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百货业之父John Wanamaker一百年前留下一句俏皮话，“我知道我花的广告费一半是浪费的，问题在于，到底是哪一半呢？”这个定律套用到学科补习行业，爸爸妈妈花的钱十分之一有效，已经可以开香槟了。

学科补习业跟早孕试纸异曲同工，消费者只有两大细分区：憧憬和恐惧。人在憧憬和恐惧下，一般很难做出理智的判断。要做一个机智的买单者，必须懂得学习的曲线和规律，以及补习在每个阶段发挥的作用。英文是补习的重中之重，也是本文想要分析的重点。

以我个人的经验和琢磨，英文学习分为三个阶段：熏陶和内化、门道和摹仿、探索和创造。其实这三个阶段并不能这样割裂，这六个词是贯穿终身的使命和永不停息的螺旋。当然，像傅雷这样的大师，他是可以同时驾驭融合这六个方面的。大师和天才从来不用理会任何规则。我把它们放在三个不同阶段，适用任何一个普通人的常规学习路径，强调每个阶段的侧重点。

第一阶段：熏陶和内化

这一阶段，你必须认识足够的单词，看得懂技术、学术、专业性不强的书籍，能够跟说英语的人交谈。简单地说，让听说读达到一个足够吸收和交流的水准，为下一步的学习积累足够的材料和根基。

再简单一点地说，你肚子里必须有几百个规范漂亮的句子，张口就来，写得正确。很多已经到美国读大学和研究生的学生，其实听说读写并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准，这使得他们在专业领域的学位攻读大打折扣。

这个阶段最有效的学习方法是沉浸式，如果把所有学习时间花在对英语的浸泡中，那么付出和收获基本是线性正比的关系。

这就是为什么孩子的英文水平以海外生活——国际学校——双语学校——中文学校为阶梯，有着非常明显的落差——完全归结于浸泡量的不同。想要打破这个落差，唯一的方法是创造条件加大接触英语的时间，读书、音像制品、补习班、海外旅行都是有效的。

这个阶段不需要名师、眼花缭乱的前沿课程和探索性的项目，不需要做题、系统学习语法和创造性写作。免费和便宜资源铺天盖地。书和音像制品多多益善，培养小孩子自主阅读的习惯是上策。如果家庭没有阅读环境，那么跟外教或者母语为英文的大学生聊天读书朗诵演戏都是不错的选择。

上海的国际课程和课外机构在引导阅读方面都做得不错，欠缺的是抄写、听写和复述的训练。而中文学校和传统补习机构所缺乏的，是在优美原版作品语境下学习词汇、句子和鲜活表达的体系。好老师和好机构的判断标准就是，能否诱惑孩子专心、投入、有效地阅读原汁原味的英文？

作为里程碑，当小朋友能够自己阅读并复述《彼得潘》和《秘密花园》这样难度的作品，就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了。

第二阶段：门道和摹仿

孩子们已经认识了几千个英文单词，看得懂难度不高的文学作品、浅显的历史和科技著作，下一步该做什么呢？我看到的是，在学校里和课外机构，他们在做这样一些事情。

 阅读更难的作品

 上精读课做文本分析

 演讲、辩论课程

 创造性写作

 研究报告

 读托福、SAT、备考英国11+、13+入学考试

这些都没有什么不好，但是第1点和第2点不过是第一阶段的延伸，第3、4、5点直接跳跃到第三阶段，最关键的第二阶段：门道和摹仿缺失了。而没有第二阶段的能力，第6点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

何谓门道和摹仿，为什么它如此重要？

当孩子们已经有了英语的阅读能力，我认为必须停下来做一番系统的总结和提炼，同时进行大量摹仿名家的训练。也就是以下两个板块。

一、系统地学习一遍英文的语法，通过优秀作品中的例句，掌握词类、句子的构成规则、标点符号的规范。

这套语法的学习结合规定性语法（prescriptive）和描述性语法（descriptive）。很多人误以为英文为母语者不需要学习规定性语法，可以通过先天的语言学习本能自然习得。

实际上这是一个误解：首先，英文的口语和书面用语有不同的规则，哪怕母语为英语的学生，绝大部分也必须系统地学习规定性语法，才能写得出完全规范的英文（的确有极少数人能够通过阅读“悟到”）。第二，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母语者，英文的口语也是不规范的。

针对母语者，最严谨的语法训练，也需要四个周期的反复锤炼。因此在上海即使读纯英文的国际学校，这四个周期也不能缺省。

而中文学校传统的语法学习有三大缺陷，第一开始得过早，束缚了小朋友大胆地开口对话。第二，学习模式太机械僵化，做题太多，鲜活的情景练习不够。第三，缺乏在原版优秀作品语境下对描述性语法的朗读和复述训练。

二、系统地学习一遍优秀文学、历史、科技作品的写法，并在文本范围之内，进行摹仿性的写作训练。

中文和英文有个非常大的不同，学习中文什么感觉呢？作为语言学家和翻译家的文学大师林语堂颇有心得。

在林语堂的精神自传《信仰之旅》中，他曾从语言、思维方式和宗教信仰等三个方面进行了一场东西文化会通的对话。林语堂的结论是，中国人事实上耽溺于对全体的直觉的了解，诚如耶鲁大学教授诺斯拉普所言，是“无差别的美学的连续”。他还引用弗来第尔点评中国哲学家的话，道出中国语言的真相。

“……他的见解就在这里，事前未做准备的，无可争辩的，像航海家从云雾罩着的深海中露出来的信号。…他的风俗、作品、及思想，都是一个绝对的印象主义者。他永远不会用一种明确的、逻辑的、或精心结撰的方式提出他的意见，而是用自然且常是偶然发出的命令的方式。像‘内容的次序’、‘绪论’、‘转调’这种东西，对他并不存在……”

而如果我们想要对任何科技的、哲学的、实用的问题刨根问底，读英文文献比较方便高效。当我拿起一本中文书，我寻求的是独特的美学价值：俏皮话和洞见，曼妙的轴心旋转交替、奇特的意象、心领神会的情感。至于逻辑是否缜密，说理是否透彻倒在其次。

英文完全不是这样，它是有“内容的次序”、“绪论”、“转调”、“系统的编织”、“逻辑”、“精心结撰”、“防御线”等等这类东西的。这些方法不但体现在无数名作名篇中，而且得到了系统、无死角的总结和提炼。

孩子们阅读这些名篇，听老师解析，并摹仿写作，是可以熟悉所有的写作规则和技巧的。在这个阶段，他们不需要提出自己独创性的见解或者进行原创性的写作，他们只要练习在文本范围之内组织材料即可。

让我以写人物为例，来说明这样的写作训练的方法和步骤。

第一步：读几篇历史人物的名篇，写段落大意和通篇的纲要（outline）。

第二步：列出每个段落所对应的方面（aspect），如音容笑貌（分开列出）、穿着打扮、性格特征、别人对他/她的印象和评价、成就、所经历的挑战和困难、习惯爱好、行为、智力、学识、天赋、能力、自律性、信仰、财产地位、家世、声誉、家族家庭传统等等。

第三步：选取某几个方面，写作几篇字数在200-600字的人物短文，讲出为什么选取这几个方面的道理。比如这段短文用在一个关于太阳系或者某一场战役的长文章里，你会选取跟长文章相关的一些人物方面。

第四步：使用同义词字典，更换名词、动词和形容词，增加表达的丰富度。

第五步：通过更换措辞和口吻，写出不同倾向性和立场的文章。

第六步：主动语态和被动语态切换、名词和形容词切换，增加表达的变化。

第七步：增加复杂句、复合句、从句。

第八步：有意识地使用比喻、象征、反转、倒叙等文学手法。

第九步：加入历史事实和事件，将人物描写扩展成为传记文章。

当然，这个训练不是几篇就完了，而是几十篇的反复练习，直到孩子们成为成熟的写作者。

除了写人物之外，写地点、叙事、历史事件、科学原理、科学发现的过程、科学发现的历史轨迹和突破、历史叙事和科学发现的组合，等等等等，都有类似的范文阅读、分步骤的反复练习。

在这个门道解惑和名家摹仿的过程中，熏陶和内化一刻都没有停止，只是它退到了后台，形成我们所称的底蕴那种东西。

而经过老师带进门之后，孩子会有意识地在终身的学习过程中，自己识别和体会那些门道，有意无意地摹仿，自信地挑战、颠覆、发展那些门道。

门道和摹仿的训练，在全世界都很稀缺，因为它要求导师的功底和家长的耐心。它不但是个技术活，而且从认知上也是相当的小众。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听说有这种东西。

第三阶段：探索和创造

孩子们积累了一肚子墨水，十八般武艺驾轻就熟，这时候还需要常规的补习吗？他们应该非常清楚自己喜欢哲学还是历史，生物还是物理，科技还是时尚，自己能够在全球搜索书籍、网站、课程、项目、名家和团队。他们应该能够判断哪个学校适合自己，哪些题库需要多刷，各种各样的考试如何应付，提分的秘笈到哪里去找。

通过前面两个阶段的艰苦训练，孩子们会发现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开上了一级方程式的赛道，配置了最强大的引擎、悬挂系统、底盘、空气动力车身。他们只需要偶尔进维修站加油，换个轮胎，微调一下，就可以加速上路。维修站在那里，他们自己找得到。

而没有完整经过前面两个阶段的同伴，开着一辆低配置的车，哪怕天天加油换轮胎（补习）也开不快。如果到了高中还要上六位数或者接近六位数的标化班，那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前面两个阶段的基础是一塌糊涂。

有效的补习，以不补习为目标。当你有了一把万能金钥匙，你能打开所有学科学问的大门。

说完了英语补习的门道，我再稍微说几句关于中文的学习。我知道国际学校和双语学校的家长，普遍为孩子的中文能力焦虑。

我们一口咬定孩子的中文差，我想主要基于两个理由。第一，他们的字写得不如公立学校的孩子漂亮；第二，他们普遍不情愿阅读中文书籍。

熏陶、内化、门道、摹仿、探索、创造也同样贯穿中文学习的征程。我认为中文熏陶和内化所需要的时间比英文长，而门道和摹仿并没有那么重要，探索和创造可以借力英文积累的知识和底蕴。

为什么呢？中文认字太重要了，即使读到博士毕业，一念错别字就会被耻笑没文化。所以，认字非常非常重要。说起来汗颜，我们经过公立学校那么多年的血汗，不也还有很多字不会念不会写？这是很残忍的事，唯有耐心，天长地久地积累。为了认字，补习不如字典好用。

好在孩子们生活在母语的茂盛土壤里，语法是不用学的，鲜活的表达轻松习得。

如果需要写学术论文或者任何说明文，我认为英文的写作技巧可以百分百迁移到中文写作中，甚至比直接通过中文学习写作说明文的学生有更多的弹药和工具。这背后的道理前面的段落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前提是孩子们要认字会写字。至于遣词造句，在中国生活有天然的优势习得。

中文写作的最高境界，是不拘一格的文学创作或思想的表达，靠的是洞见和丰富的心灵，不需要章法，甚至不需要训练。

我的英国朋友斯老师20多岁才开始学习中文，如今牛津大学毕业的他又在复旦深造，思想丰富，见识过人，可见热爱和热情才是灵丹妙药。我的朋友宋院长说，无趣的人文字没有力量，进入不了人的内心。有趣的、谦卑的人，可以有浸入人心的文字力量。这真是至理名言。

与其填鸭补习，不如充满热情地去生活，去经历，去冒险，让自己有趣。高晓松那句名言“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是地道的中文表达，充满了中文的密码和门道。高晓松肯定是个不需要补习的有趣的人。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外滩教育”，作者Sylvia Yu。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