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基础教育可能没有多少经验，但如果就更大的一个时空视角来看，又会发现什么呢？不用回到苏格拉底或孔子的年代，就在百年前，杜威本人曾经主持办过一个实验学校。这个学校基本上从学前到小学结束初中开始的样子。在我研究这个学校的纪录材料时，真的感受到了一种震撼。

——本文作者，爱行知创始人李子

我用下面一个框架，来探究和分享杜威学校：

首先说一说杜威的目的。然后再介绍杜威学校所遵循的教育哲学的基本观点，一个是知识观，一个是学生学习观。在此基础上，我们来重点推进杜威学校教育的四个核心：课程、教师、学习和测评。对于前面那么多创新学校，我们目前都还拿不到这么全面的材料，即使有这么一个风险，我也敢断定——现在很多创新学校的教育，并不见得能够突破杜威学校的实践。或许真的，我们只是在学科如教育测评，在学习技术环境如互联网，才好于先辈。而不是在教育实践这件事上。

之后，我来介绍一下杜威学校所体现的两个基本关系，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关系，以及，基础教育学校和社会的关系。最后，我谈一谈杜威学校实践中的问题，以及我对它的反思。

这是我们今天的重头戏之一。这一个系列下来需要花费大家一段时间。

杜威的目的

这是杜威本人的目的，他推动建立一所基础教育的实验学校。从1896年开始建立，到1904年合并进入芝加哥大学教育学院，一共8年；合并之后杜威本人辞职，实验学校实际上已经脱离杜威的驱动和管理。所以这个实验学校本身更多是实践杜威本人的教育理想。我曾经非常遗憾感叹，非常可惜的是，进入实验学校的个体并不是杜威本人最重要的目标。这是我唯一的遗憾。

杜威学校的知识观

我们来说一说杜威学校的知识观。在杜威学校，知识不是一堆静态的、文本化的用符号记载的知识——知识是儿童活动的结果，是有目的的行为且促使环境改变的方法。知识就是儿童有目的的实践经验。如果没有这些，任何其它方法告诉（包括灌输、讲解、训练等）儿童的知识，都不配被称为知识。

这种观念，既有非常强的实用主义哲学背景，也有极强的实践意义。它在另一种意义上，强调了知行合一。这种观念，比我们今天多数人和多数教育工作者激进。

杜威学校的学习观

如果说知识就是儿童有目的的经验的话，那么学习，就是人的生长。所以在杜威学校中，有这样两段的描述（PPT中）。

尤其是这一句，新型的学校教育的问题和目的，都是帮助儿童用行动和语言表达他的思想、发展他自己的个性，使之称为自由的成熟着的人。

人有两个定语，自由的、成熟着的——这里寄托了杜威本人对于教育功能最本源的设想。寄托了杜威本人对明日学校和未来社会的理想。同样的，这种学习观，也比我们今日多数人和多数教育工作者更为纯粹。

如果说学习是人的生长，那么生长经由的活动途径，杜威也有他的看法。可以看作早期心理学的一些判断和基础。儿童四种本能的活动，包括社会性冲动、建造性冲动、研究性冲动、表现性冲动，是杜威学校设计课程的一些心理学基础。如果我们认可这四种冲动是儿童的本能的话，那么，在独生、集中统一、高压管理的今天的中国基础教育中，孩子的状态就显而易见了。

这个隐喻我非常的喜欢。它说的是，种子从萌芽到谷物到成熟的果实，这里面不仅是量和形的变化，也不仅仅是用发展可以描述的。这是完全扩展了的生命，这就是生长。所以我得朗诵这一段。（PPT内容）

杜威学校的课程

所以杜威学校在这样的知识观和学习观的认知下，他们的课程也有着及其革命的特质。杜威学校创立之初没有固定教材，甚至八年办学也没有编定固定教材。他们的课程为了满足儿童“生长”（也就是学习）的需要，课程都是动态的。它各方面都是以儿童社会化为基础，以生长中的儿童活动需求为基础的。

这要求教师要深刻理解儿童发展的内在需求和节奏，如PPT中，“儿童在变化中的兴趣和需要，以及他的很好的正在增长中的关于行动、创造、判断和对他的行动结果负起责任的能力，都必须加以考虑。”教材和课程不是儿童经验之外的某些固定和现成的东西，也不把儿童经验看作僵硬的东西，而是把它看作某些变化的、未成熟的、富有生命力的东西。

学习在生长，课程也在生长。

因为这是动态的、生长的课程，所以它本身也就是个性化的。截止今日，这是我看到的个性化最好的延伸。不用说我们为了适应每一个孩子的进度，用科技平台纪录每一个孩子不同的数据，给予不同的指导和干预——如果我们认为知识是实践的、学习是生长的，课程也如此，那么个性化就是一个对这种方式的一个描述而已。

但杜威学校注意到了另外一个极大的挑战，对于生长和动态的课程而言。我们为了未来社会计，为了人的走向计，我们的课程又需要一致的线条，它不能是割裂的、东一斧头西一榔头的。这就要求课程的连续性。如果是一个强加给儿童的既成的课程体系，连续性很容易满足。但在一个动态生长的课程体系下，还需要课程满足连续性，这是极其极其有挑战的。

杜威本人和他的教师团队的选择，就是以历史为基线。通过对历史活动的想象、重新经历以及儿童丰富的活动，来展开教学。所以最小的儿童会经历原始人的生活状态和场景，到文明产生之初，纪录，制造，贸易，科学发现，社会组织……等等。活动在历史中，这是连续性的基础。

这样的课程，需要教师不断的判断节奏。是否是合适的时机，是否给予的太早——为了判断这些，杜威学校的课程设计有一些基本原则。比如，要是强加给儿童一种工作，在心理本质上手段和目的是割裂的，要素、步骤和动作同它们存在的观念脱离，这种时候就是过早的。

在杜威学校的实践中，教师们也发现了很多这样的例子。包括儿童在早期历史活动中，能够参与发现，参与贸易，参与纪录，但对希腊的社会组织和民主制度，没有理解的基础，也没有兴趣。这就是过早的部分。

所以，杜威学校的课程，有三个基本工作原理。第一是发展是逐步的；第二，在发展过程中有一些兴趣产生是需要经验的准备；第三，这是最最革命的地方，明白的说，就是学习和教育的引进，必须以儿童内在需要为前提。如果儿童没有感到教师给予的内容是他内在需要的，教学目标是他自己的目标，没有内在动机，那么，这一次教学引入就是不需要的。

这意味着教育者给予被教育者极大的自由。儿童内在觉得不需要学的时候，教育者就会中止，等待。我无法想象，今日的教育者谁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只有放弃，没有等待。

但这种等待，在真实社会中是有成本的。事实上我们在杜威学校的Bad Case分析中，还会重提这一点。

杜威学校的课程案例

现在项目式学习PBL在创新学校是非常之流行，很多教育改革先锋学校也会大谈PBL。我自己以前曾经想做一个PBL软实力三级跳台的分享——但今天，鉴于杜威学校的知识观，我们不妨一起来看一看杜威学校的真实实践活动课程案例。我也称之为PBL，我们看一看百年前基础教育的PBL。

这是一个11岁孩子的数学案例。题目见PPT内容。解决这种问题，对应于我们今天，应该就是小学五年级左右。

这是一个12岁孩子的数学、科学融合学科的问题案例。内容见PPT。我们小学六年级的孩子，是否可以做这种实践。

这个案例是13岁孩子，大致对应于我们的初一。这个活动案例到达了一个顶峰。孩子们因为自己需要一个俱乐部会所，然后他们要设计并建造一所建筑作为自己的会所，注意，这是在学校内建造一个真实的建筑物。他们最后竟然完成了。

最后通过这三个百年前的PBL案例，再回顾杜威学校的整个课程特点，我不知道大家会有什么样的感触，什么样的收获。我一再的用到革命这个词，而且，这个词对于今天我看到的所有创新学校，包括国际国内，我都没有惊讶到使用这个词。

这是真正做教育的人，做的教育。

杜威学校的教师团队

我们来说一说，跟随杜威本人的教师团队，大概是一个什么情况。我开始也非常的好奇，这样的学校，应该对老师有什么样的要求。

第一条就是PPT内容这样的……老师们乐意这样做，我认为这是最最重要的。如果说到这一点，我认为我们国家的教师发展项目和培训项目，那是非常的失败。

当然，对教师应聘进来，还是有一个基本要求。但熟悉教师职业发展历史，熟悉舒尔曼著作的朋友可能也知道，在百年前教师也不会是一个要求特别高的职业。那个时候不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教师是知识的终极掌握者，教会别人意味着知识应用的终极能力；反而如萧伯纳所说，本专业干不好的二把刀，才会去当老师——所以按照萧老师的说法，写不出小说的才去教文学，研究不了物理的才去教物理，像我这样写的了代码的人，是不去教少儿编程的。（当然我和舒尔曼一样都极其痛恨萧老师这种观念）

但杜威学校的老师，的确又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如PPT内容所说的三个资源，这在今天任意一所K12的学校而言，都是无与伦比的。

我真是宁愿在孔子门下当学生，在苏格拉底面前当青年，在杜威当年的实验学校里当老师。

杜威本人对杜威学校的管理，也非常体现了一个足够自治的组织。在管理学上，有一种组织叫自组织，有一种管理叫知识人的管理，杜威学校的演进，也和这种教育管理有关。我们前面提到，芥末堆材料中认为现在创新学校有一个特点就是向创业公司看齐——我们这里再回应一下，这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多数创业公司是非常快速和集权的，教育一定不能集权，对教师一定不能集权。

杜威学校的学习

杜威学校的学习，是我们在杜威学校四个大方面的第三个层面。杜威学校的学习安排，当然源于他们的学习观。所以自发自愿的学习需求和内在动力，是第一位的。

我自己一个群内前几日还在讨论儿童的好奇心。这里有一个非常好的比喻，我要朗诵一下……

杜威学校的学习，当然是个性化分组的。而且，通过活动和项目实践，把儿童的经验和知识进行连接。这种连接有两种方式。

这是第一种方式，在直接经验的场景中，也就是在儿童活动中，产生了知识的需求，理解知识的功能，并进行创造性的再现。

这是第二种连接方式，真实的活动和项目之后，还会把儿童引入成人社会活动里的真实场景，通过知识在成人世界的应用——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学术界或工业界，进一步形成经验和知识的交织。

当然，既然作为人的生长，以自由的成熟的人为目的，杜威学校的学习也是非常关注儿童核心素养的，用今天的话来说。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批判性思维，以及元认知与自我系统，也是这个学习本身的核心要素。

杜威学校的测评

我们最后说说第四个方面，测评——我们中国习惯理解测评就是考试，其实这个理解窄了。客观的说，在百年前，教育学刚刚开始实证起步的时候，教育测评还特别不成熟。

但即使如此，我们看到一个学科成熟之前，它的原则已经非常成熟了。杜威学校的教育目的决定了杜威学校的测评。按我们今天的话说，这是以活动评价、以儿童自评为主的测评方式，不是为了分数和竞争。

我不知道有没有朋友惊讶。

教师的观察也会起到测评作用。但教师的观察不是在评判学生，而是判断他们是否有合适的学习环境。所以这也是为了学习，虽然很朴素，但和我呼唤形成性评价的方向是一致的。

杜威学校关于测评的这个基本方面的坚持，让我们今天的教育工作者汗。我们如果要承认科学调查和测评的可靠结果，它必须基于这种认识，即有机体、自我、品格、思想同其环境是息息相关的，以至于只有同它们联系起来才能进行研究和了解。脱离了孩子和孩子环境的测评抽象结果，我们无法进行研究和了解，也无法接受它的可靠性。

这无疑是一种挑战。我明白做教育测评的人可能会有不同意见。但可以争议，也需要尊重这种哲学。

杜威学校关注的两个基本关系

到这里，杜威学校的四个基本方面都已经谈完了。我相信大家已经初步了解，杜威学校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它和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各种创新学校，和我上面所谈到的创新学校比，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接下来还有。我们看杜威学校认为的两个基本关系。

第一个关系是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的关系。我们今天的教育系统是如此的复杂，以致于没有多少人真正考虑这种问题。杜威学校认为，如果初等学校的教师没有同样的权利和权力来选择、组织适当的教材，并发明和使用他们自己的方法，那么“高等”教育将不能是真正高等的。也就是说，如果基础教育没有理智的自由和协作的统一，而认为这是高等教育的专利的话，那么高等教育其实无从谈起，继而灰飞烟灭。

这对今日中国，非常有现实意义。

对于学校和社会的关系，这是我又一次忍不住使用革命这个词的地方。杜威认为，社会只有一种社会，不存在“学校社会”和“社会”两种社会，我们给未成年的孩子们一个毛玻璃墙世界，然后我们自己又是另一个世界——对于教育和学校而言，这是极其不对的。

我们今天很多创新学校，也只能做到尽可能和社会连接。还做不到学校即社会，也没有这个教育哲学的认知。

杜威学校实践中出现的教育问题

我们快速过一下杜威学校的实践过程中的问题。先说三大类的Bad Case。这张PPT内容是第一类的Bad Case，课程本身部分环节和细节不匹配孩子，一个需要动态优化的过程（见PPT内容）

这张PPT是第二类问题，孩子出现不适应问题怎么办。（见PPT内容）

这是第三类问题，也是前面我们说，杜威本人没有把孩子个体当做最重要的目标，加之杜威学校对孩子的教育，要等待孩子的内在的需求，但学校后来又被合并，而导致的一个问题。（见PPT内容）

我对杜威学校教育设计的反思

我自己的反思，除了当时各种反对声音及时代的问题，以及杜威学校面临的资本压力的问题之外，这个教育模式在两个层面还需要进一步探讨。

第一个基本问题是连续性方案的问题。（见PPT内容）

第二个基本问题是知识学习效率的问题。（见PPT内容）

实际上，截止今天，我身边还有若干朋友就这个问题不断的争议中。

到此为止，我把杜威学校分析完了。也把今天所有的创新学校的案例分享完了。非常长的一个内容和时间，信息量也非常的大。我用我的崇敬，我用我内心的激动，我用我对孩子们成长的敬畏和渴求，我用我这个人的全部，向创新学校和教育的这条线上所有的实践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