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商业周刊中文版（businessweek）

当一些编程学校毕业生果真找到工作的时候，他们经常发现自己很难在职场收获成功

“我们的经验表明，如果不进行额外的培训，或者此前没有编程经历，这些培训项目的大多数毕业生根本无法胜任谷歌的软件工程职位。”

两年前，一场悲惨的工作面试经历，促使约瑟·孔特雷拉斯(Jose Contreras)要求他上的编程学校归还学费。面试他的是一家初创公司的首席技术官，发对方现孔特雷拉斯甚至没有掌握一些基本的JavaScript技能。按常理讲，他应该正在学习这种编程语言。现年27岁的孔特雷拉斯回忆称，这位面试官当时对他说，“鉴于你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你应该要求退款。”花了几个月时间上学，花了1.44万美元的学杂费，可居然找不到工作。于是，他听从了面试官的建议。

硅谷编程之家的骗局

与孔特雷拉斯一样，还有许多学生声称，他们觉得自己被编程之家(Coding House)欺骗了。这所硅谷学校宣称，其毕业生的平均起薪为9.1万美元。11月7日，作为加州编程学校的监管机构，私立高等教育管理局(BPPE)对编程之家创始人尼古拉斯·詹姆斯(Nicholas James)处以5万美元罚金，并勒令这所学校关闭。（BPPE此前分别在2015年11月、2016年6月和11月4日多次驳回编程之家的运营申请。）监管机构要求这所于2014年开始运营的学校给所有学生退款。编程之家已提出上诉。与此同时，据一些学生透露，该校已停课。

BPPE表示，这所学校违反了多项加州法律，其中包括虚假陈述。编程之家的官网宣称，该校学生在毕业两个月内的就业率高达95%。但BPPE指出，在70位毕业生中，只有57人报告了就业和薪水信息。这家训练营在“毕业生目前供职单位”一栏中列举了21家公司。但对相关数据的审查结果显示，只有两位毕业生受雇于这21家公司。詹姆斯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表示，“在参与我们培训计划的所有学生中，大多数人在毕业后两个月内找到了工作，平均起薪为9.1万美元。”

BPPE表示，9月份，学生们被要求签署一份旨在禁止他们公开或私下诋毁编程之家的协议。该校威胁称，如果哪位学生被查出发布负面信息，后果自负。

根据BPPE的指控，编程之家的日常管理极其混乱。这所寄宿制学校多次改变校址，并要求学生尽量不要外出，拉下百叶窗，以避免引起注意。BPPE指出，该校在住宅区办学，违反了寓所办公管理条例。监管机构还声称，一位夜间醺酒的男生在编程之家性侵了一位女生。詹姆斯没有回应一个关于这项指控的问题。

詹姆斯表示，在新近兴起的编程训练营领域，随着编程之家的运营经验不断提升，这个培训项目越办越好。“我们在过去两年学到的是，这种紧张、严谨和加速进行的学习体验，并不是面向每一个人的，我们尽最大努力筛选那些能够取得成功的候选人。” 他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不知怎的，你碰到的尽是一些难以适应这个项目的学生。”他说。最优秀的编程之家毕业生混得风生水起。詹姆斯并没有直接回应BPPE的大多数指控。

速成学校兴衰史

几年前，当编程学校刚开始流行的时候，这种速成班被奉为针对科技行业强烈恳求的一种回应。“我们无法获得足够的工程师，因为这个领域增长得太快了。”在非营利性编程学校School 42最近发布的一个宣传视频中，谷歌(Google)Nest智能恒温器公司前主管托尼·法德尔(Tony Fadell)这样说道。许多公司抱怨说，他们无法足够快地招募程序员。与此同时，许多求职者说他们找不到工作。这种推理认为，只要让这些求职者参加一个工程师速成课，这个问题可不就解决了。

为期12周或14周，旨在传授软件工程的编程训练营犹如雨后春笋般兴起。许多是营利性的，但也有例外。比如，法国亿万富翁泽维尔·尼尔(Xavier Niel)刚刚在弗里蒙特开办了一所全新的非营利性学院。

但这些学校将培养新一代技术工程师这一煌煌承诺，已经基本上宣告失败。编程之家的壮观倒塌是一个极端例证，但对十几个编程学校毕业生的收集显示，真的找到工作时，他们获得的工程教育往往难以胜任。许多人承认，他们缺乏雇主想要的那种“大局观”。雇主表示，这些毕业生经常需要富有经验的员工对其进行长时间的手把手培训。那些持有计算机科学学位的大学生亦是如此，但招聘人员表示，对于更广泛的概念和算法，这些员工通常掌握得更好。

马克·迪南(Mark Dinan)是一位经常跟诸如Salesforce这类湾区科技公司打交道的招聘官。根据他掌握的情况，许多公司会自动取消编程学校毕业生的求职资格。“这些科技训练营简直就是一个疯狂的玩笑。”他说。“我的客户寻找的潜在员工，要么必须持有知名大学颁发的计算机科学学位，要么需要具备相关工作经验。”他说，在这方面，初创企业可能比老牌公司更加灵活一些。

“我们的经验表明，如果不进行额外的培训，或者此前没有编程经历，这些培训项目的大多数毕业生根本无法胜任谷歌的软件工程职位。”谷歌教育和大学关系主管麦琪·约翰逊(Maggie Johnson)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思科公司(Cisco)发言人罗宾·布鲁姆(Robyn Blum)声称，“我们通常不会从编程学校录用员工。”“Autodesk一直不太关注编程学校。”该公司发言人雷蒙德•德普拉兹(Raymond Deplazes)说。

根据课程报告(Course Report，一个追踪该行业的研究团队)提供的信息，美国和加拿大现在共有91所全日制编程训练营。今年将有大约1.8万人从这些学校毕业。而在仅仅两年前，美加两国共有43所编程学校，毕业生共计6000名左右。这些非学位教育项目通常持续大约3个月，平均学费超过1.1万美元，但最贵学校的收费可能高达2.1万美元。一些学校不收取学费，而是选择从毕业生未来的薪水中提成。

最近，对于各种营利性学校的审查日益增多。就在上个月，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同意支付2500万美元，以了结特朗普大学(Trump University)和房地产研讨班引发的官司——原告声称，上述机构对教学效果做出了过高的承诺。9月份，在遭受一连串联邦制裁之后，技术学校运营商ITT教育服务公司停止运营。

2012年，创办于旧金山的营利性学院Dev Bootcamp成为首批敞开校门的编程学校之一。次年，这所现由卡普兰公司(Kaplan)拥有的学校表示，超过90%的毕业生在毕业3个月内找到了工作，年薪在8.3万美元左右。该校官网后来删除了这些统计数据，声称这些数字很容易被断章取义。

受骗学生

克拉克·欣奇克利夫(Clark Hinchcliff)原本是保单推销员。就在他打算换工作的时候，他从表弟那里听闻Dev Bootcamp这所学校。2013年，现年31岁的欣奇克利夫递交了申请，并顺利获批。在积攒了一部分学费（当时的学费是1.2万美元）之后，他决定在2014年年中入学。他喜欢这个项目，说它提供了很好的编程入门级教育。3个月后完成学业时，欣奇克利夫预计自己可以在旧金山湾区某个地方找份工作，他要好好施展刚刚获得的软件编程才华。

相反，欣奇克利夫发现，一旦将生活费用加入账单，他现在背负着高达2万美元的债务。他不得不返回科罗拉多州，与父母居住在一起。为了筹钱，他还变卖了自己那辆日产Versa轿车。现在，欣奇克利夫整日暴饮暴食，不断向外投递一份份杳无音信的简历。“我现在很难过，感觉像是患上了抑郁症。”他说。

回想起来，欣奇克利夫相信，这个项目藏有陷阱。他回忆起几个例子。有一次，他告诉老师自己不明白一个概念——只听到一个坚定的答复：“我认为你其实懂的。” Dev Bootcamp首席运营官达林·雷(Tarlin Ray)表示，这个项目并不容易，学生可以选择重修三周的课程，无需额外费用；欣奇克利夫没有选择这样做。

在项目结束之后，欣奇克利夫没能迅速地找到全职工作，耻辱感不期而至。“当你走出训练营的时候，你会面临巨大的压力，”软件工程师格雷丝·王(Grace Wong)说。她于2013年进入Hackbright学院，现供职于一家密码置换公司。“人们往往会认为，‘哦，你现在肯定找了一份很有前途的科技类工作。”

历经16个月，在递出超过1100份简历之后，欣奇克利夫终于在旧金山一家健康信息初创公司找了一份他认为真正意义上的编程工作。为了获得这份工作，他以实习生的身份在那里工作了好几个月，最终好不容易打消了经理的疑虑。

“对于一位学生来说，熬了16个月才觉得自己获得了期盼已久的胜利，的确很不容易。”达林·雷说。他说，学校会向学生提供就业指导，无论他或她毕业了多长时间。

课程报告最近对2016年8月12日之前完成学业的1143名学生的调查显示，超过四分之一所从事的，并不是全职编程工作；只有大约一半受访者在毕业60天内找到了工作；在毕业90天后，三分之一的受访者还没有工作。

“一些毕业生只掌握了非常非常基本的技能。”编程学校Hack Reactor毕业生、商业软件公司LaunchPad首席工程师奎斯特·亨卡特(Quest Henkart)表示。“我非常警惕那些刚刚走出训练营的学生，尽管我本人也是编程学校出身。”

他和其他人表示，这些学校的教学质量差别很大。前编程之家学生孔特雷拉斯透露说，他当初之所以选择这所学校，是因为该校宣称其授课内容包括一种名为PHP的软件语言。培训课程进行到一半时，他实在按捺不住，终于开口询问什么时候开始学习PHP，结果被告知，学校已经取消了这项教学计划。编程之家的其他学生也没有学到他们基于学校官网宣传材料，原本期望学到的编程语言，并且抱怨说，一些教师并没有太多的经验。

2015年2月份，前编程之家学生帕特里克·肖内西(Patrick Shaughnessy)刚一完成学业，就被该校聘为指导老师。他透露说，这项培训的目标是始终保持相关性，学校经常基于招聘市场需求的改变而临时调整课程。经验较少的老师经常安排功底较好的学生指导菜鸟，从而更好地转述教学资料。“20年后，你会忘记当初学习代码的情形。”他说。今年8月份，肖内西离开编程之家，开始在PayPal任软件开发人员。

一众活动家正在呼吁政府加强监管。“在差不多每个州，监督几乎都是微不足道的。”专注于研究营利性教育机构的世纪基金会(Century Foundation)高级研究员鲍勃·沙伊尔曼(Bob Shireman)说。他希望政府加强现有法律的执法力度，并进一步监测这些学校的营销方式和财务状况。

沙伊尔曼特别不认同许多学校自我吹嘘的成功记录。他说，在编程相关工作的范畴方面，许多学校奉行很低的标准。毕业生表示，一种常见的粉饰方式是，将测试代码缺陷的工作也计入软件类工作。实际上，这种机械式工作几乎不需要写代码。

很少有学校聘请独立审计员核实其工作安置率。一些州要求营利性学校寻求政府批准，拥有28所编程学校的加州就是其中之一，但完成这一流程的学校寥寥无几。Dev Bootcamp被批准在加州运营。

当一些编程学校毕业生果真找到工作的时候，他们经常发现自己很难在职场收获成功，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技能还存在很大的完善空间，还因为那些计算机科学专业科班生有时候并不接受他们。“如果你去编程训练营，你就永远不会成为‘圈内人’。”招聘官迪南说。“成功的因素有很多，接受软件教育仅仅是其中之一。”

不过，很多毕业生的确获得了成功。兰德尔·坎纳(Randall Kanna) 于2015年1月从Dev Bootcamp毕业，她此前从事的是市场营销和品牌推广工作。毕业后，她很快在现在由潘多拉公司(Pandora Inc.)拥有的Ticketfly找到了一份软件工程师工作。坎纳透露说，她的薪水增加了7.5万美元。“它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她说。

不同模式

一些编程学校正在尝试不同的模式。由法国亿万富翁泽维尔·尼尔资助的弗里蒙特三年制非营利性学院School 42不收取学费。旧金山霍伯顿软件工程学校(Holberton School)开展的两年制培训项目并不要求学生预先支付学费，而是采用从毕业生工作前三年的薪水中提取17%这一方式。霍伯顿毕业生菲利普·柳(Philip Yoo)说，他希望找一份分析大型数据集的软件工作（这是人工智能工作的主要部分）。霍伯顿是他上的第二所编程学校。在2015年完成Dev Bootcamp的培训项目之后，他还想进一步深造。

要求编程之家归还学费的约瑟·孔特雷拉斯，目前在德州理工大学(Texas Tech University)担任负责构建web应用的程序分析师。在经过一轮轮激烈的谈判，并威胁要诉诸法律之后，他最终得到了退款。他还同意删除一篇关于他在编程之家糟糕经历的博客文章。他说，从2015年初开始，他每次可获得一笔价值1000美元的PayPal转账。作为和解协议的一部分，孔特雷拉斯偶尔还会收到詹姆斯发来的讯息——每当这篇博文重新出现在其他网站时，这位编程之家创始人就要求他即刻删除。

詹姆斯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我们的目标是改变教育的交付方式，我们取得了一些伟大的进步，帮助许多人改变他们的生活，学习如何编程，并获得了一份极好的工作。”他没有提及孔特雷拉斯。

理查德·曼德(Richard Mands)说，在感恩节前一天，最近一批编程之家学生获悉学校即将关闭。他此前辞去日本的教书工作，专程来到编程之家求学深造。他说，在感恩节那天，他和其他学生美美地享用了一顿南瓜芝士蛋糕火鸡大餐，大厨是詹姆斯的太太萨拉。第二天晚上，曼德飞回日本。现如今，他一边磨练自己的编程技能，一边努力寻找工作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