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非是过去和未来,还有刹那的当下。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展望未来,因为据说“回忆过去就表示你老了”。三年前我甩开膀子开始创业的时候,也是一个只知道展望未来的愣头青。那时候线下应试培训如火如荼,移动互联网这盘菜还没开锅。支持我做事的那个朋友——他现在正在加州装修他们家的房子——对我说,有些难关很难过,有些风险很不小,可放到一个年轻人身上,他都没看到是风险,所以不怕,所以很可能就趟过去了。
一、无知者无畏
三年以后,当我痛苦地转型,深更半夜坐在办公室里喝茶抽烟发呆的时候,既有“不够好运”的悲怆,更多“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的感慨。
楼上一家做少儿艺术培训的机构老板,常来和我聊天。几个月前请我吃烧烤,谈起了移动互联网。他说自己年岁大了,反应慢了,移动互联网已经火烧屁股了,才反应过来要搞个微信公众号。寻常线下机构的老板们,别说现在反应过来,就是再过几年反应过来,都不算太晚的。移动互联网改变商业形态虽然的确“火烧屁股”,可教育行业的反应慢,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我犯这样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我毕业后的4年工作经验,统统在互联网行业。这么说还不足以让我抽自己个大嘴巴——我工作过的网站目前都是移动互联网排前十的玩家。
可我居然一头扎到线下,三年时间做地推,碰都不碰互联网?!说出来真是难以置信——我现在想来还是不明白我这三年里是吃错了什么药,会这么冥顽不灵?
不是线下的积累不重要。其实转型途中,我无比感激自己这三年的付出和收获,以至于我敢说,自己是互联网圈子里最懂教育的,是教育圈子里最懂互联网的。而是线下的瓶颈太明显。我天天被这些瓶颈折磨着,却没有想到用移动互联网来解决问题。一直逼到上半年火烧屁股的某一天,我才终于下定决心,放弃线下如此“重”的扩张模式,引进移动互联网的力量。
转型,真的不容易。
团队几乎推倒重建。基因太不一样了,线下的团队完全无法支持线上的运营思路。你跟一个小学老师讲互联网思维,她们倒是天天用刷微博用淘宝,可她们也确实无法随时跟进家长的需求,快速迭代课程和教法。如果移动互联网只能让一个北京的微博用户认同我们的理念,却还是无法使用到我们的任何一样产品——那我还不如去学校门口派传单啊。
所以,这是彻底的颠覆和重建。
我相信不仅对于我来说是如此,对于所有心怀远大的教育机构——挣点零花钱的老师单干户不算,对于想要做点事的教育工作者,乃至对于整个教育行业,莫不如此。颠覆,然后重建。
不是以前的体制有多烂,而是在移动互联网的冲击下,秩序被重建了,游戏规则改变了。有些东西必定要淘汰要更新了。不是谁革了谁的命,而是“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做个微信号,做点微博推广,建个网站,乃至做个家长社区,上传点课程视频……这些传统的玩法都未必能适应新的规则了。你不颠覆自己,路就越来越窄了。
当然,颠覆,不是清零。有价值的颠覆是和重建并行的。新生的力量得长起来,把铁板一块的东西拱破。
二、最失望的时刻
三年以后的今天,痛苦转型中重新起程,相比三年前的展望未来,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我从哪里来?”
我是相信所谓“底层代码”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套在成长过程中编译下来的底层代码。你赚到的第一个一万块,你的第一份工作,你的第一个恋人,你念念不忘的梦想,你的“动念生猛”……很多的第一次,决定了你的行为模式,决定了你最终将走向哪里,将到达何处。
选择创业,是某种机缘的汇聚。
我在知乎上回答过一个问题:“哪些事情让你一瞬间对中国教育很失望?”这是我在知乎上第一篇被赞超过5000的回答。点赞最火爆的那天,我刚刚裁掉最后一位需要被裁掉的地面人员。网络上群情激昂,很多人回复说触到了泪点。那天我其实很累,已经没有力气再陪孩子们玩。但回家的路上看着路灯从眼前掠过,听着许巍的歌,我内心的声音告诉自己,把你的情怀坚持下去,永远不要忘记你为什么出发。这个冰冷的世界上总有一种力量值得你泪流满面。
我把这个回答贴上来,因为在经过了三年的挣扎过后,我越来越清楚自己当初,是为什么出发。
知乎回答原文:
我来讲个真实的故事吧。
初中,我读的是一所区重点的民办班。因为成绩不错,初二下学期,被学校要求签约,留校读本部高中,就是免中考直升。所以我们这两个班(被称为实验班)的同学,初三整整一年,是几乎没有学业压力的,教室被安排在老师办公室那一层,连哲学课都给我们上起来了。
没错,这两个班,大多是“学霸”。
直说了吧,我不喜欢这些人。当时我说不出原因。现在略略明白,是因为我不喜欢功利的人——且不说是自私或者小市民吧。
当时带班的,是学校新冒尖的一个年轻数学老师,做我们班主任。他姓何名勇。
小伙子胖乎乎的,很和蔼,很珍惜校长给他的机会,不断试图和我们成为朋友。他用很男人的方式和我们相处。对男生不娇惯,拍着肩膀鼓励,对女生则更像个大哥。那时他真年轻,后来校庆我回母校遇到他,他回忆说,那时候,他才毕业3年。
我挺喜欢他,因为他尊重我。是尊重,不是“宠”或者“喜欢”或者“器重”。他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把我当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对待。我相信他,我也愿意帮他。
可我的学霸同学们,似乎不这么想。对了,还有他们的家长们。
家长们觉得被学校骗了,你让我们留校直升,却只给了我们这么一个小年轻来做班主任,他有什么经验,我儿子女儿这么优秀,他怎么可能带得好,不行,得让他滚蛋,不然我儿子女儿毁在他手里了。家长们开始教化自己的儿女。
我开始在班里听到一孙姓男生(孙男)和一徐姓女生(徐女)对何老师的各种不敬、轻蔑、指摘。
就好像一个人骂自己的母亲“老不死的”一样,听到他们说何老师“什么也不懂”的时候,我先是惊讶,继而愤怒。
因为我的表现,他们开始和我划清了界限。
直到有一天,我的母亲在家接到了孙男母亲的电话,邀请她去参加一场“串联”,是他们几个家长上书校长,要求和校长面谈,把老师换掉。他们当然罗织了一些罪名,我记得最重要的一条是,这个数学老师连奥数题都不会做。他们已经约好了校长,希望我妈也能站队,给校长施压。
我妈问我。
我是我妈生的,是她教养大的。能教出我,她一定是不会去的。
那个周末,不知道是一番怎样的场面。
周一到校。班级里气氛不对。
何老师走进教室,教室外还跟着一个老教师,是我们后来的班主任张老师。
何老师走上讲台,开始卸任演说。他说他很喜欢我们。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做班主任。他说他不会忘记我们。别的我记不得了。我很震惊。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身边几个同学不明就里,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何老师突然就要离开。
说到最后,何老师哭了。
一个20多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他的学生面前忍不住流泪。我看到他在强忍,但是没忍住。
然后他转身走下讲台,头也不回,走出教室。
就在这个时候,孙男回头对着徐女,笑起来了。笑得很得意,很贱,很张狂,笑出声音来了。
大部分同学是不明就里的。可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狠狠地拍了桌子,当着全班的面,问候了孙男的母亲。
然后我走出了教室。
这是我对我所接受的教育,最失望的时刻。
冷漠、自私、无情无义。
孙男后来考上了清华,徐女后来进了复旦。高考之后,是我另一个失望的时刻。
名校有什么了不起呢——你看,这样的混账,不也照样可以进名校。
大学毕业五年后,回母校,见到何老师。
他明显老了,胖了。他很落寞地仍旧只是一个数学老师。我和他走在操场上,有点尴尬,我不知该不该回忆过去。他知道我在创业,说,别太拼,我觉得我这样挺好,其实人生平平淡淡才是真。
他也许不会忘记这个职业生涯的耻辱。但他应该已经原谅他们了。
从高中开始,我简直是长出了反骨。读李敖,读尼采。
一国的教育所选拔出来的“优秀学生”,居然是这样的混蛋。
我在自己的笔记里写,终有一天,我要改变中国的教育。
三、事关情怀
开始教书,要从大学时候说起。
我是复旦辩论队的成员。从踏入复旦的那一天起,我就发现,自己的专业实在没有太多东西可学。所以四年间,我几乎所有的经历都在专业之外。辩论赛太有意思了。第一年,我就和三个学姐一起,拿到了系际辩论赛的冠军,所以大二的时候,我就开始以校队成员的身份,到上海各个需要搞辩论赛的单位去讲课。大三“荣升”学院队教练,带着学弟学妹(其实只有学妹)们又拿了个亚军。
这大概就是我“教学”生涯的开始。
教辩论,分两种。一种是教练式的带队:一个月后有场比赛,需要一个教练帮忙做立论,带队伍。于是我们校队的一伙人杀将过去。另一种是师傅带徒弟式的传授。前一种很直接。上海的某家银行搞内部辩论,大家都图个好玩,作秀,组织者是HR,完成工作而已。
后一种,按现在时兴的说法,是带着情怀的。
比如我给上海一家报社的内部循环赛做培训。我会先从辩论是怎么回事讲起,他们也一本正经跟我讨论,一篇稿子领导审不过,该怎么和领导辩论。说好两个小时的培训,完了一起吃饭,还接着聊。我不仅讲这个论怎么做,还讲以前做过的论是怎么回事,拆开了揉碎了去分析每一个论的每一个角度。这支队伍后来拿了亚军,但我觉得更有价值的是,他们都是记者编辑,他们应该有那份情怀,据理力争,坚持真理,为求得真相不惜付出代价。
教育,也分两种。
一种应该叫做培训。目标清晰,方法简单,直奔主题。
另一种才是所谓教育。耳濡目染,传道授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我举两个例子。
比如体育。
举国体制就是“应试化”的培训。目标非常清晰——不是提高身体素质,而是赢得金牌。
方法也很简单——不用谈什么科学高效或者兴趣导向,就是练,练到吐,练到挂,练到赢。
为什么中国的运动员总给人感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是智商低啊,是因为给他们的目标里从来都没有智商这一条,他们不练这个。为了赢得金牌,他们可以不惜一切。没命地练。赢得了金牌之后,然后呢?他们通常都没有什么然后了。
“教育”的方式搞体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首先是目标,目标不是金牌,是体育精神。超越自己,更快更高更强。永不放弃。
方法应该很复杂——科学的营养搭配、有效的训练手段,合理的商业运作……出成绩,有钱赚,运动寿命更长,更好的退役生涯安排……
前一种,是把人当机器。说白了,这是计划经济的产物。
后一种,和科学水平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是理念问题:把人当人。
再举一例。写作文。
培训化的方式,应试作文是完全可以复制训练的:审题、定中心、选材、写开头、写细节、写结尾。不需要谋篇布局不需要构思精巧不需要深入思考不需要读很多书。
真正的写作教育,应该先从读开始。然后是思考和反馈,很多的讨论。很多的赏析。很多“功夫都在诗外”:听歌、看电影、远足、感受生活……然后动笔,感情和思绪会像泉水一样流淌出来,想停都停不住。好的作家都有这样的感受:自己只是握着一支笔而已。人物自己有性格,只是假借我的笔罢了。
差别在哪儿?
前一种,是以考试为目标,说白了是以选拔者、以老师自己为中心,没把学生当人看。
后一种,是放低姿态,去迎合学生的发展,根本上,是把学生当成一个人去尊重。
我选后一种。
不是因为后一种更好赚钱。事实是,前一种要好赚钱得多。数学和英语都可以这么玩,也都已经有线下玩成了的上市公司。
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不喜欢前一种。真的不喜欢那么功利,真的不喜欢不把人当成人,不被人当成人。
也是一种情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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