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凤凰WEEKLY财经(ID: fhzkzk ),作者司雯雯,编辑王毕强
留学生刘莹逃也似的奔上了回国的飞机。"落地后会怎么样?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学业?来不及考虑了。"
疫情在全球扩散,她所在的意大利已成为重灾区。 2月25日,当地确诊病例数刚超过200例,4天后便迅速破千,"眼看着疫情暴发只是早晚问题"。病例激增下,她有着必须回家的理由:妈妈的情绪濒临崩溃,"我要是不回去,我妈可能先倒下了"。父母的消息越来越频繁,语气也更激烈,直到有天妈妈问她:"你会不会死在国外?"
话一出口,隔着7个小时的时差,两边都在掉眼泪。
已下决心回国的刘莹不知道的是, 自从意大利病例大幅上涨,她的父母就怕得睡不着觉,常常深夜呆坐在客厅。妈妈反复擦着地板,一遍又一遍,然后跌坐地上哭几个小时,爸爸在一旁叹气。 她回国次日,意大利确诊人数突破1万名。
在瑞士日内瓦留学的张琳也与父母经历了漫长的拉锯,但最终选择留在当地。吵了几架后,张琳原本订下机票、打算回国,"做出决定后,听到爸爸长吁了一口气"。
据公众号"中国驻瑞士大使馆"消息,3月16日,瑞士新增病例数直线上升至2330例,进入"紧急状态"。但直飞航班被取消了,要想回国必须中转,接触范围与路途上的感染风险变得更大。
"慎重考虑后,我还是决定呆在瑞士。" 她没有再与父母起争执,"感觉爸妈也很无奈,我们都累了。"
回国还是留守,超过60万名中国留学生正经历艰难抉择。 选择回国,哪怕不考虑昂贵的机票价格,颠簸转机的感染风险与签证问题也令留学生们担忧;留守当地,国外疫情正逐渐暴发,消毒用品难以抢购到,大多数学生还处于合租状态,觉得"防不胜防"。
做决定像是一场赌博。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曾表示,留学生是否回国要考虑两个问题:"疫情要多长时间,回国后是否会影响工作和学习"以及"不回来待在那里怎么办"。对刘莹而言,这是笼罩在她和所有留学生心头的难题,"很难计算,一切都是未知的,而未知最令人恐惧"。
3月18日下午,北京市新国展,海淀区转运专班在给本区的回国人员登记信息。
恐慌:"酒精、消毒液、卫生纸的货架全空了"
救护车已经在李琪家楼下停了好一会儿。尽管她所在的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疫情相对和缓,但特殊时期出现的救护车仍让她非常惊慌。
她和室友趴在窗户上张望着,与救护车一同前来的还有警车和政府服务人员,从楼中走出的 男士在救护车上停留了一段时间,并没有人戴口罩。 她猜测:应该不是确诊病人吧?毕竟医护人员没戴口罩;但叫救护车的价格不菲,这名男士看起来也没有外伤,还能自己走上车,多紧急的情况才舍得叫救护车呢?
胡乱猜测了一通也没什么结果,李琪选择说服自己,"减少出门、尽量不与人接触,就是相对安全的。"
3月11日,北卡罗来纳州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健身房、图书馆等可能发生10人以上聚集的场所关闭。3月17日,她所在的小区大门全天关闭,不再允许随意出入。
最近两周,她和室友除回过一次学校之外再也没有出过门,蔬菜、面包等食物靠附近的中国超市提供外送,下楼扔垃圾是外出的唯一机会,放下钥匙立刻洗手成为"条件反射"。
酒精、消毒液等消毒用品早已预订不到。 "还好我一直关注国内疫情,早早就囤了口罩和消毒湿巾,现在非常难买到了。"但这也无法让她舒心, "美国人正在囤枪"的传言也渐渐出现,"一切迹象都表明,事情正变得严重起来"。
在瑞士留学的张琳也明显感受到了"不寻常"。 2月初,她家附近药房一盒10个口罩的售价为9瑞郎,一周后便涨至40瑞郎,且能买到的人也寥寥可数,很快药房就贴出了"售罄"的标识。 张琳辗转托了几个朋友,才买到了2盒口罩。当地时间3月17日,她走进超市打算买些酒精棉片,却发现 "洗漱用品整个区都空了"。
而在美国伊利诺伊州居住的留学生王静已不得不数着卫生纸过日子。 "虽然很难相信,但超市的卫生纸货架确实空了。" 她家里仅剩此前购买的7卷卫生纸,"还不知道下次买到是什么时候"。
她同时计算着的,还有本州迅速攀升的感染人数。3月10日,伊利诺伊州宣布确诊11例,进入紧急状态。3月24日,该州确诊病例已达1285例,位列全美感染病例数第六,当天新增病例236例。
恐慌情绪逐渐在全城蔓延。 图书馆、博物馆等公共场所已经关闭,餐馆将椅子收起,不再提供堂食,超市门前排起了队伍。王静的朋友赶在超市早上9时开门前到达,却发现门口已有许多人在等待。
加拿大某超市的卫生纸被抢购一空。
歧视:"比病毒更可怕的,是恐慌和敌意"
百般小心的李琪出门时却没戴口罩。
需回学校处理事情时,李琪想了想,带上了消毒湿巾,却没拿出口罩。 "在校园里戴口罩还是会有心理压力,外国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你生病了",她发现校园里戴口罩的多是亚洲面孔,外国人几乎没有人戴口罩。
同样情景几乎发生在除亚洲外的所有地区。
在意大利米兰留学的刘莹未归国前,几乎从不在白天活动。"不戴口罩自己不放心,戴口罩的话多多少少会收到异样的眼神。"偶尔白天出门时,她也通常用围巾盖住口罩,"以免引起什么麻烦"。她的朋友曾因此遭遇尴尬, 当她戴着口罩从前门走上公交车时,大半个车厢的人都立刻下车了, "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眼神和动作只是让人不舒服, 普林斯顿大学博士生赵敏善却因为戴口罩感受到了"威胁"。
3月10日,她穿过宿舍楼前的马路,去往教学楼。一辆停在路口的汽车突然加速,直直地向她冲来,"就停在离我非常近的地方,可以看到那个女生的墨镜",赵敏善想想还是觉得后怕, "之前听说有华人因为戴口罩当街被打,2月份一直都没敢戴"。
但在赵敏善看来,戴口罩已是不得不采取的保护措施。"我们学校许多老师和同学都在纽约居住,和纽约州的联系远比想象中要紧密",3月10日,纽约确诊病例增至105例,次日,普林斯顿大学的两名教授因曾与确诊患者密切接触,被要求隔离。
美国德克萨斯,四名华人因新冠疫情被攻击,两名大人和两名孩子的脸颊被刺伤,缝了几十针。
在她参与的普林斯顿华人群里,有同学讲述了更可怕的经历。 "自己一个人待在家的时候,一颗子弹径直穿过窗户飞来" ,赵敏善感到难以言表的隔阂, "我们要面对的已不只是病毒,敌意和暴力更加可怕。"
也有人尝试与身边的外国同学沟通,但收效甚微。"他们觉得年轻、身体好,哪怕是感染了也能恢复",意大利病例数的上涨速度让刘莹心惊,但仍有许多同学不以为意,有同学对她说,"目前公布的数据中,30岁以下还没有死亡病例。"
另一重舆论压力来自国内。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国内疫情逐渐得到控制,"境外输入病例"成为防控重点之一。3月23日,中央应对新冠肺炎疫情领导小组会议表示,要实行"外防输入,内防反弹"防控策略。 截至3月28日24时,累计报告境外输入确诊病例693例,其中留学生约占四成。
"留学生千里投毒"的声音渐渐在各个社交平台出现,绝大多数留学生都注意到了这一说法。 有人觉得气愤,"极个别留学生的行为不能代表全部,祖国疫情暴发时留学生们也曾出过力。"有人觉得无奈,"学校清空宿舍后,一部分学生真的无处可去,不许回国总不能睡大街吧?谁家爸妈不心疼呢?"也有人理解,"人都会害怕,毕竟确实是有风险的",但也相信"只要按程序和规定报备、隔离,肯定能回家"。
突变:论文停滞,暑期班取消,部分留学生或延期毕业
每晚9点,张琳所在的城市会准时响起一阵掌声和口哨。人们打开窗户,走到阳台,开始鼓掌打气,这是属于瑞士日内瓦的约定。
初次听到掌声时,她忍不住地激动,"在非常态的情况下,会带给人浪漫和勇气"。但这股浪漫很快就消散了,被疫情打乱的学业安排成了她的最大困扰。
2月份已硕士毕业的张琳顺利申请到了暑期研讨班,也因此推迟了回国日程。暑期班原定7月份在英国伦敦举行,但疫情的全球扩散打破了她的期待。截至3月24日16时,英国确诊病例数达6650例,新增967例。英国首相宣布进一步实施全境封锁措施,叫停超过2个人的公共聚会及所有社会活动。
"事情变得完全不可控了。"张琳时不时就检查邮箱,盯着有没有新消息传来。"感觉可能无法如期举办了,那会推迟还是转为线上呢?谁也说不准",但她觉得"线上办的可能性不太大,大家的时差不好调整"。因为这项日程的不确定性,她也无法决定自己究竟何时回国。
直到3月24日,张琳更新了社交平台的动态,"唉,暑期班取消了。"她失去了期待已久的机会。
3月18日下午,北京市新国展,海淀区转运专班带领一批回国人员上车。
正在读研究生二年级的王静则处在毕业的关口。 按原定教学安排,她今年5月份毕业,现在正是忙着做毕业设计的时间,3月23日即需向学校提交初剪后的毕业影片作品。
疫情突然改变了一切。 3月16日,她所在的高校宣布停课 ,所有学生不能进入教室上课,除本科国际生外,均需居家隔离,并关闭了实验室、图书馆等公共设施,同时校外体育馆、博物馆等公共场所也已关闭。为适应疫情防控需要,王静本学期的课程被转为在线进行,初剪作品提交日期也推迟至4月6日。
但部分学生的毕业设计仍面临困难。"有同学的拍摄场景是体育馆,体育馆不开的话就无法完成。"王静告诉《凤凰周刊》,"毕业设计准备了这么久,临时调整肯定会影响效果,但谁也没办法。"
相较需依赖实验室、特殊仪器完成毕业论文的同学,王静他们已算是幸运。 一名心理学专业的留学生面临着无法正常毕业的困境 ,他的论文所使用的基础数据大部分依靠眼动仪监测,而实验室关闭后,用不了眼动仪,这项数据也难以取得。"虽然导师也在帮忙想办法,但一时也找不到好的方案。"距离提交论文的时间已不足一个月,此时调整论文方向显然非常冒险,但拿不到数据,论文被迫完全停滞, "已经做好了延期毕业的心理准备"。
而延期毕业还连带着一连串的麻烦:毕业延期后能否顺利申请签证、是否会耽误求职,都成了留学生们的未知数。
回国:路上用了6双一次性手套和一瓶酒精消毒液
回国航班上,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的赵敏善一路上十几个小时都戴着口罩,用了6双一次性手套和一整瓶酒精消毒液。
3月11日离开当天,她还并未收到正式的停课通知,"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上课,但当时也顾不上了。"预感到回国计划越拖可能越困难后,她迅速订好了直飞航班并给导师们写了封邮件,告知自己的回国打算。
几乎所有导师都表示了震惊和不解。"导师们当时也觉得,可能是一场厉害些的流感" ,但一位华人导师的回复让她坚定了念头。"她详细列出了几个因素,问我是否真的考虑好了,包括路上的风险和防护措施、回国后的隔离安排、医保等",赵敏善记得,老师在最后叮嘱她,"如果决定了,就尽快回去吧。"
但抵达机场时,她还是有些慌张。 机场里,一半的工作人员没戴口罩,过海关时也没有人来检测体温 ,她看向身边的工作人员,"不用测体温吗?",听到"不用"的答复后,她加快了脚步。
直到登机时,她第一次检测体温,随后又查了三四次,每一次她的心都被高高揪起。 "害怕自己体温不正常,也害怕别人体温不正常",一路下来,手套里总是汗津津的。
从意大利回国的刘莹有着同样的感受,"手套一摘下来,全是汗,很快又觉得特别干"。 从米兰到北京,她辗转到迪拜转机,一路上18个小时,"不敢吃、不敢喝、不敢上厕所",同航班有人戴着半个塑料桶,有人穿着塑料雨衣。 直到抵达了首都机场,她才松了口气,"回家了"。
落地后,机场工作人员挨个测体温、组织填写入境健康申明表,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刘莹下了飞机,又等了两个小时,她拿到了自己的行李。"行李传送带上都堆满了,工作人员拿都拿不过来。"她觉得工作人员太辛苦了,"大家也都帮着往下卸"。
3月14日,北京新国展转运集散地,箭头指示目的地为外省市和北京的入境人员走不同的通道。
家在山东的刘莹在等"家里人"来接她回去隔离。 出发前,刘莹的妈妈向当地公安局报备女儿的行程,得知相关人员会驱车到首都机场接回刘莹。"看得出来师傅特别紧张" ,刘莹上车前仔细地喷了消毒液,路上也不再开口,"但其实挺想和师傅说声谢谢的。"回家后,刘莹妈妈托人买了许多口罩送给防疫人员,"感谢你们把我女儿救回来"。
不过, 海外归国人员如今已不能直接从北京入境。 根据民航局等五部门联合发布的《关于目的地为北京的国际航班从指定第一入境点入境的公告(第2号)》,所有入境首都机场的国际航班实施分流。目的地为北京的国际始发客运航班均须从指定的12个第一入境点入境,实施检疫并办理入境手续,行李清关。检疫符合登机条件的旅客方可搭乘原航班入京。
在社区居家隔离10天后,赵敏善觉得自己终于能喘口气了。 她回京时,按要求进行居家隔离14天,社区工作人员在门上贴了隔离通知单,每隔一天下午4点会在门口放好她订购的生活用品,"社区的工作人员态度特别好,还说感谢我的配合。"她觉得很温暖,"我才是真的要谢谢他们"。
而经过测体温、验血、核酸检测,回到山东集中隔离的刘莹,也快要到能出门的日子了。不过她从未在社交平台上透露过自己回家的消息,"担心小区的人害怕。"她想着回家后再自行隔离两周,"让大家都能放心"。 盼着女儿回家的刘莹妈妈时常会到隔离的酒店楼下,望向在三楼隔离的女儿,两人相互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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