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面对“爱还在吗？”“教培人怎样看待婚姻？”“经历了哪些改变？”这些略显八卦的命题，7位不同年龄、不同经历的教育培训从业者公开了他们的情感、婚姻状况。

当我把以上问题逐个敲给行业内的朋友时，大多数朋友是迟疑的。这些年发生了很多故事，我们身在其中，不必多言。故事分很多种，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知道有多少悲欢离合正在发生。”

从开始的戏谑兴致，到后面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谨记录下这些淹没在宏大时代里的个体故事。尽管，当用语言和文字尝试去描述一件事怎么发生时，这件事就不再是那般真实。

世界这么纷扰，请允许我们寻找爱的跡象。

王惟祎，28岁，结婚3年

合肥，独立教师

婚姻不是泥潭，双失业夫妻就在泥潭

“25岁贷款买房，55岁还清。想到这个，人生都不快乐了。”王惟祎和丈夫黄春迅曾经都是国内知名K12培训机构的老师。离职前，每个人平均月薪1.2万。2020年，俩人考驾照、领结婚证、贷款买房，一气呵成。

“那时候，想到的都是很长远的事情，比如，买房还贷。”王惟祎对三年前的家庭规划耿耿于怀，现在夫妻俩每月要还7600元房贷，连续30年。

去年夏天，王惟祎和黄春迅相继被裁员。虽然拿到了N+1的赔偿，但日复一日的恐慌如浪涛般袭来。为了减省出租房开支，两个人带着一只金毛犬，搬进了只装修到卧室和卫生间，客厅和厨房全靠DIY的新房。

煎熬了半年，2023年初，在学生家长的引荐下，王惟祎和黄春迅分别以独立教师的身份，给初中阶段的学生做线下辅导。王惟祎周一、周三、周五带语文，黄春迅周二、周四、周六、周日带数学和物理班。小班授课，一对一、一对三、一对六，每小时能收150元到350元。

经济问题暂时解决了，新的感情问题出现了。

王惟祎说她现在和老公的吵架有几个特点：高频次，大概两天吵一次大架；见光吵，不见面还好，一见面就吵；线下吵完线上吵，过去微信里互相问问“几点回家”、“想吃什么”，现在的聊天记录里全是“互杠”。

《问题餐厅》

即便这样，吵架还往往得约在晚上十点以后，因为夫妻俩实在太忙了。“每天开课14个小时，到家后还得给学生改作业，向家长反馈错题，没课的时候，就忙不迭准备第二天的教案，整理打印材料。”夫妻俩的工作时间完美错开，要吵架只能“约架”。

从约会到约架，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彻底改变了。“白天见不着，晚上在家吵怕影响邻居。楼下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前是我俩的主阵地，利用遛狗的空档互飙脏话，骂累了再进去买两桶泡面。”

这半年来，一些很小的事情都能引爆两个人的情绪。王惟祎说，吵得最凶的一次是因为卫生间贴瓷砖，工人把马桶背后的装饰块贴歪了，夫妻俩都太忙，事后才注意到。于是从一块瓷砖开始，相互指责，最后升级到质疑结婚的意义。“其实导火线都是小事情，但真正产生受困感的是对于漫长未来的恐惧。”吵架，就成了两人抵消疲惫，感受到彼此心意的通道。

声嘶力竭地吵完后，生活还得继续。这个暑假，王惟祎和黄春迅的日程表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即便这样，两个人还计划着赶在开学前攥一点儿钱，买一批宜家的家具，把空洞洞的客厅先填充起来。

被问及“爱是什么”，王惟祎犹豫了一会儿，咬咬嘴唇说：“爱情是有个人愿意和你住在没有沙发的空房间里；即便眼泪掉进键盘里，还要头也不抬的工作养家；说完最难听的话，还是会抱着对方说，‘明天要加油’”。

生活就是这样，即使陷在淤泥里，也要奋力爬到阳光下。

贺文雅，36岁，结婚9年

郑州，英语机构运营

相恋是一场修行，失败也是

和王惟祎相似，别人眼中的女强人贺文雅也在经历一场人生的选择。

10年前，贺文雅在郑州一所国际学校担任助教。工作期间，贺文雅关注到上课风格独特，幽默博学的美籍教师David。David也被这个阳光开朗、做事认真的女孩吸引。

一年后，两人步入婚姻。夫妻俩会在每年假期前往世界各地旅行，周末约上朋友去溯溪、登山、露营。

2016年，贺文雅和丈夫用100万入股了一家新成立的幼儿园，开启了创业路。幼儿园设国际班和双语班，最多时有170个孩子，年营收近千万。

贺文雅开始频频出席各类教育论坛，分享创业故事和园区案例。贺文雅开始有意的给丈夫David树立精致的名师形象，要求他日常必须着正装。一向随性的丈夫为了让妻子满意，选择了照做。

伴随着长时间停课风暴刮过，贺文雅和她的幼儿园连遭滑铁卢。去年3月，持续空转了两年的幼儿园彻底无法运作，贺文雅选择了低价转让。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贺文雅和丈夫这几年挣的钱打了水漂。失去幼儿园前一晚，贺文雅扔掉高跟鞋，蹲坐在树底下嚎啕大哭。丈夫安静的坐在一旁，拍打着她的肩膀说，“这只是一个游戏，享受过程就好。更何况，不用整天穿西装也是个不错的消息。”丈夫的达观，让情绪崩溃的贺文雅慢慢平静下来。

幼儿园易手不到一周，贺文雅突然生病，住进了急救病房。“我从没有见过他那么慌张过。他一次又一次的对我说，‘我们’才是最重要的。”出院后，David帮助贺文雅制定了康复计划，在饮食、睡眠、运动各个生活习惯上做了优化。

凭借以往的教学经验和过硬的资格认证，David很快在一家私立学校找到了新工作。贺文雅则进入了一家雅思托福辅导中心，负责招生运营和线下活动组织，除了工作，她把大把的时间用于经营他们的小家。

徐辰，42岁，离异2年

连云港，英语机构创始人

人到中年，创业失败婚姻解体

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温暖的结局。大多数时候，生活的背后是不可抗的聚合流离。

徐辰还是离婚了。

从2013年开始，徐辰和丈夫携手奋斗了7年，把一家小培训学校扩充至7家门店，近百名员工，3000多个学生。直到2020年，事情开始起变化。

2013年，徐辰从外贸公司离职，和丈夫开办了一家小型英语培训学校。“刚开始挺顺利，第一年招到了87个孩子。”从最初夫妻两个人搭班授课，到后来有70名专职教员，徐辰将这些归功于团队努力和市场环境。

在徐辰印象里，夫妻配合最默契的是创业头三年。两个人一门心思招生、做活动、洽谈合作，通宵一晚第二天照常精神饱满的上班开会。徐辰直爽干练，主抓教学和人事，被同事们称呼为“辰哥”。丈夫老杨沉稳细致，负责市场拓展与财务。夫妻俩背靠背，创业几年下来，积累了多套房产。

《最完美的离婚》

“夫妻店模式一开始的效率是最高的，越到后面问题越多，尤其是问题集中爆发的时候，不可遏制。”2020年8月，徐辰和丈夫为止损，率先关掉了2家门店，一年后又关了3家。“野蛮生长期的很多问题被一个又一个新校区掩盖了。财务、考评、课程或多或少都存在着问题。”

问题到2022年末彻底总爆发。俩人透支了这些年的积蓄，抵押了两套房，勉强清退完预收学费。“很多创业者会产生错觉，以为现金流是健康的，即便不健康，也可以拆东墙补西墙，其实完全经不起风浪。”

和老杨搭班的10年里，徐辰记不清两人吵了多少回。她习惯了肆无忌惮的情绪输出，也习惯了老杨的一再忍让。最严重的一回，徐辰当着众人把装满热水的不锈钢杯直接扔到电子屏上，表达自己的不满，随着杯子发出的刺耳声，液晶屏被砸出两个巴掌大的凹陷，“当初不是针对他，就是一股烦躁的无名火压不住，他一句话，刚好给点燃了。”

终于，徐辰和丈夫年初办理了离婚手续。破碎的家庭背后，还有一败涂地的创业经历。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说：在这个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夫妻。可惜的是，有一种离散叫做时代。

张晓沛，31岁，结婚1年

太原，前新概念英语教师

不讲爱，用尽全力的活着

张晓沛原本是一家培训机构的新概念英语老师。

对张晓沛来说，最近最坏的事情是丈夫崔哲被车撞了。在去医院给丈夫办理住院的路上，她掏出手机准备打车，头脑中闪过的念头居然是：“打一次车，他得送三单外卖才能挣回来。”

是的，崔哲当了外卖员。他之前和晓沛是同事，在送外卖的途中遭遇了车祸。

张晓沛失业两年了。她和崔哲经历了倒闭、劳动仲裁、办失业保险，再到领证、结婚。张晓沛把她和崔哲的关系比喻成战友，两个人共同经历了许多。崔哲比张晓沛小三岁，两个人没买房也没买车，挑了对样式简约的婚戒，迈入人生新阶段。

对于两年前学校的突然倒闭，张晓沛至今无法释怀：“六月搬进了新校区，八月底就解散了。”两年来，她无数次徘徊至那个门口，看看有没有人把它重新开起来。

理想主义者往往最脆弱，却不得不一次次面对生活的青睐和抛弃。张晓沛是典型的被抛弃后，进入漫长分离焦虑的一类。

“我大概不会回到教育这一行了。”年初，张晓沛开始备考消防工作师资格证，崔哲做了一名外卖骑手。尽管为老公提前预备了防晒霜、冰袖、降温喷雾，崔哲还是在跑单一周后肉眼可见的黑了一大圈。

《为了N》

张晓沛和他说：“太累咱就不干了。”崔哲总是带着笑，说跑外卖挺有意思的，每天都能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崔哲给自己的任务是每天至少接40单，下雨天和周末争取60单，这样能保证月入8000元以上。

两周前，张晓沛突然接到电话：崔哲被一辆私家车撞了，摩托车侧翻在地，脸部、手肘、膝盖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交警还没定责。

张晓沛接到电话赶忙打车去往医院。“老远看到他坐在大厅一角等着挂号，走近后听到平台催单语音还在响，我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见到张晓沛，老公的第一句话是：“家里门锁好了吧？车的电池充满了吗？”晓沛只觉得悲从中来，站在那里哭得像个孩子。

至于未来要做什么，夫妻俩打算存钱买辆代步车，方便往返老家。

什么是生活？生活是一个人的遭遇覆盖了另一个人的遭遇，一家人的故事淹没了另一家人的故事。

时悦，41岁，单身

北京，互联网教育公司合伙人

爱情和婚姻不是必需品，勇气是

“我不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应该是还没有遇到对的那个人。”1982年出生的时悦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中长大，父母都是大学老师。22岁赴美国读研，毕业后留在宾夕法尼亚州一家互联网科技公司做产品开发，妥妥一枚“别人家的孩子”。

2015年，时悦回国创业，和大学同学一起成立了一家互联网教育公司。作为联合创始人，时悦带领团队从0到1，服务了百万用户，两次获得融资。

《适婚女郎》

2021年初，公司发展进入停滞期，创始团队对破局方案出现了严重的分歧。时悦不接受合并收购，却苦于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恰逢母亲重病住院，她主动申请退出，仅保留原始股份，不再参与公司决策。

时悦说，年轻时总想往外跑，做一番大事。“妈妈住院那天，医生问询她的年龄，我才猛然惊觉，她已经是70岁的老人了。”

母亲出院后，时悦用积蓄在烟台买了一套临海公寓，实现了一家人面朝大海的梦想。今年时悦还规划了两次世界旅行，想趁着父母身体还算硬朗，带他们去看看远方。

付欣，26岁，恋爱2年

长沙，美术机构教师

有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简单的快乐

付欣和男朋友小杜是高中同学，湖南邵东人。2018年毕业后，付欣当上了长沙一家少儿美术培训机构的专业老师。最近，付欣成了机构的合伙人。

小欣和小杜的圈子很小，生活也很节俭。小杜不抽烟、不喝酒，偶尔玩玩游戏。小欣很少买衣服，化妆品用最简单的，一些裙帽类的穿搭都是自己动手做。没课的时候，两人会把付欣画的画放到网上卖，偶尔接一些墙画做私活，晚上去夜市给人画T恤和帆布包。

“2020年经营困难，老板说要让渡股份筹集资金，我把攒的5万块投了进去；今年招生不理想，老板对内招合伙人，我又投进去8万。”付欣在征求了男友的意见后，把两个人毕业后攥的所有钱一股脑入了股。

合伙后的机构老板占比51%；付欣占30%，拿最低时薪，年末获得利润分红；还有一个负责市场的老员工，每月拿底薪，半年一结算，分成20%。

“13万是我全部的积蓄，投进去没指望着挣大钱，如果最终稍稍赔一点，就当是交学费了。”付欣和小杜两人的三观一致，都奉行着极简的低欲望生活，相比于现在吃点儿苦，两个年轻人对于未来的日子满心欢喜。

《四重奏》

在做第二笔转账时，有朋友专门打电话来提醒她，再想一想下决定。付欣却觉得要相信别人，见劝不住，朋友扔下一句“你就等着后悔吧”挂掉了电话。但这些小插曲丝毫不影响付欣对于未来的向往和憧憬。

事实上，13万对付欣二人来说，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在长沙的老城区边缘，付欣和小杜租住在一套一居室里，房租每个月1200元。除去租房这一块支出，他们的日常原则是能省则省。

付欣的计划是在30岁之前，和小杜回家乡开一间美术工作室。让那里的孩子们去画大云山、九龙岭，在劳作中去感受生命、记录美。

“爱情是什么？”付欣说：“爱是简单的生活。”

罗菡，37岁，结婚9年

苏州，阅读中心负责人

有一个安稳的家，让创业者退可守

年轻真好。同样是某种程度的创业，对于从来以丈夫和女儿为中心的全职太太罗菡来说，不次于人生的重要转折。

罗菡有一家自己的门店，专做课外阅读辅导和思维导图训练。在此之前，罗菡从来没有工作过。研究生一毕业就结了婚，接着备孕、怀孕、生娃，全职太太的角色一做就是七年。

大学时的罗菡热情不服输，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创业大赛，拿过一等奖。结婚后，罗菡发觉自己发展出了讨好型人格，做任何事都希望不被挑剔，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

2021年9月，女儿入读小学。在找工作和创业之间，罗菡选择了后者。罗菡和朋友合伙在女儿学校附近开设了一间阅读中心。前期的启动资金是50万，主要用来支付房租、基础装修和招募兼职。

《问题餐厅》

罗菡和合伙人前后考取了思维导图培训师的资格，以场地合作的方式招募到四名阅读指导师。两年下来，总共招募了115个学生，基本能实现收支平衡。

丈夫见到罗菡每天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主动承担了部分家务，偶尔也会笑眯眯地在罗菡教室门外听课。

现在，罗菡每周带6个小时的课后托管，女儿也在班里上课。有时候，罗菡觉得自己天然就适合教育这份工作，既能够养育、教导孩子，又能实现自我认知的提高。

“做全职太太的时候，注意力和成就感在女儿身上。创业以后，身边的孩子、家长会第一时间给到反馈，不断让你确认自己的价值。”罗菡和丈夫已经将二胎计划提上了日程。

事实上，人们面临的一切并非突如其来。

早有前车之鉴。自1990年泡沫经济破灭开始，日本进入“失去的三十年”。长达三十年的经济持续低迷，不仅使日本的经济结构发生了重大改变，也对日本的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当时的日本同时面临着经济停滞、高失业率、通缩、人口老龄化、巨额公共债务、国际竞争压力等巨大挑战。

“失去的三十年”里，个体的家庭和婚姻关系也随之变动。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的统计数据，80年代日本离婚件数是14.2万件，每5对夫妇中有1对离婚。到了2020年，这一数字变成了23.7万件，每3对夫妇中就有1对离婚。一直到近年略有下降。

失去了经济增长势头，许多家庭面临财务压力，年轻人延迟结婚的时间，一些家庭决定延迟生育或者选择不生育子女，人们更加重视事业发展和个人成就，倾向于追求独立和自主的生活方式。

《四重奏》

当然，经济因素会对家庭产生负面影响，但也可能在某些情况下加强家庭成员之间的凝聚力。

失业率上升、收入减少可能导致家庭成员间的紧张和冲突，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夫妇可能会为财务问题、教育费用产生争执，自尊心下降，心理压力增加。但必须共同面对的困境，也可能会让家庭成员团结一致。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支持失业者和低收入家庭，支持人们重新就业和职业培训；提供婚姻辅导和家庭教育，帮助夫妻更好地应对婚姻中的挑战和问题；鼓励企业提供灵活的工作时间安排和家庭照顾支持，以帮助人们平衡工作与家庭责任，减轻家庭压力；促进女性在职场和家庭中享有平等的权益。

当然，情感和婚姻问题是一个复杂而多维的问题，经济因素只是其中之一。离婚率高低、家庭和睦与否与文化背景、个人价值观、教育水平、家庭传统等息息相关。从这一点来看，我们将要面临的问题会更加复杂。

总之，看上去个体的问题从来不是一个孤立的问题，它是一个个被个体呈现出来的社会问题。

当一切不可预见，普通人的情感和婚姻就充满变数。情感和婚姻从来不是单独的存在，它和我们周围的处境相关。上面的案例自然不能概括教培从业者的情感现状之一二，但教培人形形色色的情感婚姻状况，也许正反映着这样一群人的不同处境。

每一个音符背后，都是时代的主旋律。事实上，当人们开始关注一群人，关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如果你正在感恩你身边的人，或者乐于接受自己的选择，那么祝贺你；如果你正经历着某种不幸或伤挫，那么，请坚强起来，要相信，不塞不流，不止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