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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刚出炉的2018年高考语文作文题，我和同事面面相觑：命题老师，您是不是对议论文有什么误解？

于是我找来美国和法国的考试题目对比一下，从三个方面谈一谈，我认为中国高考作文题有什么问题。

考题模糊

看到一些考题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什么意思？想问的是什么问题？！！！

全国卷3

（适用地区：广西、四川、云南、 贵州 ）

围绕以下三个标语写作，1981年深圳特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2005年浙江：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2017年雄安：走好我们这一代的长征路。选好角度、确定立意、文体不限 ，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这个题目是想让考生谈谈标语对社会发展的作用？标语和现实社会的关系？但是，要考虑这三个特定的地点吗？是分析标语和地方的关系，还是在不同时间点和全国的关系呢？

又或者，这个题目是想通过三个标语的变化，谈谈考生如何看待“社会发展主要目标”的变化？从追求效率、到重视环保、到重视精神文明建设？但是，标语能代表真实的社会目标吗？当年深圳特区追求效率的观念，在当代社会似乎依然是主流观念；虽然2005年浙江提出了环保的标语，这些年间很多地方的环境保护做的也并不好；而“我们这一代的长征路”是指什么呢？这篇文章应该花多大的篇幅探讨这个概念？又或者，标语虽然不能代表社会真实目标，但代表了政府的态度？

心疼这四省的考生10秒钟！

北京卷也不太清晰。

北京卷

今天，众多2000年出生的考生走进高考考场。18年过去了，祖国在不断发展，大家也成长为青年。请以“新时代新青年一一谈在祖国发展中成长”为题，写一篇议论文。

这里有三个关键词：“新时代”“祖国发展”“青年”。是想让考生探讨：社会发展如何对个人发展产生影响？还是，青年在新时代应该肩负怎样的社会责任？

又或者，只要涉及到这三个词，回应什么问题都可以？

上面的考题之所以模糊，主要有两个原因：材料给的不好；问题或指令不清楚。

那高质量的考试题长什么样子呢？应该有高质量的材料和清晰的问题。美国的高考题目就符合这两个特点。

美国有两个主要的高考，分别是SAT和ACT（American College Test）。

从材料来看，新版SAT的作文考试材料，是一篇媒体发表过的长文章（650-700个英文单词），可能涉及自然科学、艺术、社会、文化、政治等领域，展示了作者对复杂问题的讨论。

主办方给出了2篇范例。

一篇是洛杉矶时报2012年发表的文章，探讨光污染问题，其中涉及到作者的个人经验、某些动物的生活习性、宗教艺术、关于健康的科学研究、能源问题等等。

另一篇是纽约时报2005年发表的文章，探讨文学的价值，谈到美国青年人现在对文学和阅读的态度，并且从不同角度探讨了阅读下降带来的后果。

从指令来看，考生需要完成的任务很清晰，并且在历次考试中保持一致：

1）解释文章作者是如何证明自己的观点的

2）用文中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解释，包括用了哪些推理、数据、例子、带有特定目的的语言表达等。

特别说明的是，考生不需要表达自己是否同意作者的观点。

ACT考试的材料是一小段话，一般涉及争议性的话题，材料的表述严谨的多。

在主办方给出的范例中，材料是这样的：

“我们每天所依赖的许多商品和服务，现在都由智能化机器提供，而不是由人类提供。机器人在装配线上制造汽车和其他物品。很多人会与机器语音交流。很多商店不再有人工收银员。自动化通常被看作是进步的标志，但是当我们用机器代替人类时，会失去什么？鉴于智能机器的种类和流行速度越来越快，值得研究它们在我们生活中的影响和意义。”

考试的指令也很清楚，对智能机器对人类的影响，材料中进一步给出了三种不同的观点，考生需要表明自己支持哪一种观点，进一步证明，并且在另两种观点中选择一个，进行反驳。

高考，作为影响很多人一生的重要考试，作为选拔人才的主要方式，应该用高质量的材料，提出清晰的问题，这是基本的要求。

考题带有倾向性

如果文体可能涉及到议论文，另一个基本要求是，题目不应该带有倾向性，不应该预设结论。

全国卷1

（适用地区：河北、河南、山西、山东、江西、安徽、湖北、湖南、广东、福建）

阅读下面的材料，根据要求写作。

2000年  农历庚辰龙年，人类迈进新千年，中国千万“世纪宝宝”出生。

2008年  汶川大地震，北京奥运会。

2013年  “天宫一号”首次太空授课。公路“村村通”接近完成；“精准扶贫”开始推动。

2017年  网民规模达7.72亿，互联网普及率超全球平均水平。

2018年  “世纪宝宝”一代长大成人。

……

2020年  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2035年  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际遇和机缘、使命和挑战。你们与新世纪的中国一路同行、成长，和中国的新时代一起追梦、圆梦，以上材料触发了你怎样的联想和思考？请据此写一篇文章，想象它装进“时光瓶”留待2035年开启，给那时18岁的一代人阅读。

从选择的材料来看，这个题目试图凸显中国的快速发展，展望未来的美好前景，启发青年人把自我成长和国家发展联系起来。主要是正面的视角。

或许一篇命题老师眼中的高分作文，主旨是这样的：新世纪以来，中国取得了一系列伟大的成就（“奥运会”“太空授课”“互联网普及率高”），虽然也面临一些挑战（“汶川大地震”、贫困），但通过政府的英明领导和全国人民的团结一心，都顺利克服了（我们有“村村通”“精准扶贫”）。作为和祖国共同成长的新世纪青年人，我有决心和信心为祖国的繁荣富强作出贡献，实现中国梦！！！

但是，如果要评论新世纪以来中国的发展现状，或者要探讨社会对青年人的影响，那考生应该可以谈论负面的社会问题，可以自己挑选事件，进一步说明为什么这些事件很重要，事件背后反映了什么问题，对自身或者社会带来了什么影响。

浙江卷呢？则直接告诉你什么是浙江精神，似乎这成了不容置疑，不容讨论的。

浙江卷

浙江大地，历史上孕育过务实、知行会一、经世致用等思想，今天又形成了“干在实处、灿烂走在前列、勇立潮头”的浙江精神。

在与时俱进的浙江文化滋养下，代代浙江人书写了一个又一个浙江故事，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浙江传奇。

作为浙江学子，站在人学新起点，你有怎样的体验和思考？结合上述材料，写一篇文章。

带有倾向性的高考语文作文题，曾经屡屡出现。一开始就定下基调，考生只能往考官想看的方向写：

2017年全国卷3：“40年来，高考为国选材，推动了教育改革与社会进步，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40年来，高考激扬梦想……根据材料，以‘我看高考’为题写一篇文章”；

2016年北京卷：“‘老腔’何以令人震撼”（注：老腔是一种古老的戏剧表现形式）；

……

好的作文题目，应该具有开放性。例如法国2017年高中哲学会考（Bac）的题目。

文科题目（三选一）

• 观察是否足以了解？

• 我有权做的一切是否都是对的？

• 请就法国思想家、哲学家卢梭 《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一段选写一篇论文。

理科题目（三选一）

• 捍卫权利，就是捍卫自身的利益？

• 我们能挣脱自己的文化吗？

• 请就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言论及写作集》中节选写一篇论文。

商科题目（三选一）

• 理性能使一切变得理性吗？

• 一件艺术品是否必须要求美丽？

• 请就英国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在《利维坦》中一段节选写一篇评论。

考生可以认为观察足以了解，也可以认为不足以了解。只要能够提供足够的证据，有力的证明自己的结论就可以。

为什么好的作文题目应该避免预设结论，应该具有开放性呢？

一方面，议论文写作的原则是谁主张，谁证明。所以考生需要证明的是自己真实的观点，而不是被强加给自己的观点。

另一方面，预设的结论会掩盖真正的问题，让青年人对社会缺乏理解和思考。这对于解决社会问题，促进社会发展也是极其不利的。

例如，针对全国卷1的题目，学生如果能看到中国21世纪以来社会现实的复杂性，而不仅仅是取得的成就，会对我们身处的现实有更深刻的认知。在看到千万“世纪宝宝”出生的同时，看到即刻到来的老龄化危机；看到“精准扶贫”推进的同时，看到整个社会收入分配结构性的不均衡……他们会在简单的歌颂之外，看到中国现实的复杂性，这可能激发他们的社会责任感，影响他们的职业选择。他们在未来才有可能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参与解决这些社会问题。

考试目的模糊

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是：作文考试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考核学生的哪些能力？

这个指挥棒，决定了中小学学习的目标，也决定了用什么标准选拔人才。

SAT主办方明确表示，作文是为了测试学生三方面的能力：

• 阅读：能否完全理解文章，包括作者提出的核心理由和重要细节

• 分析：能否完全理解作者的推理过程（即论证），包括证据之间的关系

• 写作：能否做到结构清晰、严谨、语言表达娴熟

每个维度满分为4分，在细化的评分标准中，详细描述了每个纬度，每一档分数需要达到的标准。

之所以设计这样的考试，是为了更好地选拔出能适应大学要求的人才。在大学中，学生需要阅读大量文章，在此基础上才可能形成自己的观点，所以对应的理解、提炼、分析和写作能力就至关重要。

ACT作文主要测试的是学生说理的能力：表达是否清晰、有逻辑；能否做到有理、有据、让人信服；运用语言是否恰当。这也是议论文写作的核心要点。

这两个考试测试的能力是类似的，是学生论证（即说理、推理）的能力，也就是批判性思维能力，是多个国家认为21世纪人才需要具备的核心能力。这也是议论文写作的核心方法。

中国高考作文希望考察学生的哪些方面呢？

• 基础等级

内容（20分）：符合题意、中心突出、内容充实、思想健康、感情真挚

表达（20分）：符合文体要求、结构严谨、语言流畅、字迹工整

• 发展等级（20分）：深刻、丰富、有文采、有创意

在题意不清晰、思想有倾向性的时候，这套考题就很难对应评价标准，真正考察考生真实的思维和表达能力；另一方面，深刻、丰富这样的评价过于模糊，如果改卷老师不了解高质量论证（或推理）的结构和评价标准，对证据没有清晰的要求，那高分作文也并不等同于高质量的议论文。

总的来说，议论文写作的题目，应该提供高质量的材料，应该提出清晰的问题，应该具有开放性，而不是预设立场；议论文写作，需要考察的是学生论证的能力，而不是政治倾向，关键在于，学生能否形成自己的观点，能否有理有据的证明观点。这样的考试，才能选拔最合适的人才，才能为大学教育、为促进个人和社会发展做准备。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C计划”，作者郭兆凡。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