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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问过我的老领导一个问题:既然农村教育,以至于城镇非精英教育的公立学校,广泛存在师资力量不足的问题,那通过远程教育的办法,让精品的教育资源下沉,是不是一条促进教育公平的路子?
他说,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北京四中”VCD吗?
我说,你的意思我知道,没有人监督,孩子看不下去。其实长时间看视频,就连我自己都不一定看得下去。
那如果派老师在旁边监督呢?他们不需要专业知识,只是看着孩子完成App的作业,判卷子都不用他。那甚至可以发动村里老头老太太,一对一看着孩子。
他说,还是不行,因为现在系统还不够智能,给孩子判卷子评估还得是受过训练的人做。要是全国农村孩子的试卷主观题都有真人评判,那发动所有本科学生加班恐怕都不够用。
多年以后,看着腾讯王卡春节下乡刷墙,火山小视频在乡下推广,我又想起了这段对话。
你说,为啥优秀的城市教育资源,甚至高雅的文化艺术下乡都失败了,但快手喊麦和手游就能下乡成功呢?
远程教育加剧教育的贫富分化
最早的所谓远程教育在视频出现以前就存在,就是所谓函授。等电视台取代了收音机的80年代,央视一套的黄金时间都播出《跟我学》和《标准日本语》。
而教辅视频课程的大量普及,是和录像带和VCD光盘普及同步的,也就是在90年代后期到2000年代初。其中“北京四中”系列可以说是最为成功的一种。到后来转型为“北京四中网校”,也是他们做的相对好些。
90年代还有一家叫“科利华”的,卖教育电脑光盘,针对的是在那时候可以拿得出房价10分之一到5分之一买一台台式电脑的富裕家庭。他们把黄色封皮的《学习的革命》引入国内,也是当时一条大新闻。至于新东方、学而思这些都是更往后的事了。
尽管中国在发达国家实践几十年后才走远程教育、电视大学的道路,但还是不能避免掉进别人掉过的坑。
1969年美国播出科普节目《芝麻街》,本意是让黑人、贫民窟、领救济的小孩子们,减少和富人小孩之间的认知差距;结果富人小孩比穷人家孩子更专心地看节目,反而加大了已有的认知差距。第二年发布的论文《大众传播流动和知识差别的增长》归纳了这一现象,标志着“知识沟”理论的诞生。
80年代的语言学习节目,和90年代起出现的四中、黄冈等名师教学VCD,其结果都是让家境好的孩子在严格的父母、老师监督、同伴压力下获得了更多学习机会,让家境一般的孩子拿到光盘以后无人监督,也不去看,让家境贫寒的孩子根本买不起也看不起。
所以,本意是让优秀教育资源脱离时空限制,造福更多孩子的远程教育,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没能摆脱让富裕孩子享受更多,让穷孩子得到更少的困境,它的存在持续加剧了教育的贫富分化。
不是文化供给少,而是自控能力差
时代变迁以后,连视频都看不起的孩子不能说没有,但应该比过去大大减少了。中国现在有7.72亿网民,其中97.5%是手机网民。随着全面脱贫,精准扶贫之类的进展,不通电不通网买不起手机的乡村,估计也是见一个少一个。
大家都有设备,都看得起所谓“北京四中”了,此时处于食物链底层的孩子,也就不再是“买不起也看不起”的,而变成了“拿到光盘以后无人监督,也不去看”的。
也就是说,他们缺乏足够有效的管束,所以不能培养和发展自控力,只能在放养的乡村中随波逐流,成为欲望和惰性的奴隶。
在华北农村,《半月谈》杂志记者发现只有“手机上的直播、八卦、刺激的游戏”能吸引乡镇村落一些青年的注意力。不少20岁以下的青年男女,可以连续看8小时以上的“快手”“XX喊麦”不松手,甚至早婚父母带着小孩子一起看。
“青年失去了奋斗的激情,心灵无处安放……”如何扭转局面?《半月谈》建议“农村要有图书馆、健身房、科技文化馆和体育馆”,这个解决方案和现实一样软弱无力。如果只是给农村普及一个图书馆就能解决,那简直太好办了。但问题根本不在这。
农村青年可接触的高雅内容并不少,很多电子书App都能买到跟城里同步上市的畅销书。而且MOOC等公开课资源,也从没听说过需要城镇户口才能观看的。更不用说盗版书,只要知道书名,网盘一搜就有。
只是,就算你把城里的高雅内容贴在乡村青年眼前,他们都不会看的。为啥你自己过年回乡,要往iPad狂拷综艺和电子书,等着漫漫长路打发时间,而他们就学不会?
他们不能培养和发展自控力,只能在放养的乡村中随波逐流,成为欲望和惰性的奴隶。
乡下人管不住自己,城里人也好不到哪去
任何教育领域的课题,最终都会归结为让天资和个性不同的学习者,都能战胜自己人性弱点的过程。不管是名师补习班,电击治网瘾,《王者荣耀》塞入历史答题,还是知识付费,都无可避免要解决这个问题。
农村孩子多是留守儿童,小镇青年也没有严父慈母傍身。在多数管束力量都缺失的情况下,对自主学习带来的破坏力自不必说;就连我们城里人,也不能说100%摆脱了诱惑的陷阱。
我们曾经把MOOC视为直通哈佛清华的天梯,但很快发现与低门槛相伴而生的是低要求。我们表面上糊弄机器,假装修完课程,其实自己并没有学会相应的知识。
你不能拿着网络公开课文凭找工作,是因为大多数头脑正常的企业,不信任不能在密集的培训周期内挑战自我的学生,可以完成课程并掌握所包含的知识。所以,网络课程必须至少在结业阶段由真人把关,作为行之有效的考试手段。
人与人的接触,对任何形式的远程教育来说,都是不可避免的。这可以迫使学生真正的对课程内容引起重视,否则绝大多数人都会因为惰性,而陷入自我欺骗。
为啥农村孩子会沉迷所谓“低俗”和消磨时间的东西?你别对农村带有色眼镜,难道你自己就没有沉迷过?你之所以没有一看就看8小时,因此耽误青春,无非是因为你有家长、老师、同伴等社会压力,你要主动或被动完成学业、工作、你的人生目标。
本质上,他们缺的是可靠的同伴
很多人说,你无法战胜那些由社会精英精心研制多年而成的娱乐商品,他们那么努力的优化数据,就是为了利用你人性的弱点。但看看那些业余生活丰富,天天泡线下社团不亦乐乎的现充,他们似乎又不存在这些弱点似的。
前一阵子成为话题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根据真实经历改写,主人公是一个恬静的小女孩,平时最大的兴趣是攻读高深的文学名著。孩子父母利用自身对知识的重视,和给孩子请的好家教,成功地将她的爱好限定在了高雅的图书当中。
最重要的是,要培养自己的孩子成为这样一个“书虫”,不需要大富大贵的家境。因为在中国,可以说买书是最便宜的。
什么是贵的?是可靠的同伴。
孟母为孩子有好环境,不惜三迁。好的同伴环境——而不是电击,才可以让孩子在三观未成形的,最容易被诱惑的时光中,看到监护人和社会期望他“该看的东西”。
同伴压力意味着形成一个环境,在其中所有的孩子都能做到至少不去嘲笑喜欢学习的人,或者不会强迫圈子里的成员对游戏、喊麦或追星等感兴趣。
在班级内,并不需要全班同学都好学上进,每个班几个十几个孩子能抱团即可;甚至如果班级达不到,学校内以社团方式能有个十几人抱团,也能起到很大的阻挡作用。
不过,别说农村,在城里的义务教育阶段,要给孩子好同伴也从来都是一个问题,基于此还诞生了所谓的“中产焦虑”。所以,如何催生可靠的同伴是另一个庞大的命题。
我觉得要解决小镇-农村青年和孩子们的文化食粮问题,除了给他们一个安静求学的环境,一群优秀的同伴,不存在其他更好的办法。政策取向如果是继续加大农村文艺资源的“供给侧改革”,反而不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航通社”,作者书航,原标题《你给小镇青年再多高雅文化,也不能把他们从喊麦手游里拽出来》。
来源:航通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