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川从未想过,她会不做老师。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做到退休。直到去年暑假做了一次冲浪义工,见到了不一样的活法,她再也无法忍受习惯后的倦怠。在1000多万人忙着往教师编制的城堡里冲的时候,她选择了逃出来。
她告诉凤凰网教育,她不想一直重复、重复、重复,重复到60岁,然后退休。
徐建凤 | 撰文,梁超 | 编辑
“办离职手续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一下,真的要说再见了,真的没办法再回头了。”
王三川说,“但是你要问我,要不要回头,我不要,我一点都不后悔。我觉得我做了选择,就是正确的。就算选择有问题,我也会尽全力去证明,它是对的。”
王三川在上海的一所小学,做了十年小学美术老师。学校就在她家附近,通勤只需走路10分钟。
但是,她辞职了。
2022年寒假,她刚刚办的离职。
与此同时,各大院校的应届毕业生们,正在为教师编制考试忙碌着。
每年有多少人想当老师?教师资格证报考人数连年攀升,即可窥见一斑.
2019年,教师资格证报考人数突破600万,2020年报名人数达到990万。2021年报考人数突破了1100万人,而2021年出生人口才1062万人。
也就是说,2021年报考教师资格证的人数,比新增的新生儿总数还多。
但是,教师资格笔试的通过率大约只有30%。
这还不够,还要再通过学校的考核,才能成为一名有编制的教师。
教师编制就像是一座城堡,城外的人千辛万苦也想冲进去,而城里的人又想逃出来。
当老师不只是脑力活还是体力活
王三川毕业的时候,拿的是高中教师资格证,但是却去了上海一所小学当美术老师。
她喜欢孩子,“小朋友笑一下,心就要融化了。”
她觉得幼儿园的孩子还很懵懂,中学的孩子又会叛逆,小学生则可爱又纯真。
美术是副课。不过,即使是副课老师,也不轻松。
王三川一周满课时是18节课,但是“基本上都是超的,不仅要上课,还要带社团,再加上课后延时服务,合一起一周大约要上21节课。”
除了上课,王三川还需参加教研活动。
她任职的学校,美术学科是每周一下午外出教研活动,半天时间没办法上课,课时就只能浓缩在其他时间里。
每周三和周四,是王三川最忙的时候,“从进了学校就开始上课,一节课接着一节课的上,不停歇,一直上到下班。有时候忙到连上厕所都来不及”。
“当老师挺累的,不只是脑力活,还是个体力活。”小学的楼房一般是四层,王三川的学校也是。她要到不同的班级上课,就要在办公室、教室、办公室之间来回跑。
“有时候,上完一天课,回到办公室,要坐在座位上歇好久,然后再下班。”
但她却是学校里最轻松的老师之一。
王三川也做过班主任。大学毕业前,她就在任职的这所学校实习。代课半年后,正式入职。在编之后第一年,王三川就当上了班主任,需要处理很多繁琐的事。
受访者供图
当班主任第二年,王三川又做了大队辅导员。大队辅导员统管学生所有在校活动,做三年规划,准备活动方案,执行方案,做总结。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也是大队辅导员王三川的工作范围。每周日晚上,她都无法好好睡觉,担心第二天早晨,升旗仪式会出差错。
小朋友是不可控的,升旗、自我介绍,整套流程走下来,很难确保每个环节不出错。
但是这种焦虑,王三川又找不到解决办法。
“怕第二天升旗手突然生病了没来,怕他们自我介绍没背熟,怕升旗不能升到顶。”
就是这种很细微的担心,让三王川压力很大。
每周一早晨,学校还要进行班级才艺展示活动,各班级每周轮换。这也由大队辅导员负责。
“大大小小,只要学校里面牵涉到学生活动,都由大队辅导员负责。那时候我觉得每天都处在高三的状态,没有时间跟朋友去娱乐、社交。”
做了大队辅导员一年半之后,王三川的身体宣告罢工。
“我得了甲状腺的病,促甲状腺素非常低,好在发现得比较早,否则身体可能就扛不住了,甲状腺就要坏掉了。”
评完一级职称就陷进了职业倦怠期
王三川这么拼,是因为新教师刚进学校的前几年,是出成绩的最佳时间。
王三川不仅要给学生上课,要当大队辅导员,还要尽可能多地参加区级公开课、专业技能比赛、辅导学生获奖……
“我当时参加了很多这种比赛,为评一级职称做准备。”王三川参评的时候,还是称“小学高级教师”。“
刚进校,过了见习期,默认是二级教师。见习期(一年)之后,签正式合同。签完正式合同,教龄满5年,可以评一级职称。不过,现在可以提早一些参评。”
为了评职称,新教师入职的前几年,需要尽可能多地累积资料。“要多准备能跟别人比的,在评职称过程中能胜出材料。比如全国奖项、市级奖项,区级奖项份量都不是很重。”
王三川觉得,做老师的头几年,真的非常苦,既要面临学校的各种各样的活动,又要在专业技能上获得更多的成绩。
受访者供图
评完一级职称,如果不想进入学校管理层,普通老师的上升通道就触碰到了天花板。
“职称一旦评到了,再去像刚当老师时,那样去拼公开课、比赛,本身是没有太大价值了。老师也就没有了刚刚进学校,要评职称时候的积极性了。”
王三川觉得,老师的职业倦怠期,可能就是在评完职称后两三年,因为没有了再向上的动力。
“我应该是做了七八年的时候,评完职称一两年,我就觉得学校的生活挺没劲的。自己教学经验有了,教材的内容一年又一年的重复,没有很大的突破了,也就没有了再去突破自我的需求了。”
即使如此,王三川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离开教师行业。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做到退休。
即使刚刚当老师那几年,她觉得很苦很累,都没有想过不做老师。后来遭遇职业倦怠期,为了改变自己的状态,她努力发掘兴趣爱好,拓展业余生活,在工作以外的生活中,寻找成就感和满足。
此时,她也没有想过不做老师。
直到2021年夏天,她在深圳做了一个月的冲浪义工,他们称冲浪的人为“浪人”。回到上海后,她就产生了非常想要再去体会冲浪的日子。
“回上海以后,我就非常不适应,很想再去过那样的生活。”
王三川也告诉自己,那是不可能的。她是一名编制内的教师,不可能为了冲浪这件事,放弃做老师。
“我觉得这个代价有点太大了。”
王三川很想按下人生的暂停键,能让她保留教师职业,先去过两三年的在海边冲浪生活。等过腻了,或是不喜欢了,再回到教师岗位,像以前一样,能有教师的福利待遇,教师的退休金。
“好想这样,但是我知道不可能。”
受访者供图
我不想一直重复重复到60岁退休
最初,王三川觉得,她和那些“浪人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流动性大,一个地方待腻了,就换一个地方,不稳定。”
而她在体制内,有“铁饭碗”。
刚开始,王三川觉得他们的生活、未来,很不确定。不像她,有确定的未来保障。但跟他们一起待久了,优越感消失了,思想也慢慢发生了改变。
“我觉得他们也挺好,虽然不像我这么有保障,但是自由自在,也在享受他们的人生。”
王三川甚至开始觉得,那样的人生,未来也未必会过的不好。
“虽然是未知的,但是又有希望。而我的人生,虽然已知,但就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的感觉。我就一直重复、重复、重复,重复到60岁,然后退休。”
“站在我现在的位置,往前看,我已经做了十年的老师,觉得放弃很可惜。但是往后看,如果60岁退休,我还有28年。”
王三川觉得,前十年就已经如此厌倦,要继续重复这样的日子,再过28年。
“我就一哆嗦,太可怕了。我觉得我28天都撑不下来,更何况重复28年。我受不了了。”
辞职的事,王三川原本还有再思考一年半载的念头,但又觉得过段时间,这个兴头可能就灭了,“改变就要趁着现在的这股冲劲”。
“如果到了35岁,我还在做老师,就不可能再变了,我的人生就定死了。”
王三川觉得,这是唯一的机会,把握住这股冲劲,也就冲了。
看了太多40岁左右老师的煎熬,她也很担心自己。
“40岁左右,前期已经付出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后面又有二十年,卡在中间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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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现在不变,王三川担心,自己也会很快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既然不想未来的28年都过重复的日子,“就不要犹豫,不要等到自己的成本再扩大了以后,再去纠结与不舍。”
下定决心后,王三川马上和学校领导做了沟通。之后,王三川又做了半年老师,从暑假到寒假,直到学校找到合适的老师,她就能离职了。
离职之后,王三川去了海南。“如果不是体验过了冲浪的生活,是更快乐的生活。我觉得我过去十年做老师这件事,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王三川说,“已经熬到了年头,也已经是资深老教师,业务能力也相对比较出色,全国的奖也都得过”。
未来,王三川决定把她曾经的副业做成主业。“如果没有耳环的小生意,我也不会这么冲动的去辞职。”
王三川喜欢冲浪,但是却不能以冲浪为生。
她打算在海边卖耳环。学美术的她,能够自己设计自己制作,也曾颇有市场。她曾利用周末,在上海集市上摆过摊。
一个月,周末8天,摆摊卖耳环的收入,能抵得上她做老师一个月的收入。
“做耳环小生意,生计是可以维持的。再用自媒体好好经营一下自己,人生可能又有其他的可能性。”王三川是这么想的。
(注:王三川为化名,线索来自小红书账号:918717333,王宇对本文亦有贡献)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iFeng教育”(ID:edu__iFeng),作者徐建凤。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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