像父母一样外出打工，或者继续复读，这些孩子是凭着对父母的思念，“画”了一个大学，落榜以后，来到北京，和他父亲一样，在工地上做装窗户的产业工人。

我问他最近在做什么，他说最近在读《异乡人》，我相信很多在座的都没有读过，但是装窗户的工人就读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异乡人》的状态。同时他在自学日文和计算机，他觉得以后可以把父亲装窗户的工作扩大，也许可以用电子商务平台，把装窗户的生意做到海外，但同时他又找不到好的技能培训，只能网上通过自学的方式完成学业，所以他有巨大的自我技能培训提升的需求。

同时，我去了北京批发地，遇到了批发蔬菜的菜贩，她女儿今年刚刚17岁辍学了，辍学以后跟着妈妈买菜、卖菜，每天工作超过15小时，到18小时，工作强度非常大，但她为什么辍学？因为她做了留守儿童，父母不在身边，她在学校里受到了校园霸凌，受到校园霸凌以后，她没有和父母讲，没有和老师讲，最后从学校选择辍学，辍学以后她想学习知识，但是不知道学习什么，父母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帮助孩子寻找到相对来讲物美价廉又高质量的技能培训。她的女儿未来也许会成为菜贩，但是实际上我觉得她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我们看到职业发展的现状，目前来讲，职业发展有广袤的市场，特别是在“1012”文件出来以后，预测2022年整个市场份额达到万亿，但同时我们不仅仅把它看成一个赛道，同时也要表达出职业技能培育基本的关注要点，不要忘记大量的城市外来务工人员，急需职业技能培训的人的需求，这部分人他们都是95后、00后。他们学历背景相对父辈有显著的提升，但他们对自我提升的需求也很多。

职业教育有很多不同的模式，比如最早是扶贫学校的发展模式，另外大量职业技术学校、职高、技校，但是他们的教育品质相对来讲是有很大的欠缺，需要不断发展，同时在目前的环境下，大量职业学校会集中在热门行业，比如电子商务、国际贸易，容易大量浪费人才。

职业教育目前存在的问题

现在职业教育存在几大问题。一是投入分散，没有办法集中。二是需求和供给不匹配。有大量的需求，但供给侧却鲜有高质量供给。职业教育不只是职业的教育，劳动、法律、法规的培训，文化素质培训，也是职业教育当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我们对大量产业工人不只是教他们技术，而是连带他们的劳动维权的意识，对生活自理意识等等，这才是比较健康的职业教育。针对特定的外来务工群体，农民工阶层，他们也有大量接受职业教育的需求，但是比例非常低。地理分布上，西部地区极度不发达，需要各个地区进行支援，大量乡镇没有职业技术学校。

未来展望：一是构建前职业教育制度保障。切实抓好人职前分层教育管理工作。要建立完善、科学、有序、有效的输出地动态人力资源信息库。注重强化入职后分层教育管理工作。各级政府部门分工明确，加快政府职能转变，减少政府职责交叉和分散。完善以市场为导向的职业教育机制，促进职业教育多元化发展并加强国际合作。建立完善新蓝领阶层职业培训的法制保障体系。二是创新职业教育培训模式，设计多元化方案。

最后看一下“1012”政策里面，有几点很值得和大家分享，2025年，职业教育类型特色更加鲜明，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基本建成，技能型社会建设全面推进。办学格局更加优化，办学条件大幅改善，职业本科教育招生规模不低于高等职业教育招生规模的10%，职业教育吸引力和培养质量显著提高。

到2035年，职业教育整体水平进入世界前列，技能型社会基本建成。技术技能人才社会地位大幅提升，职业教育供给与经济社会发展需求高度匹配，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中的作用显著增强。

优化职业教育供给结构。围绕国家重大战略，紧密对接产业升级和技术变革趋势，优先发展先进制造、新能源、新材料、现代农业、现代信息技术、生物技术、人工智能等产业需要的一批新兴专业，加快建设学前、护理、康养、家政等一批人才紧缺的专业，改造升级钢铁冶金、化工医药、建筑工程、轻纺制造等一批传统专业，撤并淘汰供给过剩、就业率低、职业岗位消失的专业，支持办好面向农村的职业教育，强化校地合作、育训结合，加快培养乡村振兴人才，鼓励更多农民、返乡农民工接受职业教育。健全多元办学格局。构建政府统筹管理、行业企业积极举办、社会力量深度参与的多元办学格局。

提升中外合作办学水平。办好一批示范性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拓展中外合作交流平台。全方位践行世界技能组织2025战略，加强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国际和地区组织的合作。鼓励开放大学建设海外学习中心，推进职业教育涉外行业组织建设，实施职业学校教师教学创新团队、高技能领军人才和产业紧缺人才境外培训计划。积极承办国际职业教育大会，形成一批教育交流、技能交流和人文交流的品牌。

推动职业教育走出去。积极打造一批高水平国际化的职业学校，推出一批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专业标准、课程标准、教学资源。各地要把职业教育纳入对外合作规划，作为友好城市（省州）建设的重要内容。

未来也许会看到在职业技术教育领域，有自己的985、211，同时培养很多技术型人才，技术型人才背后是文化的支撑，全人的教育。希望社会力量、企业力量通过市场的角色和调节进入这个赛道，改变过去自上而下的僵硬体系，把这个赛道做好。

这是我今天的发言，再次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