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Pixabay

芥末堆文 10月31日，郑州市管城回族区建兴路小学一名“00后”女老师吕某留下一封遗书后轻生。吕某年仅23岁，2023年8月考入该校并任职班主任，遗书内容直指应对上级检查、拟写材料等课外行政工作压力大，作为新手教师她感到迷茫、痛苦。

在当前的就业形势下，如果一名中小学教师还抱怨工作不如意，多少会引人侧目：寒暑大假，旱涝保收，环境单纯，有什么不满意呢？直至00后女老师吕某轻生之后，大众舆论终于再次关注到了中小学教师群体的工作、生活，以及心理健康状况。而除了当下被诟病的“教学外杂项事务繁多”之外，中小学教师中的另一部分群体也许还面临着其他的困窘，这个困境在乡村的新手教师身上，更为明显。

图源：@潘子鸟

25岁的陈墨，现在是一名乡村新手英语教师，陈墨向芥末堆展示了她一天的工作安排。

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陈墨匆匆洗漱，六点半准时到达教室，盯学生早读。早读结束，陈墨用20分钟的时间快速解决完早饭，赶在7:50分到达教室准备上第一节课。9:40分，陈墨暂停备课，前往操场与学生一起做课间操。

几乎没有午休时间。食堂第二批吃饭时间是12:00，12:40陈墨又去看学生午读。

在完成一天四节课的教学任务后，陈墨不能离开，她还得看晚自习，老师们每隔一周会排到一节晚三，晚上八点半下课。学校设备不完善，老师需要在学生们之前结束洗漱，如果看晚三，就要等学生们洗漱结束再去，洗漱完大概九点。九点之后，陈墨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时间，她打开课本，开始明天的备课。

讲述者供图

没人带，全凭自己在实践中摸索

陈墨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节奏。她今年研究生刚毕业，成了某乡镇中学的“见习老师”。之所以是见习老师，是因为陈墨尚未考取教师编制，来这所镇中学实习也是为将来的考试做准备。

面试通过后，学校让她教英语，一天四节课，课程虽多但这与陈墨的专业一致，她欣然同意，心中跃跃欲试。然而到学校第一天，陈墨突然被告知她的工作多出了看早晚自习，同批进来的见习老师也同时被安排了看早晚自习的任务。陈墨发现，学校非常缺老师，光是像她这样的见习生就有六个人，而这六个人占了学校全体教师人数的三分之一。一人带多班是常事，教龄稍长的教师最多一个人带四个班，陈墨这样的新手也得带两个班。

“我最崩溃的就是刚去学校的时候，根本没人告诉我怎么教学或者怎么开班会，班级情况自己都不了解，去的第一天就站上讲台了。备课花了好多时间，但心里还是打鼓。”陈墨说。这种刚入职的忐忑，几乎是所有新手教师共同的写照。另一位教龄四年的村小教师刘燕燕也告诉我们，教书以来最难熬的还是刚进校的那段时间。“我现在看着我们学校新入职的老师也挺替他们心累的，不过所有人刚入职都是这样的，没人带，全凭自己在实践中摸索。学校确实组织了新手教师培训，但是这个为期两天的岗前培训没有任何实操意义，就像听了两天的讲座。”刘燕燕无奈地说。

虽缺乏经验，但新手教师却承担了更多的工作。由于学校与其他学校有交流任务，陈墨还常要与友校教师互相听课、评课，交流一次大半天就过去了。

“基层缺人，大家都特别累”

同时，她们六个见习生中，五个当了副班，“代为履行班主任职责”。班主任费每月每名学生按照6元计算，实际情况是班主任津贴仍由挂职的教师领取，但班上一应杂事则交给了这几位副班。这种境况甚至与其是否为学校编制教师无关，只与经验和工作年限有关，因为据陈墨说，学校另两位刚考上编的新手教师与他们的情况别无二致，他们其中一位已经决心一年后再重新去考编，每天在手臂内侧用圆珠笔倒计时离开学校的天数，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下次一定要考一个不带早晚自习的学校”，他坚信换个学校情况就会好转。

在不小的工作压力下，新老教师之间的关系也不可避免地变得有些微妙。陈墨表示，学校的班主任大多数都是新考上编制的新老师，也没有什么经验，精神压力挺大的；一般快退休的老师则不带班只上课，还有一部分中年老师，都有二胎小孩，经常为了接小孩和新老师换课。那新手老师可以选择不当班主任吗？原则上是可以的，但实际上不行，领导的命令，评职称的压力都让他们不敢轻易说不。

在这种环境下，甚至新手教师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有点紧张。

陈墨压力太大，想辞职，校长为了留下她把她教授的科目改成生物，这样每天可以少上两节课，但这招致其他见习生的不满，有人去校长办公室哭诉。“基层缺人，大家都特别累，我也理解。”陈墨说。她形容自己这几个月的生活：“有一种油尽灯枯的疲倦感。“

受访者供图

令人困扰的家校关系

中小学教职工供需和结构矛盾仍然存在，新手教师负重前行，教龄长的教师也不轻松。刘燕燕是某村小教师，教授语文和数学两科并兼任班主任，在乡镇，一名教师身兼多科并不稀奇。刘燕燕所在村小共有400多名学生，30多位教师。

在她的表述中，这份旁人眼里的好工作压力也不小，与家长的关系就很难处理。刘燕燕教授2个班，每个班有将近40名学生，与城区小学不同，村小的家长一般配合度不高。

教育部推动学校将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纳入学校工作计划，建立健全家庭教育指导委员会、家长学校、家委会、学校公开日、家长会、家访等工作机制，刘燕燕班级的“家长群”却形同虚设，老师把信息和任务布置到群里，但回复的人寥寥无几。学校经常会布置观看“学习强国”、“安全教育平台”等课后学习任务，并要求学生观看的时候截图反馈。在刘燕燕眼里，这项学习任务还是很有意义的，但问题在于非常需要家长的配合，像一年级、二年级的小孩，他们还不会登陆平台账号密码，这些都需要家长来操作。也有很多留守儿童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在布置课后任务时一般难以完成，手工作业、PPT等就更难指望。

“有回在群里发的消息多了，还被家长抱怨了。”刘燕燕说。

截图源自某微信群

职称难、工资低、竞争大

更让刘燕燕心焦的，是职称评定。刘燕燕入职四年多，基础工资和绩效工资加起来每月到手4000左右，还是初级职称（上班一年后自动认证）。“教师工资与职称等级挂钩，跟你在乡村还是城镇教书关系不大，初级职称和中级职称之间能差不到1000元。”今年是她入职的第五年，原则上有资格参与中级职称的竞争，但刘燕燕没多大信心。

为了缓解乡镇中小学教师困境，目前我国探索实行乡村教师和城镇教师职称分开评审，对长期在乡村和艰苦边远地区从教的中小学教师，提高教育教学实绩的评价权重，对中高级岗位实行总量控制、比例单列。

但据刘燕燕讲述，当下现状是，评职称要比荣誉证书难很多，例如‘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等荣誉，竞争激烈。要想脱颖而出，就不得不去参加各式各样的比赛，常见的比如优质课比赛，进入复赛或者决赛就能相应得到奖项，从而获得证书，在职称评比中获得加分。今年刘燕燕所在的镇60-70参加比赛，但只选19个。“你今年选不上，明年又有一批年轻人跟你竞争。”她说。

根据教育部数据，十年间，教师资格考试报名人数由17.2万人次跃升至2022年的1144.2万人次；仅2023年上半年，教师资格考试报名人数就已突破427.3万人，其中全国28个省份实行地方院校师范生公费教育，每年约5万名高校毕业生到乡村中小学任教。2023年部属师范大学计划招收公费师范生8300名。计划招收“优师计划”师范生12420名，比2021年实施之初增加28%。而据南风窗报道，湖南省有十余个地区明确表示2023年无乡村特岗教师招聘指标，这与不少乡村学校“满编”有关。陈墨和刘燕燕两位年轻教师，只是庞大的乡村教师的一角缩影，在乡镇中小学教职工供需的结构性困境下，提升和改善乡村教师的待遇和发展，我们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