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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我创办了“科蚪”,最早是一个工厂区里的儿童造物空间,后来是一个流动儿童科学素养教育实践者,都是面向 6-11 岁流动孩子(狭义的“流动儿童”是指,跟随父母离开农村,到城镇居住、入学的孩子,和“留守儿童”并称“农民工子女”)。
我经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是:“流动儿童基础差、入学难、升学不易,你们做的科学教育,是必需品吗?”
这个问题听着很熟。换成另一个问题:“成绩这么差,还看什么课外书”,两个问题,是不是很像?
我是一个学渣。
这一点,在各种高考状元统治的朋友圈,真是不好意思谈及。不过,有一天,很多“学渣”和教育创业者的好朋友、埃尔特教育联合创始人张释文,开了一堂课,叫“数学是什么”,大谈自己数学考3分的历史。
我不服气,因为,我不光数学考过3分,化学也考过3分,第一次高考,数学和英语总共考了 110 分(满分 300 分)。复读一年,翻一倍,才上了重点大学。显而易见,作为“学渣”,我更彻底。
我不知道张释文后来是怎么留学英国,并成为互联网巨擘、“全球顶尖教育家”的。我现在也只能望其“项背”:这辈子,我永远成为不了你!你站在那,就是我的阴影!(一个瘦子对一个巨头说的心里话)
我分享一点学渣的自救秘笈。当然你得知道,我现在依然不是学霸,哪方面来说,都不是。秘笈有风险,练功需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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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们村还有小学,学校可能比《草房子》小学要大,虽然每到冬天就要凑钱买塑料薄膜糊窗户。爸爸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四年级的教室,也是二年级的教室(所谓的“复式教学”)。日复一日,朗朗书声。
日复一日,我就坐在那里。突然有一天,我抬起了头,因为意识到,我前些天对一个度量概念理解是错的。
那大概是二年级或三年级。我的生活中的计量,多是丈、尺、寸,偶尔听到“米”,从没听过“厘米”。老师教完“米”,又教“厘米”,我最初的反应是:老师教错了,哪里有“厘米”?肯定是“米”。
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抬起头的那天,老师一字一顿地领着我们读:“一米等于一百厘米。”起初,从我口里出来的,是“一米等于一百米”,反复几遍,我意识到:“厘米”可能是一个和“米”不同的单位!
不管我是埋着头,还是抬起头,不屑或激动,这一切,都不曾被老师留意。家里的粮食收成,可能是老师人生中更为重要的事。这就是我最早的数学与科学教育。
20 多年后,我才知道,“米”成为国际制量衡单位,有一段历史。350 年前,英国哲学家和教士约翰·威尔金斯提出,需要一个统一的十进制长度单位体系。100 多年后,法国科学院把单位确定为metre(米),确定 1 米的长度,就是子午线长度的千万分之一,为此,制定了一个标准量器——国际米原器。
过去的几十年里,“米”有了新定义,科学家把1米定义为光在1/299792458秒中行进的距离。
这是西方科学的近现代史。中国古代,围绕度量衡工具,也发展出来了丰富的技术与社会文明。
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学数学课基础内容,本来是非常重要又可以很有趣的学习主题。我小学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曾真的使用过尺子,测量下身边的物体呢?
在科蚪,我们就曾经设计测绘主题活动,测量桌子、水杯,身高、腰围,也设计很多方法,到户外测量树高、树围,不止一次地做,每次孩子们都非常高兴。
我们基础教育之差,还有一个例证。
村小五年级,因为迟到,新老师要求我写检讨书,但我坐在那,半天无从下笔,既不会写“检讨”,也不会写“迟到”。搜遍了脑海,都想不起这几个字该怎么写。一时词穷,说的就是那种情景。然而,我还是学习委员,学习不算优等,但不是最差的。
我前面说过,我高中数学曾考过 3 分,大部分时候不及格,这样的基础进入高三,一个月奋发图强,考了全年级第一。这恰恰说明,其他同学的基础也是很差的。
整个 K-12 阶段(幼儿园到高三),我们乡村教育,简直全面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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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年后的大学录取趋势是,全国录取率高达 80% 、重点大学农村生源减半,一个农村高中,不论普通、重点、补习,本科线上经常“颗粒无收”。
这么看,我考上 211 大学还是不容易的。从此,我走出大山,走出农民工的代际传承,走出“塑普”文化圈,终于有机会接受h和f、l和n的发音练习……看上去,我就是一个高考改变命运的正面案例。
但我觉察自己的认知历程,可以说,能带我走出巨轮(走入另一个巨轮)的,恰是那些没有被应试磨灭掉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什么呢?我说说,影响过我命运的几个老师。
我有三位语文蒙师
第一位,是我外公。这位只读过半年私塾、藏了些叔父遗稿的老人,喜欢和我们说封神,讲西游,如果我们有兴趣,他还会高兴地用几十年前学过的那些古调,给我们唱诵几句古语,或是给我们说文解字。
这是我保持过对文字、文学爱好的脉络。固然不比别人的家学深厚(毕竟“汗牛充栋”对山沟沟里的人来说,自古以来,都是不可想像的景象),但外公给我的启蒙,好过十多年学校教育给过我们的那些碎片。
高三的语文老师是班主任,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他教过我们什么,但记得几件小事,包括让我们看《东方时空》,带我们野炊。
当时学校唯一的“信息化教学”设备,是每班一台的彩色电视。我们被要求看《新闻联播》,备考“政治常识”。我们班,早上看《东方时空》。那时我还不懂新闻调查、“舆论监督”是什么,但隐约觉得,早七点的新闻,比晚七点的联播,好看多了,有不同的人物、场景和叙事方式。
有一阵班主任老师请假,他不在几天,墙角的电视就被关禁闭几天,全班就被代班老师臭骂了几天:“都什么时候了,还看电视?晚上看不够,还要早上看?”
第二年,我考入大学,选读新闻专业,才知道,晚7点的新闻,那能教新闻吗?用联播备考“政治常识”,那是“常识”吗?
复读的语文老师年届花甲,年轻时,子弹曾经从他头边蹭过。每月模考,作文的文体,经常是,“体裁不限,诗歌除外”,我大部分时候,都在卷子上“挥毫”作诗(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啊),而他,不顾体裁,经常给我满分。他说,你会成为一个好的记录者,作家,或者记者。
我颇为不屑,作家多遥远,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是好记者,怎么才能成为好记者。但我至今记得他的口音,感念他在那个似乎只有高考目标的补习学校里,给我的包容。
也算是纵容吧。我把自己有些轻狂的性格带到大学里,现在,也还保留(或许变本加厉了)。
大学新闻系有一门基础课,公文写作。我认为,这是高中学的东西,也不必一学期来上课。但要为成为一个记者做准备,或许,我应该去学学政治系的知识。我和公文写作的老师说,每周这一天的下午,我希望去听政治学系的西方政治思想史,时间和您的课有冲突,我向您请假,可以吗?
这真是一个令人尊敬的老师,他回复了我:好的。
另一位老师,教外国新闻史,我不知道他来开课,是否也是出于无奈。他还编写了一本教材,整个学期,我不曾看过,临考,准备看书复习,结果,就看得睡不着了:整本书的分析框架,都是资产阶级新闻事业与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异同,套上“社会达尔文主义”,呵呵。
我躺在床上,想起来这学期还有一个作业,综合学期知识,写篇小文论。我从床上爬下来,开始写:这教材简直就是扯!(是中心思想,但非原话)
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交上去了。期末成绩,80 多(满分 100 分)。
我就是这样毕业的。在一个不知名院校,有些野蛮地更新自己的三观。
我还遇到过一位有趣的老师,高四的时候,教我们地理。同样年届花甲,每天骑车上下班,据说曾经是某个研究机构的研究员。
他的课另一些同学非常愤怒,原因是,我们都是前次折戟、准备再战的复读生,“考试题目不讲,专讲些别的”,简直是罪责。
他都讲什么呢?讲他去旅游,讲如果在荒漠,如何找水源。他很少站在讲台上,在挤得只能走过一个瘦子的过道里穿梭,讲起野生动物,说到哪个,就拍拍身边的学生:“驼羊,你来回答。”
他不讲厚厚的习题,甚至不讲试卷。每节课,在黑板上写一两道题,但做这一两道题的,可能就只有我。我不做习题,只做这一两题,在书页的所有角角落落,细细密密地记他讲的那些例子。每个心事不宁的夜晚,我就画地图。
那时候,我们可以获取的资料极其有限,在有限的资料里,我隐约觉得,“知识”有层次,最次,题库或讲义;略好一点,教材;更好一点,课外的那些东西,比如,语文老师家的藏书。所谓优劣,我现在更清楚,被肢解得越多,可能就离知识的本源越远,或者,已然不能叫知识。
我后来回忆起,我童年时期,脑海中常有一张中国地图,我经常去设想,在这个地图上,首都最适合建在哪里。我的分析毫无根据,但我费了很长时间,去试图记起脑海中的地图,是如何形成的。
想来想去,追溯到我的爷爷。我们住在资江源头,他曾逐流而下,做生意到长江边上的汉口。他的旧公文包里,常年放着一支笔、一本黄历、一叠稿纸、一本地图册。
因为冷峻,他没有刻意和我们说起过自己的经商历史,但餐厅里大人的谈话,总是略不过去一些陈年的片段。我的脑海中对长江、铁路、汉口,有一些想象,变成了童年里非常真实的画面。
当我初中带着妹妹,坐着卧铺,从老家到东莞找我们父母的时候,脑子中,记下的全是爷爷那些出门在外的“保平安”诀窍。我第一次高考失败后,坚持复读,此后的生命中,也总是愿意去尝试一些我不曾尝试过的事,总想探索我不曾探索的世界,动力,一直都是对大千世界的向往和想象,是在极少资源中追本溯源的乐趣。
有人说,孩子是父母射出的箭。我经常觉得,我其实是爷爷射出的箭。我父母,是“铸箭工程师”。
3
我依然是学渣。现在依旧如此。很多很多的时候,我感觉,在教育这件事情上面,力有不逮,所以,我经常说,就做科蚪理想的那种孩子吧——大胆去试,别怕出错。
回到最初的质问:“流动儿童基础差、入学难、升学不易,你们做的科学教育,是必需品吗?”
下面的文章,我会专门谈,为什么科蚪的“科学教育”是必需品。但在这一篇文章里,我想说的是,学习基础差的孩子,即便单纯从提升学业成绩而言,也要从尽可能广博的知识世界入手。那里有知识的本源,有知识的乐趣,有知识在未来发展壮大的根系,终生受用,在人生的关键节点,也一定会受用。
要知道,从小到大,任何一个阶段,班上总是会有一两个这样的同学:起早贪黑背题库,但总是考倒数。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科蚪订阅号”,作者布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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