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图:《百元之恋》
2023年还剩下50天,你还在教育行业吗?如果不在,此刻你在做什么?
从2021年7月计数,观望者、质疑者、不安者、崩溃者,人们笼罩在焦灼的粘稠气氛中,鲜能透口气出来。
28个月过去,曾经的1000万教育从业者如泼墨般流散。有招聘数据样本一度显示,留在教育行业的从业者有7.4%,80%的从业者已流出,分别流向游戏、餐饮、电商平台、软件服务、内容资讯等各个行业。这些数据一直在变化。
行业内存在着一种乐观声音:教育从业者是一群学习能力很强的人,一旦放下身段去跨行,无异于降维打击。是这样吗?对每个转型中的教育人而言,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呢?
去年上半年,在头部互联网公司的教育业务部门工作了十二年的关步杨,转身迈进公益领域,加入一家成立18年的公益组织,担任秘书长。一年多已过,关步杨确信,“降维打击并不存在”。
图源:《重启人生》
是时候去尝试另一种人生了
2022年,35岁的关步杨觉察到市场和自己内心的变化。
整整12年,从实习菜鸟一路打怪升级,成为独立项目负责人,参与或主导了搜索引擎、词典、智慧教育、素质教育等项目的商业孵化。
也许是遇上了刺目的35岁危机,也许是剧变使得阈值不断被突破,关步杨告诉自己:是时候去尝试另外一种人生了。
关步杨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期间。他学的是法学和新闻学。08年汶川地震过后,他创建了学校里的青年志愿者协会。关步杨的内心里渴望成为一名呐喊者和行动派。
几经寻找,关步杨找到了气味相投的组织——麦田。“麦田”的创始人叫莫凡,2005年,他以一名普通志愿者的身份发起“麦田计划”,从一名设计师变成一名公益人,麦田迄今已在全国有91支志愿者团队,服务并影响乡村儿童及教师超过100万。
“之前是追着科技跃迁在走,我希望接下来循着泥土的气息走下去。”
去年10月,关步杨和莫凡去到云南大理云龙县诺邓古村。刚进诺邓,就有村民一眼认出他们,隔老远挥手打招呼:“来了噶!”
村里随处可见老莫这群公益人留下的痕迹:村子转角有开给游客和年轻人的咖啡店,里面有图书角,村里的孩子来这里自由取阅;大青树客栈的老板是曾经的志愿者,留在村里娶妻生子;旧村小里还摆放着老莫当初讲课时用过的小黑板。
在这里还有两位老朋友:杨庆华与尹铁梅,他们曾是诺邓完全小学的校长、老师。18年前,莫凡在诺邓古村的一棵大树下,为村小的孩子们上了一节美术课并了解到孩子们没有课外读物,从此开始奔走呼吁,创建了民间自发组成的助学公益组织,自此结缘。还在那株大树下,老莫给关步杨系上橙色手绳,这是志愿者间的信物。
公益是第三次分配,自下而上,更能看到不易被关注的地方。
同样是在2022年,33岁的周燮纬像往常一样关掉闹钟翻身起床,刚起身就感觉到天旋地转,耳鸣眩晕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周燮纬是杭州一家教育科技公司的运营总监,参与多条产品线的研发与设计,产品主要是为国内大、中、小学校提供多媒体教室解决方案。
周燮纬在2010年加入团队,一年中超过200天在出差,拜访客户、洽谈业务,喝酒应酬是常态,这样的节奏周燮弘持续了10年。
知道周燮纬的身体出现预警,女朋友严肃地建议他换工作。在这个过程中,公司收入大幅度减少,尾款收不回来。为控制成本,人资部门开始分批裁员,周燮纬负责的运营部门裁员力度最大。
作为初创期成员,周燮纬为避免被裁的尴尬,主动申请停薪修养一段时间。直到年初,周燮纬正式离职,和朋友合开了一家中医手法馆。
用周围人的来话说就是,“燮纬转型到大健康,妥妥的朝阳产业。”
谁说教育人转行是降维打击?
关步杨慢慢发觉,和企业里相比,周围这群做公益的人有这样的特质:乐于表达,随时随地分享价值主张,看重情感连接,希望看见与被看见。
在关步杨看来,企业的人才选拔机制让团队成员有着相似的画像,经过人资部门的筛选、培训和考核,加之有各类的KPI、OKR牵引,再辅以企业成熟的基础建设和后勤保障,管理有其统一性。
“NGO组织就很不一样,团队成员间年龄、生活背景差异很大,需要协作的群体成分复杂,有社工、志愿者、企业领导者等,想要用关键绩效去牵引几乎不可能,很多组织欠缺企业一样完备的福利和后勤保障,凡事都得自己来。”管理难度就很大。
在离开教育行业之前,有同行勉励关步杨:“从互联网大厂到公益组织,等同于降维打击。”当时的关步杨没接这一茬,虽说自己有信心把事情做好,但他不敢肯定是不是这样。有了这一段时间的亲身实践,关步杨回过味来:“降维打击是不存在的,作为教育从业者切忌自以为是。”
一切都在变化中。一旦转行,服务对象变了,随之而来的是需求的变化,产品模式和服务行为的变化。要进入另一个领域,合作伙伴也在发生变化,人才的准入影响着合作模式。紧接着,是激励与考核方式上的差异,教育机构的激励模式在一些领域行不通。
行业约束也不尽相同,相比教育培训,公益领域需要加倍透明,更加珍视公信力。和业内同行的关系也在发生变化,教育行里不乏同行相轻,而公益赛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期目标上也不一样,公司企业以盈利为目标,而公益机构的长期目标往往是解决社会问题,要把自己“做没了”。
平移大厂的管理经验是行不通了。关步杨把自己融进行业里,将新的观察和旧的观念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更新的信念去决策和行动。
要想知道那个对的答案,就要回到乡野上、土地里,从一个一个具体的、鲜活的个体那儿求得。
作为一名公益新生,关步杨将乡村学校和那里的孩子作为新的观察目标。他跟随志愿者一家一户做回访与调研。他去往山区中学,参与那里的项目式学习和孩子们的毕业礼。在这些地方,关步杨结识了许多新的伙伴。
小程,曾经是最早接受“麦田”资助的一名学生。在顺利完成初中到大学的学业后,他回到家乡,开办起托育中心,教当地村民使用电脑,帮助土特产走出大山,又以志愿者的身份重回“麦田”。关步杨第一次知道小程是在项目的PPT里,见到他是在大理云龙县走访时行进的山路上。
小程对那里的人和路都很熟,充当着团队翻译和司机,在弯曲漫延的山路上紧握方向盘。小程告诉关关,10多年来,他们入户调研时收集到最多的愿望就是努力读书,走出大山。山里面的人太渴望走到外面去了。关步杨感受的到,团队里各色伙伴的内驱力来自于他们深深的共情和人皆有之的良知。
关步杨也被随时感染着:“每个孩子都可以乐享教育,成为自由、独立并具备公益行动力的个人。”他需要在经验和现实之间找到一种平衡。
在关步杨带领的麦田专职团队推动下,组织内部在项目创新、平台建设、透明管理、公募能力发展、数字化建设方面都有了一些新的尝试和举措。关步杨找到了腾讯公益、字节跳动公益等合作平台,扩大公益影响力。
周燮纬转型的起心动念从耳鸣那天算起。频繁的眩晕迫使他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毛病一大堆,颈椎、血脂、血糖、尿酸、肝、胃都有不同程度的病症。医生建议他采取理疗,慢慢调养。周燮纬找到一家中医馆,每月两次推拿调理。
一来二去,周燮纬和馆长崔伟志成了朋友,从健康养生谈到经营管理。周燮纬下了决心,带着70万加入手法馆,成为老崔的合伙人。
两个人重新装修了店面,将原有的视觉设计升级。LOGO墙、国学展区、品饮区、沙龙区、问诊室、理疗室、艺术体验区等空间的划分,让手法馆显得更具科技感。
同时,周燮纬将原有的产品做了细分,单次价格从70元到700元不等,做出了五个档,供老年人、儿童和上班族三类目标用户选择。
2023年元宵节,中医手法馆重装开业,当天40多个新客户和20名老客户购买了充值卡,营收接近20万。按照周燮纬的预判,“年营收300万不成问题,年末可以开出一两家分馆。”
事实上,从年初到上个月,中医馆的总营收在110万左右,与当初的预想相差甚远。和周燮纬曾经熟悉的B端教育装备产品不同,理疗产品利润率低,极度依赖人,跳不出传统的单个预收费模式。
即便周燮纬上马了短视频、直播问诊,打开线上预约通道,创建理疗养生群,和社区、高强度型机构进行了不同深度的合作,营收也不见明显提升。周燮纬计划后面推出家庭理疗师学习营,打破地域限制,做短期培训产品。
最让周燮纬不适应的是工作氛围和成就感的落差。在教育科技公司时,虽然销售压力大,但一旦完成大单,他会领着同事们去蹦极、漂流、出国游,团队上下投来的钦佩眼光让老周成就感爆棚。曾经的同事个个具备活力,电子工程师、软件工程师、ID设计师、结构工程师,还有很多漂亮可爱的产品体验师,老周偶尔还是挺怀念的。
成就感取决于能否实现所期待的结果
从前,一二线大城市是关步杨的活动区域,沟通最多的群体来自“鸡娃”的中产家庭。现在,他踩在乡村的泥土上,和那里的孩子越来越亲近。
在走访期间,关步杨遇到过一个男孩。男孩问了关关两个问题:“人只配拥有一个梦想吗?如果有一天我反悔了,梦想还能更换吗?”
这次问答让关步杨意识到,乡村孩子最大的困扰之一来自于没有选择权。他们的命运几乎是唯一的一条路可走。“随着成长,孩子们对于他们的梦想能守多久?对他们经历过的一幕幕人生,是否有过反思?他所能幻想到的未来,是否需要同伴支持?”
我们所要给予孩子的,恰恰是选择权,而非决定权。
所谓帮助孩子走出大山,事实上,要走出的不是大山,而是相对唯一和单薄的世界观。“只有人人开始思考并去改变它,才能给乡村的孩子带来更好的教育。”
关步杨把教育从业经历里得到的经验结合到乡村初中创新班里。班上的学生会定期参与课题研究和项目式学习,这些课程按照不同区域、不同需求的学生设计,内容包括了自我认知、学习力、情绪管理、环境互动、设计思维等综合门类。主题活动由学生自行设计,透过小组分工与合作,搭建模型,完成测试,最后去复盘及讨论。
比如,在四川凉山会理县的一所中学里设有“社区探索”主题工作坊。当地的学生走进熟悉的古城,通过访谈、记录、手绘地图去了解本地社区,重新发掘附近的吸引力,从而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生成最小化可行方案后再尝试转化为行动,去回馈社会。
师生们共创的课题可谓五花八门。比如,如何开展古城特色产业以提振经济?用哪些方法迅速提升外卖员的获得感?怎样帮助独居老人提高安全意识?如何帮助在广场带孩子的家长降低安全隐患?
经由类似的项目,关步杨和伙伴们让上千名孩子受益。
从教育跨行转型的关步杨说,这个世界还需要我们这群人发声,行动本身就是一种呐喊。
周燮纬的新同事们看上去都很佛系。完成目标笑眯眯,完不成目标也笑眯眯。闲聊时,话题内容通常是婚姻情感、家庭育子、股票物价这些话题。最烦的是客户给差评,还没处说理,有的客户在网上下单69元体验券,体验的时候都说好,回去就在平台上点差评。
以往周燮纬接触最多的是校长或局领导,一遇见人就针对教育、科技及行业动态侃侃而谈。现在,他大部分时间都不想说话,犹犹豫豫着哪天能干回老本行。
老崔倒是挺高兴,不定期出镜做分享,网上还有粉丝追捧,比之前默默无闻好多了。过去四个月,基本每天都有客人预约,周末更是忙得团团转。
图源:《重启人生》
事实上,无论是留在教育行业里的从业者,还是转型到其它领域,忘记目标,专注系统有助于人们在行动过程中收获动力,帮助人们更接近目标。
即在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之后,不要总想着这个目标,而是要忘记它,然后专注系统。目标关乎的是想要实现的结果,系统则是把你带向那些结果的过程。动力和自信源自成就感,成就感取决于能否实现所期待的结果。
事实上,很难存在绝对降维打击的系统,成功也不会在目标设定后自动完成,而是需要通过缜密的计划去精心设计。
只要不感觉到被反复打击而踟蹰不前,新的局面就可能被创造出来。
(文中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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