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末堆  卢楠  12月17日

“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立于2014年12月，作为新型民间教育智库，成员包括长期关注教育改革的经济学家、教育学家、哲学家、法学家等等。

今日，“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三届年会在北京举行，本届年会的主题为“现代教育治理体系建设”，来自各领域的专家学者从不同角度探讨了大学治理之道，家庭和学校教育的新思维，如何提高现代教育治理能力，以及教育运行的法治化等议题。在“大学治理之道”议题下，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央文史馆馆员陈平原发表了题为“大学治理，何处是归程”的演讲。

陈平原认为，在211、985、2011、双一流四个工程中，最有意义的其实是211。211是雪中送炭，其他都是锦上添花。但随着今年6月30日教育部官网宣布《关于补充高等教育“211工程”三期建设规划的通知》、《关于实施“985工程”建设项目的意见》失效，此后的工作不可能往211、985路上走，所有中国大学现在都紧盯着“双一流”这块大蛋糕。

对此，他有三点疑虑：

1. 以今天中国的大学格局，获益的还是精英大学，马太效应将进一步增强。

2. 回到自上而下运动式管理的老路，大学怎么办取决于社会和领导的评价，大学的自主性落空。

3. 高等教育是庞大的系统工程，政策要有一定的连续性。频繁的政策调整导致过度管制和评审，会造成各个大学眼睛向上的思维定势，养成等候、迎合的心态。

以下为陈平原演讲内容整理：

钱颖一从经济学角度来谈，我从历史角度来谈。回望中国大学120年的历史，我问一句话：大学管理，何处是归程？

去年10月，我在美国华盛顿大学演讲，谈中国大学问题，其中有这么一段话：“回望这一百多年的中国现代大学史，有两处路走得比较顺，一个是1928-1937年，一个是1998-2014年，其他的年份虽然也有一些亮点，但往往起伏不定。”从1998年开始，最近16年的中国大学有两条路：一个是争创世界一流，一个是大学扩招。两条路是不一样的，高低搭配各有各的道理，身在其中者很容易看到很多毛病，因此怨声载道；但是拉开距离，在一百年的历史上来看，这段时间的雄心勃勃和生气淋漓很让人怀念。

最近这些年，我多次在演讲当中谈到当下的中国大学充满张力，既“乱七八糟”又“生气淋漓”的局面。这两个词是我对中国大学当下状态的描述。国家科研项目奖励繁多，人才辈出；但是整体又显得虚胖，管理上不尽如人意，有点担心，万马奔腾局面能维持多长时间。

四个工程中，最有意义的是211

211、985、2011、双一流四个工程当中，我认为最有意义的其实是211。

211工程最初的思想是为了面向21世纪，迎接世界新技术革命的挑战，中央和地方各自集中力量，重点建设一百所左右的高等学校和重点学科，使其达到世界一流水平。中国不可能有一百所世界一流大学，但是不要追问什么叫作“世界一流”，反正在原有基础上大有改进就行了。211只是一个标志性的台阶，如果有越来越多的大学踏上这个台阶是好事情。因此在我看来，最佳的方案是不断地落实当初承诺，成熟一批，吸收一批，兼顾公平和效率，用增量的办法来解决大学之间的发展差距问题。

现有政策下，对原来很有发展空间的211，对那些就缺临门一脚的大学来说是严重挫伤。更可惜的是，没法用这个办法调整中国大学布局，推进中国教育均衡发展。

四个工程当中，211是雪中送炭，其他都是锦上添花。改造推进211工程，让更多多年苦心经营更有长进的大学入列，可以扩展优质教育资源。如果一味优中选优，对于名牌大学大有好处，但有点类似奥运金牌战略，这个发展思路不利于中国大学的整体水平有效提升。

回头看看中国30年代、60年代、80年代，中国各个大学之间的差距，不像今天这么大，如今三六九等彻底凝固化，不是好兆头。我没有说全国两千多所大学应该迈开步伐齐步走，只是希望给那些有雄心、很努力的大学提供上进空间。

现在所有大学都在紧盯“双一流”

从1995年开始公布第一批大学，短短十几年间，很多中国大学在这条大路上快马加鞭，取得举世瞩目的成绩，可是闸门落下来，不少信心充足的大学，从此被拦在大门外。既然211成为很好的教育品牌和评价标准，为什么不能在211现有的112所之外，进一步提升？如果有序推进，2020年建成150、180个211大学有什么不可呢？

随着今年6月30日教育部官网宣布《关于补充高等教育“211工程”三期建设规划的通知》、《关于实施“985工程”建设项目的意见》失效，此后的工作不可能往211、985路上走，所有中国大学现在都紧盯着“双一流”这块大蛋糕，不再提211、985，连出台没有几年的2011都没有人理睬。从目前显示的诸多迹象来看，国家各省对双一流发展的投入都很大。

我对此有三点疑虑：

第一，以今天中国的大学格局，再评几次，获益的还是精英大学。有机会出线的很可能就是原来的985大学，211不见得够格。鼓励自由竞争，有一批黑马出来，凭着自己的力量从底层迅速崛起，那是神话。我的基本概念是马太效应将进一步增强。为了争一流，各大学买人才，地区有巨大差距，经济不发达地区校长办学无能为力。

第二，原本希望随着大学章程的制定，各大学获得自主性，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和发展方向，出现重大偏差的时候，才需要教育主管部门出台。第一届年会的时候，特别寄希望于通过各种各样大学章程的建立完成这个使命。现在看来，制度性的创新效果不明显，甚至很可能只是徒有虚名，章程没有办法落实，还是回到自上而下运动式管理老路。大学怎么办，关键不在于自身努力，而是社会和领导对于你的评价，这一点使得大学的自主性照样落空。

第三，高等教育是庞大的系统工程，牵一发动全身，国家确定发展战略，应根据时势适当微调，要有一定的连续性，非万不得以不要急转弯。通过频繁的政策调整，表面上上一个台阶，获得一种新视野，实际上欲速则不达。办教育需要长远规划和平常心。说实话，短期内各大学自由腾挪空间并不大，不管北大清华还是别的大学，就是这个水平，步步为营比大跃进更值得嘉许。应该鼓励各个大学自我作主，发掘潜力，苦练内功，稳扎稳打，而不是寄希望于一系列的填表、评估，达成跑步前进的目标。过度管制和评审，必定造成各个大学眼睛向上的思维定势，养成等候、迎合的心态。经过多次评估，证明办学资质的大学，应该给他们充分办学的自主权。

*本文整理自现场演讲，小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