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1日,马云在三亚乡村教师颁奖会上提出“百人以下的乡村学校原则上都应该撤并”,“希望大家共同来推进中国的拆校并校机制”。农村为什么会存在小规模学校?为什么中央三令五申要求必须保留和办好农村小规模学校?小规模学校究竟能不能办好、“小而差”、“小而弱”能否变成“小而美”、“小而优”?这些问题都值得认真研究讨论。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对此进行了多年的调查研究和支持行动,可以回应解答这一问题。
农村过度“撤点并校”的教训
从上世纪90 年代开始的农村“撤点并校运动”有其发生的自然背景,主要是学龄人口下降和大规模城市化导致农村学生减少。依据人口变化而进行学校布局调整,本来是教育管理的常态,但由于农村县级教育财政的压力,它逐渐成为地方政府强力推动的“运动”。
虽然国家强调在“就近入学”的前提下“适当合并”,但许多地方政府却将减少财政支出和“提高效益”作为优先目标,农村学校的撤并规模远远超过实际需求。2000年至2010年,农村小学生数减少37.08%,而农村小学的数量减少52.1%。例如在内蒙古,小学数量由1995年的13645所减少到2010年的2996 所,减幅达到78%,教学点数量由1995年的8809个减少到2010年的466 个,减幅达到95%。陕西省2000-2010 年,小学共减少了23236 所,减幅达69.7%。
大量撤并农村小学和教学点极大地影响了农村学生就近入学的权益,农村学生出现“上学远、上学难、上学贵”的严重问题。2012年国家审计署调查的西部地区270个县,初中、小学服务半径平均达到14.35公里和6.09公里,导致安全隐患和小学生辍学率增加。由于实行寄宿,学生家庭的教育成本明显提高,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义务教育免费的政策功效。
从大教育的视角看,大规模撤点并校、学校进城,加剧了乡村文明的凋敝。许多农村家长进城镇陪读,极大地影响了农民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内蒙古许多旗里都有陪读家长居住的“牧民村”,年轻母亲进城陪读,导致离婚率大幅上升。在少数民族地区,孩子从小进城上学影响了母语学习,疏离了地方文化,导致今后难以回到民族社区。在边疆和边境地区,学龄人口向城镇的集中,有可能影响充实边防的效果。
张孝德教授认为,当前有三种让农村消亡的力量,一是在文明形态上判处乡村文明死刑,视为是愚昧、封闭、落后的代名词;二是在经济形态上“一边倒”向城市倾斜,抛弃农村的政策;三是改变乡村文化的传承模式,即通过“学校进城”,撤并乡村学校,实行远离农村的城市化教学,切断乡村文化的传承通道。这种“断根”式的教育政策,是当前最大的危险。
2011年11月,在甘肃庆阳发生的导致18名儿童死亡的严重校车事故,拉响了警报。2012年9月,国*务院*办公厅发文要求“坚决制止盲目撤并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原则上每个乡镇都应该设置初中,人口相对集中的村寨要设置村小或教学点;”“已经撤并的学校或教学点,确有必要的由当地人民政府进行规划,按程序予以恢复”。要求采取多种措施办好村小和教学点,解决学校撤并带来的突出问题。
2015年11月,国务院颁布《进一步完善城乡义务教育经费保障机制的通知》,要求“加快探索建立乡村小规模学校办学机制和管理办法,建设并办好寄宿制学校,慎重稳妥撤并乡村学校,努力消除大班额现象,保障当地适龄儿童就近入学。”可见,当前农村地区小规模学校、寄宿制学校和县城的大班额、大规模学校三种学校并存,问题各不相同,需要对症下药,分别解决。
2016年12月,李克强总理对东北师范大学大学邬志辉教授关于《加强农村教学点建设,推进城乡一体同步实现教育现代化》的报告做出重要批示。
2018年,教育部将印发《关于统筹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和乡镇寄宿制学校建设的意见》,全面实施两类学校建设底部攻坚战。
为什么需要保留和办好小规模学校
农村地区小规模学校出现的原因,如同邬志辉教授所言,是由于“我国地域广袤、环境复杂,许多农村地处偏远山区、居住分散、交通不便,保留并建设好一定数量必要的教学点,有助于农村儿童就近入学、控辍保学。”
2015年,我国农村教学点数占小学总数(小学+教学点)的35.8%,在学人数达402.5万,占小学在校生总数的6.1%。尽管学生数总量不大,却集中着贫困程度较深、无力送子女进城上学、处于社会“后20%”弱势人群家庭子女。“能走的都走了,留下来的是走不出去的人”。对这些沉淀在最底层的人,如果没有特别的关注,他们就将失去教育机会,形成“贫者愈贫”的恶性循环。
清晨在山脚下读书的村小孩子
“就近入学”是《义务教育法》所确定的儿童的基本权利。像“冰花男孩”王福满这样的平时上学要花一个多小时走路4.5公里路的孩子,有成千上万。他所在的转山包小学有141个孩子,来自16个自然村,最远的要走3个小时,早晨5点就要起床。走路可及的村小和教学点往往是这些孩子上学的最后机会,如果学校被撤并,走读到更远的学校或者寄宿,所导致的教育成本往往是这类家庭无力承担的。
“小班小校”是现代学校的基本形态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中国所面临的城镇化进程、撤并学校,以及农村学校规模缩小等状况,在世界许多国家的不同阶段都曾经历过。
美国从20世纪初开始“农村学校合并运动”,在经历了长达一个世纪的折腾与思考,终于在21世纪之交放缓步伐,联邦政府出台一系列支持农村小规模学校计划,包括“农村教育成就项目”,“小型农村学校成就项目”和“农村低收入学校项目”,同时,民间机构如比尔及梅林达基金会(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斥巨资支持这类小规模学校。日本、韩国、等都出台《偏远地区、岛屿学校振兴法》,通过专门的政策扶持,为处于交通不便利地区的人们提供均等的教育机会。受少子化的冲击,2015学年全台有374所小学生人数少于50人,占小学总数的14.2%。由于小校裁并会影响学生受教育权,2017年台湾政府颁布《偏远地区学校振兴条例草案》,裁并废校须经一定程序,希望以改变教学方式取代裁并,确保小校生存。
21世纪初,全球少于3个班级的小规模学校仍占学校总数的30%,大多实行复式教学或混龄教学,法国、秘鲁、泰国、老挝等国的小规模学校数量都占有较大比例。美国的城镇化率尽管达到85%,但依然有2.2万所教学点,约占全美小学总数的1/3。可见,由于地理环境、人居因素,农村小规模学校不可能被消灭,作为一种教育形态将会长期存在。
甘肃平凉崇信县农村小规模学校开展小班化教学
而且,小规模学校不仅是山区、牧区、农村地区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它也是现代学校的基本面貌。在英国、德国、芬兰等国的城市,小学的规模通常也是一二百人,每个年级一个班,最多两个班,每个班 20 多个学生。因为教育的品质与学校规模密切相关。只有小班小校,才可能关注每一个学生,实行个性化的教学。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小班小校是教育现代化外在的形态,是实现高质量教育的基本追求。
“小而美”的乡村学校是可能的吗?
不难看到,随着我国的城市化和少子化,农村学校的小规模化是大趋势。现在三五百人的乡镇中心学校、寄宿制学校,不久也会成为人数少于100人的小规模学校。
农村小规模学校是否注定只能“小而弱”、“小而差”?在农村地区,建设好小规模学校不仅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农村教育底部攻坚、精准扶贫的关键所在;也具有实现教育现代化的价值。由于小规模学校与社区、家庭的关系密切,有利于实行生活化、乡土化、社区化的教育,使学校成为农村的文化中心。
许多农村小规模学校的实践已经证明,“小而美”、“小而优”的目标是可实现的。
四川凉山泸沽湖达祖小学,是一个学生数不足一百人的乡村小规模学校,现任校长王木良有六个梦想:基础教育、扶贫助学、医疗救助、环境保护、文化保护、生态旅游。王校长认为:“学校应是让学生感到向往且愿意主动参与学习的”,除了日常课程,学校开展多种素质教育活动课,如手工课、户外写生、农场活动、民族舞蹈、朗读比赛、运动会等。通过开设特色课程——东巴文课,让孩子和村民们学习民族文字、民族文化,民族歌舞,传承古老的东巴文化。学校租用村民100亩土地,种植生态农产品,饲养禽畜,再将农产品通过微店进行销售。不仅教育内容丰富多彩,达祖小学的考试成绩也可圈可点。在2015-2016学年,除一年级和六年级的数学,其它科目统考均居泸沽湖片区第一名。王木良校长获得第二届“桂馨•南怀瑾乡村教师奖“(2015年),入围首届“马云乡村校长计划”(2016)。
达祖小学六年级的孩子们在上课,
门口是东巴文字的“六年级”
河南省兰考县谷营镇程庄小学,本来也是一个学生数不到100人的乡村学校,距离县城大约15公里。由于村民不认可学校的教育质量,许多人将孩子送到镇上的私立学校,从走读变成住校,花费更多但孩子的学习成绩并没有相应提高。为改变学校的教育质量,齐拓宇老师拓展多种公益资源,通过申请阅读项目、平板电脑项目,参与线上课程等,丰富了学生的学习内容和形式,她联合校长组织学校教师外出参加公益培训,拓展视野,学习前沿的教育理念和方法,申请小课题,探索后进生的改善办法。随着学校教育条件的改善和教育内容的丰富,陆续有学生从私立学校转回村小。齐老师还带领学校参与“寻找‘小而美’乡村学校”项目,成为第一批5所种子学校之一。作为一所基础非常差的农村小规模学校,程庄小学在校长老师们的推动下,已经向“小而美”的目标迈出了重要一步。2017年,齐拓宇老师入围“马云乡村教师奖”。此时,齐老师正在三亚与百名乡村教师共同参访和交流。
程庄小学齐拓宇带领学生上生命体验课
在四川省广元市利州区、河北省邢台市、河南省濮阳县、甘肃省平凉市等地,目前有一大批农村小规模学校坚信“小班小校”的现代教育理念,用实践探索“小而美”的学校目标,其中的校长和教师不乏获得各类教育奖项,被社会广泛认可。
2017年11月10日,全球奖金最高的教育奖——“一丹奖”授予哥伦比亚新学校计划的发起者Vicky Colbert。哥伦比亚新学校计划正是用创新的办法低成本、规模化地将偏僻地区的小规模学校变得比城市还好,这一计划目前已经惠及14个国家500多万儿童。
(本文转自21世纪教育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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