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人生i字路》
阿莉莎·夸特在《夹缝生存:不堪重负的中产家庭》一书中,提到了身处其中的茫然:“我们已人到中年,却没有提前为这一切做好准备。我觉得自己太幼稚了,但也怀疑在这场游戏中有人作弊抢跑了。”
你是不是有同样的感受?
刚刚过去的春天,既不热烈,也不凛冽,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雾蒙蒙,说不清,道不明。过去经历的繁华似锦未必是理所当然,而下一个花季一时间谁也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到来。
做一个撕掉标签的人
沈一诺今年36岁。9个月前,她在苏州的科技教育公司倒闭。在卖掉仅有的一套120平米新房和一辆商务车后,负债220万。
图源:《人生i字路》
上个月,在家躺了半年的沈一诺决定重新出发,加入朋友开办的一个文旅项目,担任品牌推广。她把家搬到苏州,一边疗愈,一边适应新的行业。
去苏州之前,沈一诺打算做个新发型,从头开始。理发师建议她“白头发有点多,可以烫染一下,再做个头皮护理”。创业期间的沈一诺一头乌黑大波浪,还没有一根白头发。
剪了新发型的沈一诺发了条微信朋友圈动态,“凡杀不死我的,必会使我强大。”五分钟后,一名有债务往来的客户在底下留言:“哎呦,有钱做头发,看来不只是留一手啊。”
当天晚上,沈一诺含泪关掉了朋友圈:“顺风顺水时,人们嫉妒你;落魄时,人们笑话你;想振作时,人们泼冷水。”
图源:《3年A班》
朋友的文旅项目围绕着营地展开,沈一诺对此满心感激。她在营地里面驻扎了三周,每天还能抽空在森林里晨跑一小时。她注册了一个全新的社交账号,里面收集的都是她记录的风景,“失败者也有权利去欣赏周围的美好”。对未来的渴望让沈一诺打算就此撕掉“失败者”的标签,慢慢攒钱,一步步还钱。
现在换赛道,能不能赢回你的C位?
阿莉莎·夸特在《夹缝生存》里这样描述美国:社会保障越发薄弱,生育成本不断上涨,中年失业成为常态,大多数人都深受失业或者不充分就业之苦。
人们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让自己相信:或许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还能迎来新的开始。他们必须另谋生路,否则就会陷入贫困。其中许多人已为人父母,这让他们对于工作的需求变得更为迫切。
41岁的袁克斌曾经是一家互联网大厂的高级工程师,年薪百万。2019年,他从公司离职,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一家互联网创业公司,刚入场,公司获得了千万A轮融资,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2022年2月,新公司的资金链突然断裂,随后倒闭。和很多互联网人的选择一样,无所依归的袁克斌和妻子带着5岁的女儿从北京飞去大理,在苍山脚租下一个小四合院,给女儿插班进大理的一所创新幼儿园。
这一年里,全家一起爬苍山、溯溪、到寺庙吃斋饭,带着女儿赶集买菜,认识没见过的蔬菜水果,去农场做扎染、木雕,参加各种奇奇怪怪的展览,认识一些不同生活方式的人。
图源:《问题餐厅》
今年2月,在考察了当地多所学校之后,袁克斌决定离开大理,让女儿返回北京上小学。回来后,先送女儿去机构做幼升小的预备。接送孩子时,袁克斌常被其他家长问起做什么工作。一开始,他都大大方方地回答“在家办公”,时间久了,“得找份工作,要不快和社会脱节了”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有一天在家做饭,厨房需要增补几件趁手的餐厨工具,袁克斌习惯性的骑车到宜家选购。在询问商品的时候,袁克斌问导购小伙“宜家还招人吗?”在得到肯定回答后,袁克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宜家招聘投递了简历。
一周后,他接到了面试通知。“类似宜家这样的外企不太在乎年龄,更看重你是否有能力做好这件事情。”通过面试后,袁克斌成为宜家家具区的一名普通销售。骑行上下班,员工餐厅的伙食也很不错,这两条增添了袁克斌的简单幸福。
“努力工作,每月有1万元的收入是正常的。”至于长远些的规划,袁克斌打算和朋友创业,做一家亲子营地,也许再找一家互联网公司打工,做个技术主管或者合伙人都行。
人生总是这么苦吗,还是只有中年如此?
在一定程度上,袁克斌算是幸运的,另一些中年人可能已经四面楚歌。敌人并不是人,而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用几十年时间累积起来的财务支出数字。
杜可欣,42岁,在广州一家外资银行任职,负责大客户业务。2019年之前,丈夫事业有成,有一双天真烂漫的儿女。十几年打拼,在天河区和荔湾区各买下一套房,两部家庭用车。在旁人眼中,妥妥的幸福女人。
如今的杜可欣常常坐在新单位的楼下空地发呆。阳光下的影子印在塑胶步道上,一切像梦一样。
三年前,丈夫的公司出现资金周转问题,在征求了杜可欣的意见后,丈夫用其中一套房产做抵押,向银行贷款。创业将近20年,类似的危机遇到过很多次,杜可欣当时并没有太在意。
一年后来到2021年4月,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糟。家里的另一套房子和两辆车子都做了贷款抵押。丈夫安慰她:只要一放开,资金很快能周转。
2022年7月起,杜可欣开始频繁接到催款电话,警告夫妻俩逾期,直至闹到工作单位,同事无人不知。领导找她谈话,建议停薪留职半年,把家里的问题解决好再回来上班。“同事们同情又略带嫌弃的眼神,至今忘不掉。”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丈夫前前后后欠了3000多万。
图源:《人生i字路》
春节前,丢掉工作的杜可欣搬回娘家,两个孩子跟着老公住进婆家。贫贱夫妻百事哀。最低谷的时候,杜可欣浑身上下不到2000块。
春节后,杜可欣一直在努力找工作。服装店客服、化妆品销售、房屋中介、婚恋中介,把能去的岗位面试了个遍,最终没一份工作能超过一个月。“一下子要和20多岁的小姑娘去拼体力,她们从早八点可以干到晚八点,我忙一天回到家,感觉身体死了一样。”年龄焦虑、工作压力和无时无刻不在的催款电话,像茧一样勒着她。
图源:《东京奏鸣曲》
最近杜可欣爱上了纹身,在手臂上、肩膀上和腿上,纹了海豚、翅膀和麒麟。也许皮肤的疼能让她确信自己还活着,太渴望挣脱这无法挣脱的束缚。
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玛蒂尔达问里昂:“人生总是这么苦吗,还是只有童年这样?”里昂回答她说:“从来如此。”
那美好的仗,已经打过了
这些讨论背后,还有一个更深刻的问题需要关注:社会是否会发生重大的结构性变化。类似的变化,有样本可循。
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持续低迷,前二十年形成的既有经济模式几乎都不管用了。政府以增加财政开支、持续零利率、增加货币供给量作为调控对策,可是经济仍持续衰退,大量公司破产,员工失业。
大前研一在《M型社会》中记录了日本经济持续衰退和两极分化的过程:社会中,生活水平中等的中产阶级急速坍塌,少部分人走向高收入层,绝大部分人则重新陷入贫困,成为中低收入层。
一旦中产阶级崩溃,严寒比想象中持续更久。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日本经济用了20年时间才逐渐恢复,改善失业率。而即便社会结构发生了戏剧性变化,那些置身旋涡中的大多数人却不能完全感知。
大前研一指出,“一旦结构变化,既往指标无法说明的现象会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GDP增长,股价上扬,经济看起来好像好转了,但通货紧缩的情形并未消除,上班族的薪水也持续缩水,大家的生活未见宽裕,反而更加艰苦。”
一边是钱哗啦啦的响,另一边货物流通却未见改善。这里面的原因有三:第一,视货物为非必要的老龄人口增加了;第二,既有的生产方式转变为及时的生产方式;第三,因为对未来感到不安,人们宁愿存钱而不消费。因此,不管提供多少货币,都不会被经济体系所吸收。
图源:《人生i字路》
周圣峰,41岁,是北京某地产开发集团设计研发部负责人,月薪4万。2012年,从成都来到北京工作,经手过多个国内地标性设计项目,凭借过硬的专业能力和心理素质,工作十年,一路晋升。
去年年底,集团减员增效,按批次裁员。周圣峰被划进了第三批名单里。
后面和大学同学聚会了几次,一方面借此倾诉一下憋闷,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同学们有没有推荐的就业机会。“最过分的一次,15个人的聚会,桌上7个人都失业。有做房地产的、有做旅游的、有开饭馆、炒股的,做教育培训的,各行各业。”
一个饭局,一半40岁以上的中年男人都在相互打听找工作。
今年以来,周圣峰的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失业的头两个月还算轻松,一次性拿到的补偿金不算少,还出去旅游了一大圈。随着设计圈内坏消息不断,周圣峰慢慢感到事态严重,当他试着用求职APP联络了多家公司,看到“已读”的信息无一回复后,失眠随之而来。
上个月,他委托同为设计师的朋友做内部推荐。十年来,第一次逐字逐句做了一份20页的电子简历。一个星期后,接到对方HR的回复:“看履历很资深、很专业。可惜年龄太大,35岁左右就好了。”
收到这样的拒绝,周圣峰顿时懊恼起自己那份20页的简历。朋友打电话来安慰,他越讲越火大:“是不是40岁找工作的人就该死?干脆分配个墓地给我好了。”
就是这样。当你拼命地向前奔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发现自己只是停留在原来的圈子,甚至滑落到一个更局促的圈子里。
这不是你的错
有研究发现,金钱只有在能够提高人们的社会地位时才能给人带来幸福。换句话说,仅仅有钱是不够的,人们还希望看到生活水平的提高,感受到阶级的上升,并且能够对身边的人和自己展现这种上升。
而这种上升一旦被中止,钱就变成了唯一需要较劲的东西。
43岁的汪祖华是浙江一家电商公司的市场部主管。去年双十一后的第三天,汪祖华所在的部门被全员约谈,给了每人一份离职申请表和工作交接清单,强制性劝退补偿一个月工资。
汪祖华从惊讶转变为愤怒。惊讶的是裁员名单里有他,仅一个月的补偿金点燃了愤怒。他要求重新计算离职补偿,在公司工作了11年,以月平均工资2.5万计算,需要补偿30万。公司人事以“公司存在大量欠款,无力支付”为由拒绝了汪祖华的要求。
去年底开始,汪祖华瞒着家人,每天准时“上下班”,把精力全花在和公司打仲裁官司。他收集了详细的考勤记录、工作日志、报销凭证、KPI考核、薪资发放流水、聊天记录等各类图文、视频证据,“用了个50G的U盘,几乎装满了。”
折腾了几个月,劳动仲裁最新出具的法律文书寄到了汪祖华手里,他赢了。但公司认为薪资核算不能按2.5万计算,而应该按6000元重新计算,并且举证汪祖华和市场部是因为业绩连续不达标而被辞退。双方僵持不下,到法院继续起诉。
“我就是要死磕到底,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过去的十年。”汪祖华的孩子今年上初中,家人老老少少都需要用钱。
和汪祖华不同,小他八岁的邵禹铭作为同样被“优化”下来的人员,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
邵禹铭五年前结婚时全款买了一辆特斯拉,贷款买了一套上海宝山区的房。在汽车行业里摸爬滚打12年,一路晋升成部门小领导。今年1月,邵禹铭所在的汽车销售公司进行人员优化,邵禹铭成了第一批“被优化”下来的员工。
公司发布裁员名单的第二天,邵禹铭被当面通知在8小时内整理个人物品,办理手续离开。“一整天都是懵的,太突然了。”
离职一周后,邵禹铭申请成为了一名网约车司机。用那辆特斯拉和自家的充电桩跑活,第一天收入了556块8毛。慢慢的,邵禹铭找到一些门道,比如:在上海,只要上路10小时,基本可以保底500块;出勤率和信誉分很重要,偶尔会有意外惊喜;下班高峰期在远离公交站和地铁站的商务大厦附近,接单几率比较大;申请专车后,每天再多跑一两个小时能够到800元流水。
目前,邵禹铭夫妻俩欠了200万房贷,精打细算过日子,按计划逐月还贷,压力勉强能承住。妻子上个月起开始备孕,眼看两个人的人生新阶段即将开启。邵禹铭说,“35岁后,一些事情想开了,这辈子不指望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凭力气吃饭,全家人平平安安。”
图源:《白日梦想家》
到底什么才是我们想过的人生?关键的是需要认识到,感到捉襟见肘、焦虑恐慌并不全是你个人的问题。在任何社会中,生活得不堪重负这个问题不是简单的个人或者道德问题,也从来不是心灵鸡汤和成功学能解决的。
詹姆斯·霍利斯在《中年之路》这本书中提到,“我们和其他人一道处在灵魂的浪涛汹涌之中,但是需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去游泳。真相仅仅是我们必须知晓的,也来自于我们的内在。如果我们能把我们的生命与这个真相结盟,无论这个世界磨损我们多么厉害,我们仍将感到疗愈、希望和重生。”
接受自己的过去,和家人朋友坦率的讨论此时此刻的处境和感受,学会从中吸取教训,以更好地面对未来。
比当下的境遇最深刻的痛苦是生活的无目标感,失去方向。事实上,它们很可能对应着更大、更深层次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困扰着整个社会。
人生,寒往暑来而已。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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