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Garn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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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微博
娘炮去死!
这些娘娘腔看着就不爽,怎么还不赶紧去死?
死娘炮滚开!
很难想到,一场针对央视开学第一课的声讨,最后变成了关于“娘炮”的大论战。
动用行政资源强制家长陪同观看,却在预定的开播时间插播15分钟培训机构、学习APP的广告,央视开学第一课激起众怒。
家长的怒气,也连带撒向了节目组请来的明星。他们妆容精致,性别莫辨,一群“娘炮”霸占舞台,家长们倍感忧心。
这其实是我们社会需要的一场讨论。
什么是“阳刚”,什么是“娘炮”,什么是男人必须要有的“男人样”?为什么当男性表现出女性气质,就是一件糟糕的、需要否定的事情?我们以及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必须按照社会性别的期待,归顺自己的性别表达?不一样,又怎样?
但当这些讨论,被开头那样的言论以更高的声浪盖过时,我只感受到深深的寒意。
每一条这样的留言和评论,都在赤裸裸的宣扬着恶意与仇恨。
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仇恨言论。
来自Garn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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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言论,hate speech,尽管在中文网络空间如此常见,却并不是一个为人们熟悉的术语。
不同于单纯的网络谩骂、人身攻击,仇恨言论是一种身份暴力。它是基于某个人或群体固有的身份特征——例如种族、宗教、国籍、性别、性向、身体状态等,而煽动针对这个人或这一群体的仇恨及暴力。
对仇恨言论的否定乃至限制,背后是两个基本的假设:
假设1:招致仇恨的身份标签,是我们无法轻易改变或随意选择的。它们有的与身俱来,例如国籍、种族、阶层、性别、性向、身材、残障或疾病;有的则是自我认知的重要组成部分,例如选择做出什么样的性别表达,选择信奉什么样的神灵。
假设2:这些身份本身是平等的,是人类社会多元的组成。不同身份之间没有优劣之分,更无对错可言。
而仇恨言论存在的根基,就在于对第二个假设的挑战:持有某些身份,就是错误的、低劣的。
例如,不同于传统男女两性的性取向(同性恋)、性别表达(娘娘腔),就是不正常的、变态的;男人就是比女人更优秀;黑人就是劣等种族;信仰某些宗教就是邪恶的……
这些偏见的形成,有的源于狭隘而僵化的评价标准。和我一样的,才是好的,正常的;和我不一样的,就是变态的、坏的。
例如,异性恋是一种常态,那么同性恋就是变态;男性,女性,这两种性别是常态,跨性别,不男不女,就是变态。
这种评价方式背后,又有复杂的社会心理、文化因素。例如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方式,对非我族群本能的恐惧和排斥,对既有权力格局的维护,也包括集体主义影响下,对秩序、集体的统一性、一致性的推崇。
而有的偏见,则基于非理性的推断。
人们可能确实看到了某些事实。例如政商学界高层中可怜的女性比例。例如同性恋群体中大幅增加的艾滋病感染率。例如极端宗教分子制造的一场又一场恐怖袭击。又例如美国社会黑人社群中更高的贫困率、犯罪率。
但这些群体中某些人的负面行径,却很容易被放大成整个群体的行为特征。
而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行为特征,背后复杂的社会、经济、文化因素被忽略,都被简单归咎于他们的身份本身。
所有负面行径,都是身份使然;有着这个身份标签的人,都是低劣的,变态的,恶心的,愚蠢的,邪恶的。
基于对群体身份的污名,仇恨言论的兴起自然而然:
因为他们都是低劣的、变态的、邪恶的,所以他们应该“去死”、应该“滚开”,活该被欺压、被排挤、被歧视、被攻击,甚至被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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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喊喊“娘炮去死”,那又怎样呢?
无非是一些键盘侠打打口炮、过过嘴瘾,他们怎么可能真的动手、采取行动?
他们并不需要自己动手。但制造和传播仇恨言论,却可能煽动“别人”动手。
这些言论会制造一种强烈的舆论氛围:对某些群体的攻击、暴力是正当的。
在中国青年同伴网络针对高中校园霸凌情况的调查中,对于男生而言,性别气质显著影响其遭受言语暴力、排挤、孤立的可能。越偏向女性气质,遭受霸凌的可能性越大。
而在许多的调研和访谈中,当被霸凌的孩子求助于家长或老师时,他们的反应也往往是对受欺负者的指责:以后可不可以阳刚一点?为什么就这么娘?
来自腾讯视频
2000年,台湾屏东。15岁的少年叶永鋕被发现卧倒在厕所的血泊中,送医后不治身亡。
他就是一个人们口中标准的“娘炮”。从小做事认真细腻,气质阴柔。因为“娘炮”,他经常被欺辱,甚至被同学强行扒裤以“验明正身”。因为不敢上男厕所,他总是选择临下课前几分钟向老师请假,先行去厕所。
尽管官方的验尸报告,认定叶永鋕是本身疾病致使如厕后跌倒、头部撞击地面导致颅内出血而死。但他的意外身故,却引起整个社会对校园欺凌——尤其是基于性别气质的校园欺凌,前所未有的关注。
2004年,台湾出台“性别平等教育法”,其中明文规定,“学校应提供性别平等之学习环境,建立安全之校园空间。学校应尊重学生与教职员工之性别特质及性倾向。”
在叶永鋕死后,他的妈妈接到一个高中男生的来信,说自己能活到今天是一种奇迹,“你看有多少个在自杀,在跳楼。”
是的,广泛存在的仇恨言论,甚至不需要煽动“别人”真正去动手。
当一个人身处的社会环境,处处回响着针对他所属身份的仇恨言论,时刻感到外界的排斥、歧视,他如何能够直面真实的自我、充满安全与自信的生活,而不陷入自我否定、自我怀疑甚至自我伤害中?
纽约大学教授沃德伦(Jeremy Waldron)在《仇恨言论的伤害》一书中说到,社会包容是一个社会极其重要的价值。每一个群体都需要被接受。在一个多元社会中,社会能为每一位社会成员提供极其重要的保障感。它保障我们能够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无需面对敌意、暴力、歧视或者他人的排斥。
而仇恨言论,它在破坏的,就是这种社会保障感。
它是一剂真正的社会毒药。
来自自由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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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该如何面对仇恨言论?
这一直是人权法与言论自由领域,非常重要的议题。
毫无疑问,法律的限制与言论审查,是对仇恨言论最有力的打击。但这又涉及到对言论自由的审慎平衡。
美国对言论自由有着极高的保护门槛,强调被限制的仇恨言论需要与其带来的威胁之间有“直接、即刻”的确定关联;而在欧洲,则更尊崇尊严与平等,对仇恨言论有更严苛的限制。例如对少数族裔的仇恨言论,甚至对种族屠杀、反人类罪或战争罪的否认、美化言论都有可能被限制。
在2017年和2018年,加拿大和瑞典,还先后将“性别身份与性别表达”(gender identity and gender expression)纳入立法保护范畴,禁止针对跨性别人士或所谓“娘炮”的仇恨言论、歧视、骚扰行为。
来自Lazarillo.info
但法律的禁止与审查,似乎并不是什么“治本”的方式。
正如上文所说,仇恨言论的根基是一系列的偏见。而对抗偏见最有力的方式,则是我们的理性。
有着某个身份的群体,是不是真的具有某种负面行为特征?
当我们评价某些群体的行为方式是对是错、正常或变态,我们依据标准究竟是什么?
某个群体如果真的存在某些负面行径,根源究竟又是什么?
这一系列的问题,当然都需要大量的公共讨论。保持不同的观点和争议,并不代表着我们就要使用情绪化的,甚至是暴力的表达方式。基于事实,充分推理,尊重并吸纳不同的观点,而不是动辄向某一个群体扣上标签,发出威胁和攻击。
例如在“娘炮”的论战中,当我们要敲出“娘炮去死”,或者给厌恶“娘炮”的人贴上“直男癌”标签的时候,更需要一系列的追问与更加细致的讨论。
当人们看到“娘炮”而感到厌恶时,这种厌恶的情绪究竟是什么?表达的仅仅是一种审美好恶,还是在进行对错优劣的道德判断?
如果是一种对错优劣的判断——“娘炮”是“错误的”,变态的,需要被矫正的——那正确与否、正常与否的评价标准究竟是什么?
例如当我们认为男人就应该阳刚,阳刚才是正确的、正常的,那究竟如何界定“阳刚”?如果一个男人不“阳刚”,那会怎样?会有任何人受到侵犯,或者公共利益受到伤害吗?
当我们鼓励男孩要“阳刚”的时候,“阳刚”代表的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优秀品质?这些品质必然是与男性性别联系在一起的吗?如果一个男人行事温柔、心思细腻,或注重外貌、衣着时尚,必然会有损他的这些品质吗?我们否定和厌恶的,究竟是哪些品质?
……
将我们真正讨论的问题,与某个群体、身份标签剥离开。不断的自省、追问,寻求可能而深入的对话。只有理性而高质量的公共对话,才有可能改良偏见与仇恨滋生的土壤。
我们每个人,都不应因为自己的某个固有身份,而生活在歧视、偏见、恐惧甚至暴力威胁中。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C计划”,原标题《“杀死那个娘娘腔”》。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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