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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送与金牌背后,“一个人备战奥赛真的很枯燥”

作者:红印儿 发布时间:

保送与金牌背后,“一个人备战奥赛真的很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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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竞赛里最大的对手名字叫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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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拍信网

芥末堆 红印儿 12月26日

多年前的某一天,还在读五年级的李清野放学后从路过的一个菜园里偷偷拔了一根白菜苗,他小心翼翼地把菜苗移栽到花盆里,一天天看着菜苗长大。从白菜长出莲座到抱合形成叶球,再到开花、结荚,李清野没有错过一个细节。之后,他又如法炮制过丝瓜、南瓜等一系列常见的植物。

“我就是想知道植物完整的生长周期是什么样的。”回忆起往事,李清野稍显羞涩地笑着。带着这份对植物的好奇心,今年9月,他走进了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同时,李清野还有另外一个身份——2017年第28届国际生物奥林匹克竞赛(IBO)金牌获得者。

IBO与IMO(数学奥赛)、IPhO(物理奥赛)、IChO(化学奥赛)以及IOI(信息学奥赛)并称为五大国际学科竞赛,通常由参与竞赛国国家级教育主管部门轮流举办,每个参赛国派出4-6名中学生组成代表队参赛,赛事旨在推广相应学科的研究与教育,并为青少年提供交流学科知识的机会。

在中国,由于多所高校都将自主招生政策与学科竞赛成绩挂钩,参加学科竞赛并取得优异名次似乎多了一重意味。2017年,全国共有260名学生通过五大学科奥赛被保送到北京大学或清华大学,仅湖南省就有48人。

不可否认,以获得预录取或者自主招生资格为目的参加奥赛具有一定的功利性,但要想一路过关斩将拿到国家乃至国际金牌,参赛者所要经历的远非一次次考试那么简单。他们将体验最初的那份好奇与兴趣,以及备赛背后的孤独。

当然,这些金牌得主们收获的,往往也不仅仅是那一枚金牌。 

学竞赛满足最原初的好奇心

正在北京大学前沿交叉学科研究院读博士的苏昊最近在研究合成生物学方面的课题,他对生物的兴趣可以追溯到小时候回老家捉虫子、放牛、养鸡的经历。“这些鲜活的生命体可见、可感,比相对抽象的数学和物理有趣多了。”

“虽然一开始就觉得这些动物很好玩,但我还并不知道生物现象背后的东西。”苏昊说,“是竞赛把我带入到这个学科的深处,让我有机会去了解它们背后的机制和原理。”2009年,苏昊进入绵阳中学理科实验班,和另外十几名同学一样,选择参加生物学科竞赛的学习。

入门阶段的学习是由学校教练带着走过的。“教练的视野比我们广,会给我们找很多学习资料。”苏昊回忆,“当年汶川地震之后,教练还带着我们一起去绵阳师范学院的图书馆淘书。” 

能够广泛涉猎各种各样的知识正是生物竞赛吸引苏昊的地方。“微观的、宏观的、经典的、现代的内容,还有最前沿的科研发现,我都可以去阅读、学习。” 苏昊说,这也让他得以综合地、全面地去理解很多问题。 

与苏昊同时于2012年获得IBO金牌的赵琛深有同感。他发现,由于生物学科考察的内容范围很广,刚开始学习时难免需要花一些死记硬背的功夫。“后来慢慢明白了学科内部的逻辑,就能融会贯通一些。” 赵琛说,“除了理论方面的准备,生物还有实验考试,所以得练习动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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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2017年间IBO的举办地及参赛学生人数

由于国内大多数高中不具备完善的生物实验设备,学生若想进行实验训练,只能前往周边乃至外省的高校或科研机构,参加在那里举行的学科竞赛培训营。苏昊和赵琛曾分别在四川大学和湖南师范大学参加过培训。

但零星的培训毕竟短暂,进入国家集训队之后,实验训练就相应多了起来。如今,苏昊和赵琛回想起集训期间用牛蛙来做实验的经历仍是历历在目。“当时我们租了DVD刷夜来看,等到定时闹钟响起,就去给牛蛙注射一针秋水仙素,到第二天再观察实验结果。”苏昊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

就像弹钢琴一样,很多时候需要看过谱子、上手弹过钢琴之后,才能确认是不是真的喜欢弹钢琴。“你要动手去做了才会知道是不是真正喜欢生物。”赵琛说,“至少我是在学了竞赛之后才确定的,像生物学这样研究事物的机理对我来说是最有意思的事,能够通过竞赛去弄明白别人不知道的事,感觉简直太爽了。”目前,赵琛在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读博士,近期在研究动物的感觉系统。

与苏昊、赵琛一样,芥末堆收集的另外五位国际奥赛金牌得主均表示,竞赛学习让他们搭建起了学科知识框架,让他们将最初感性的学科兴趣变得更系统、更具理据。 

竞赛背后最大的对手叫“孤独” 

从竞赛培训班通向国际学科竞赛现场的路注定是条越走人越少的单行道。在国内现有的竞赛选拔机制下,学生在走入国际考场前,至少需要经历三次重要的淘汰赛,即省级决赛、全国决赛以及国家代表队选拔考试。五大学科的竞赛流程稍有差别,但整体而言,全国决赛都会在每年12月中旬前结束,决赛的前50-60名将进入国家集训队,同时获得保送资格。之后,再会从国家集训队选拔出4-6人代表中国参与国际学科竞赛。

每一场关乎去与留的考试结束后,田子阳身边的备考伙伴都会减少。“高一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级大概有几十个人(一起学习化学竞赛),到全国决赛阶段就只剩十几个人了。”田子阳说。他是2017年IChO金牌得主,现就读于北京大学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

2017年初,田子阳入选国家队时,整个学校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准备化学竞赛。“一开始(我们几个学竞赛的学生)还会趁晚自习溜到操场去玩,或者躲到学校某个角落蹭Wi-Fi。”谈起这些,田子阳先是面带笑意,可说到伙伴们被淘汰后自己独身备赛的日子,他似乎多了一点无奈与寂寞。

“用来准备竞赛的教室在学校很高的一栋楼上,晚上整层楼只有我一个人,其他教室都漆黑一片,就我那一间的灯亮着。”田子阳说,“当时我心里真的特别闷。”

闷到极点的时候,田子阳会掏出手机玩一会,或是到楼顶试飞一下他专门给自己买的无人机。如此这般跟自己的相处了好几个月后,漫长的备考随着今年7月走进泰国马希龙大学的竞赛考场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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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IChO在泰国举行

王聪与田子阳是国家队的队友,也同样获得了2017年IChO金牌。当年作为所在中学唯一一个进入国家队的学生,他最开始觉得很激动,但随后独自备考的过程很快让他感到单调。教练早就不再授课,更多的扮演敦促学习的角色;同届同学又大多在准备高考,王聪就找到比他低一级的学弟学妹。“我跟他们一起看书、做实验,也顺道帮他们准备竞赛。” 

有段时间,王聪甚至从杭州跑去武汉呆了两周。“那时国家队有一名队友在湖北华中师范大学第一附属中学,我就跑去找他,跟他一起学习和讨论。”王聪回忆,“一个人准备考试有时真的太无聊了。 

考试成绩只是比赛的一个部分 

由集训队进入国家队的选拔考试并非仅看考试成绩。中国化学会是全国中学生化学奥林匹克竞赛的主办单位,也负责选拔国家队队员的工作。2017年3月,中国化学会公布的选派决定里称,国家队选拔赛包括理论考试、实验考试以及综合考察三个部分。

王聪是这次国家队选拔赛的亲历者。为期约三周的集训期间,王聪总共参加了三次理论考试和两次实验考试。“最后的总成绩是几次考试成绩加权计算之后的结果,主要是为了避免单次考试可能出现的偶然性。”王聪解释,“那段时间基本上就是考了学,学了再考,节奏很紧凑。” 

除了理论与实验考试,化学集训队成员还要参加体育测试、英语考试以及同学互评。体育测试与大学里的体质健康测试类似,包括长跑、短跑等基础项目。英语考试在语法考察之外,还会加入一些英文的化学试题,以模拟国际竞赛中的考试场景。 

同学互评一般在集训的最后一天进行。“我们会拿到一份集训队全体队员的名单,互评一开头会问,‘你觉得谁最适合代表中国队参赛?’”王聪回忆,“每人可以选好几个人,还可以用1、2、3、4标示出优先级。所以集训选拔的最终结果其实是一个综合性的评价。” 

对于2017年IPhO金牌获得者沈奇来说,集训过程不只是一次竞赛培训。沈奇来自浙江省衢州市,他从国家集训队收获了一个珍贵的同乡朋友。

从初中开始,沈奇就到杭州的学校就读,他鲜少再遇到老家衢州的同学。不过在物理集训队里,他遇到了一个衢州老乡。“集训队里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彼此之间关系会有些紧张,很难交到朋友。”沈奇说,“但还好我跟这个老乡关系不错,彼此有些照应。” 

等到国家队选拔结束,入选的4-6人之间的氛围往往会比较轻松融洽。在好几位接受芥末堆收集的国际奥赛金牌得主看来,最后的国际比赛原本就是一次重在交流与切磋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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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IPhO赛事日程安排

“我就是怀着交流甚至可以说是旅游的心态去的。”沈奇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到那里之后)见到很多人、听了不少讲座、看了很多东西,视野上开阔了很多。”以2017年IPhO的赛程安排来看,为期9天的行程中,只有两天的日程分别涉及理论与实验考试,剩下的时间都安排给了外出游览参观、学科讲座以及晚宴交流活动。李清野到现在都还记得在今年IBO期间听过那场关于传染病学的讲座,“老师用僵尸来打比方,跟我们讲传染病的预防和医治。”

“整个国际比赛期间,我们的电子设备都被暂时收走,就只能去跟来自各个国家的选手交流。”王聪摊了摊手,笑着说,“大家聊得最多的就是各个国家竞赛选拔机制之间的差异,好多外国学生都来问我们,‘为什么你们搞竞赛那么厉害?’”

“一方面是因为中国人口基数大、学生多,另一方面还是跟国家政策的重视程度有关。”这是王聪给出的答案。 

自主学习的专注力影响深远

如今回望参加学科竞赛的经历,七位接受芥末堆收集的国际奥赛金牌获得者无一例外地提到竞赛培训对他们养成自主学习能力的作用。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这句话用在竞赛生身上尤其适用。学科教练主要扮演引路人、辅助者和督学员的角色,等到学生的知识框架与学习方法搭建得差不多了,后期的“攻坚战”全靠学生自学。

独自面对庞大的学科知识体系与颇具挑战的学科习题对于高中生来说并不容易。2009年IMO金牌得主方易有时候会因一道做不出的习题而焦虑得睡不好觉。“有段时间,我从早上起来就开始思考怎么解题,一个人就那样一直想到晚上。”方易说,“有时候还会做噩梦,梦里都在思考怎么解决问题。” 

赵琛在毕业后的一篇纪念文章里写道:“那种面对高考成绩下滑和奥赛学习障碍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痛苦。晚上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直到脑子乱掉,蒙头大睡希望明天起来一切都变好的愿望真的让人心碎。可那日日夜夜还是爬着滚着跑着抗了过来。”

即便竞赛学习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但方易觉得,“能够专注去做一件事的感觉特别好。在专注投入之后得到的比较积极的结果,也让我对自己有了更多信心。”他目前在哈佛大学攻读数学博士。刚在北京大学物理学院读大一的沈奇也认为,“短时间内高强度地学习一个学科、专注地去学习专业知识,这种能力对我现在的学习都很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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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IPhO举办的第50周年

除了王聪现在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读商科,苏昊、赵琛、田子阳、李清野、沈奇、方易六人都还在钻研他们当初学竞赛时的学科方向。这与学科竞赛让他们看到了学科的全貌与更多可能性不无关系。 

沈奇虽然还没想好具体的研究方向,但他未来想继续做科研。“参加完竞赛之后,我发现物理学科有好多学问,而我才看到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李清野则想在宏观植物学方面做更多探究。

不过,做竞赛与做研究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在竞赛里,别人会将问题设计好,你只需放心地去解题、去找到那个漂亮的答案就好。”已在博士研究生阶段进入第四个年头的方易说,“做研究则需要你自己去发现一个足够好的问题。而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你或许会因为现有工具不够用而找不到答案,有时你还甚至需要做出放弃解题的决定。” 

“总的来说,我觉得是在不同阶段做不同的事吧。”苏昊说。收集刚结束,他便又奔赴实验室了,在北京午后的寒风里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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