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中学现校址）

芥末堆 宁宁 阿槑 7 月 18 日

因资金中断，蒲公英中学新校舍工程停工了，这可能是北京最好的一所农民工子女学校。

新校舍建筑面积 16540 平方米，建造总成本 6909 万元，目前仍有 2900 万元的资金缺口。作为北京市唯一一所经政府批准设立的非营利性农民工子女中学，自 2005 年成立以来，它所招收的学生均为农民工子女，这些学生由于户籍等各种原因很难进入北京的公立学校。

蒲公英中学现校区改建自大兴区一间旧厂房，自 2012 年起，学校部分不结实的房屋已成为危房，遇到恶劣天气甚至会停电停水。此外，按照大兴区的用地规划，蒲公英学校旧址将在今年拆除。2015 年，新校舍在旧址北侧动工建设，土地来自大兴区政府协调的公共服务用地。

（新校区整体效果图）

根据蒲公英的规划，新校舍建造总成本 6909 万元，建筑面积 16540 平方米，包括普通教室、各类实验室、风雨操场、大型图书馆、食堂、餐厅，可容纳 900 人的宿舍等，并且将会打造农村教师的培训基地。

在蒲公英新校区设计中，学校设计的一大亮点是环绕教学楼的下沉广场，供学生社团开展活动，将成为学校的标志性空间。

（新校舍下沉广场效果图）

但由于资金短缺，自去年 10 月底到今年 7 月初，新校舍停工已达 8 个月。目前学校正在多方筹集资金。

截止到 7 月 14 日晚 8 时许，近期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和中国金融教育发展基金会为蒲公英中学新校舍发起的众筹，共募集到了 15 万 5 千多元。但与 2900 万元的资金缺口相比仍相距甚远。

可能是最优质的农民工子女学校

蒲公英中学位于北京市南五环边的团河路上，路两侧是低矮的平房，渣土车驶过时，路面经常尘土飞扬。校门不大，但被填满彩色的图案，在周围很是显眼。 

这里本是原大兴区寿保庄村金星开工厂的旧厂房，2005 年被郑洪和她的团队租下，改建成如今的蒲公英中学。决定办学前，团队走访调查北京农民工子女学校时发现，根据当时的统计数据，北京有 40 多万农民工子女，200 多所民办农民工子女小学，但没有一所初中，而且缺乏非营利性质的学校。这意味着，在近 50 万的流动儿童中，相当数量的学生无法就读公立初中，小学毕业后即面临升学的困难。

不仅北京，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2013 年，全国妇联发布的《我国农村留守儿童、城乡流动儿童状况研究报告》提及，全国流动儿童规模达到 3581 万，北京、上海等地的流动儿童中跨省流动的占90% 以上。而据近期公布的《2016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全国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生中，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共 1394.77 万人。 

郑洪决定为这类群体办一所非营利性的农民工子女初中。最初 80 万注册资金靠的是捐助和借款，捐助在此后也成为学校维持运营的主要方式。2006 年学校正式获大兴区教委批准。

（学校教室）

从入学初摸底测试学生及格率不及 1%，到三年后参加北京市中考及格率超过95%，办学 12 年来，蒲公英中学的教学成绩得到多方认可。 

初招生时，学生基础薄弱得出乎意外。第一年招收的 120 个学生在摸底测试中，语数外三科及格率不足 1%，平均二三十分的更是常见。即便 12 年后，这个数字仍然没有太大变化。在蒲公英做了 8年志愿者的赵镜说，去年招生时，数学不得不降到 23 分以下。在今年的新生英语培训中，她带的 10 人一组里，能够在一分钟内默写完 26 个英文字母的只有两人。

校长郑洪觉得，这种情况不怪孩子。在学校2015年年度报告中有一项针对家长职业的调查，他们绝大多数从事着城市极为普通的工作，运输司机、工地小工、服装厂工人、装修工、种菜、服务员等，还有超过16%的家长处于待业状态。对这些学生而言，跟随父母在诺大的北京居无定所，一张稳定的书桌有时候可能也是一种奢侈。

蒲公英有自己的招生方式，与学生面谈，了解学生的兴趣、爱好，还有家庭背景。学习基础也是考虑因素之一，但对于部分基础太弱的学生，如果家庭条件非常拮据，学校也可能会优先录取。

在蒲公英工作 7 年的赵凯对此颇有感触，“他们对教育的渴望超出我的想象。”同样从农村走向城市的他感到，这些孩子也更懂得上学对他们的意义。

给学生释放潜力的平台

这不是一群读起书来苦兮兮的孩子。走在蒲公英中学的校园里，学生与陌生人自在、坦然交谈的状态让人印象深刻。

7 月 10 日是初三学生的毕业典礼。中午在音乐教室门前，芥末堆遇到了初三毕业生郝静，与我们交谈时，她落落大方地描述起学校生活，回忆起有趣的同学会笑着双手比划。在这个初三毕业生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她喜欢学校的很多活动，每年的春游、徒步、拉练，参观科技馆，去音乐厅听歌剧，还有学校举办的科学节。她和同学一起做了一个实验，在科学节上得以展示。描述中她透露着兴奋和自豪。

（学校的科学节现场）

她留恋这里的老师和同学。刚上初一不适应离家住校，经常情绪低落，感到孤独，但每天晚上老师都会来宿舍看看，陪学生聊天。课下这些老师们更是像朋友一样和大家一起玩。她总结这三年在蒲公英的生活，“待得挺快乐的。”

毕业后，她将会回河北老家读高中。 

郝静在这里感受到的快乐与学校开设的各种活动不无关系。从一开始，学校就不主张应试教育。郑洪说，初中生容易产生厌学情绪，尤其是基础薄弱，对自己没什么信心的学生。蒲公英中学绝大多部分精力用在培养学生的兴趣能力和品格上。

郑洪介绍，学校每学期有二三十种兴趣小组，给学生开设一些课程化的活动。兴趣小组根据老师的特长开设，“会织毛衣，会打篮球，就可以办一个兴趣小组。”赵镜说，学校有一个工人师傅特别会下象棋，就开了一个象棋班。还有一个特别会修车，就开了一个维修班，班上的活动就是不停将他自己的一辆旧摩托车拆完再组装。他的班成为学校里最受男生欢迎的兴趣班之一。 

赵镜觉得兴趣班给了学生发挥个人潜力的平台。今年学校的管弦乐团最后一次表演，有学生上台发言说，刚来时连谱子都不认识，甚至没见过这些乐器。但几个月下来，这些学生就能够完整演出《欢乐颂》。给赵镜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一个藏族孩子，此前她从不知道自己会画画，但在一节美术课上，老师偶然发现她画画的某种天分，就鼓励她参加学校的荷风艺术班。后来回到当地后，这名学生考上了西宁艺术职业学校。

“很多孩子因为没有这个平台和机会，所以并不知道会有这个潜力。”赵镜说道。多样的兴趣班像是一个入口，学生在这里看到了诸多的可能性，自然而然地也变得更加自信. 

志愿者：NBA球星与美国东海岸的高中生

（老师和学生创作的校园墙）

作为一所非营利的民办学校，蒲公英中学也有很多短板，比如师资流动大。学校能够开设这么多的兴趣班和活动课，很大程度要依赖持续不断的志愿者，志愿者为学校带来了各种资源。NBA 球星马库斯-坎比，雨果奖获得者郝景芳等人，都曾造访过学校。

张雅当初选择来蒲公英就读是因为在招生简章上看到，“有外国人和我们交流，觉得挺好的。”到蒲公英后，她发现有很多国外的志愿者陆陆续续到学校来，带着她和同学唱歌、跳舞、学习英语。 

这些志愿者有杜克大学、哈佛大学的大学生，也有美国东海岸的高中生们。有些志愿者已经连续来了七年，每年固定待三个月。这为学生们创造了极佳的英语学习环境。赵凯觉得志愿者让学校教育变得丰富起来，也不断打破学校老师的思维定势。 

更多的志愿者来自国内。曾有一个人大附中的高中生来学校义务教小提琴，从高一下半学期开始，每周四准时到学校，一直坚持两年，“风雨无阻。”谈起他，赵凯显得有些动容。 

根据蒲公英《2015 年年度报告》公布的数据，10 年来，蒲公英共有 1974 名志愿者，有 12 支来自不同国家的团队长期支教。这些志愿者在学校开讲座，教课、辅导学生功课，还有做夏令营，或是培训校内老师。

郑洪介绍，在蒲公英的 15 个班级中，每班都与固定的志愿者群体长期互动，从入学到毕业。资深职场人士刘洋文所在的“寻找Alpha组织”就是其中一支队伍，他们的帮扶对象是 2016 年新入学的初一某个班级，为他们设置奖学金，贫困家庭慰问金，联合北师大经管学院为孩子们做教学辅导。还不定期组织首都博物馆、企业参观学习等校外实践活动。

“寻找Alpha组织”的成员来自金融、媒体、政府部门等不同的行业，但都对教育和公益充满热情。一年来，他们几乎每个周末往返于大兴和城区之间。到了期末，Alpha组织会对过去半年做总结和反思，并为下学期设计更完善的规划。 

根据班主任的反馈，这一年志愿者们带来的最大改变是班级氛围。 Alpha 小组所带的是初一入学分班中成绩排在末尾的班，孩子们普遍不太自信。但两个学期辅导下来，配合老师的日常教学，班级氛围变化很大，学生整体的数学和英语成绩得到大幅提高。

刘洋文说，未来两年，Alpha 会继续陪伴孩子们直到毕业。

出路何在？

（身路历程课中学生绘制的手抄报）

有人曾为蒲公英中学做过一首歌谣，“蒲公英，蒲公英，飞到西，飞到东。”歌谣中描述的是蒲公英，更是来到蒲公英就读的学生们。入学前，他们辗转流动在老家与北京之间，角色在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之中转换。在蒲公英稳定生活三年后，这群学生再次面临一个难题，该“飞”到哪里继续读书。

有些不到三年就不得不为此做出选择。张雅在初二就转回了河南老家的镇上初中，为了便于升学。在她的班上，有不少像她一样早做打算的同学。

14 年里，她从幼儿园到小学一直在北京就读，身边有父母陪着。但为了继续求学，她不得不与父母分开，回到老家和姥姥一起生活。

让她感到落差最大的是老家的学校“太乱了。”学生之间谁不喜欢谁了，就把对方堵在厕所里揍一顿。老师上完课就走，和学生也没什么互动。课表每天被应试科目塞得满满的。甚至晚上的三节自习课都有老师占来上课。

有着同样感受的还有范晶，她也是初二下回的老家读书。老家学校“那种往死里学”的学习方式一度让她接受不了。

但无论怎么失落，回老家读书是相当一部分蒲公英学生的选择。也有部分学生会选择到河北周边接收北京中考成绩的高中就读，还有些学生选择到与学校有合作的职业高中。

学生毕业后的出路也一直是郑洪考虑的问题。赵凯刚来蒲公英时负责的就是追踪毕业生的去向工作。据学校 2012 年的数据，当年的 158 名毕业生中，94 人在北京或回老家读了高中，56 人上了职校。办学 12 年中，还有 13 名毕业生成功获得了 UWC 世界联合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在世界各地不同的校区进行深造。 

学校可持续发展的设想

持续助力缺乏资源的学生获得优质的教育是郑洪更长远的设想。但眼下，新校舍筹建资金的短缺成为学校棘手的问题。按照原规划，容纳 800 名学生和近 100 名员工的新校舍将于 9 月底竣工。但搁置的工期使得这一计划极有可能延误。学校担心的是今年入冬前学生能否搬入新校舍。

除大兴区政府整体规划的原因外，学校拆迁还有一层原因是危房问题。遇到恶劣天气可能会停电停水。女生宿舍是在学校里面的一排蓝色板房内，因高度不够，宿舍里的所有床脚只得被师傅锯掉一块。男生宿舍更为狭小和拥挤，一个房间住12人，只有一扇小窗户，通风条件很差。

（新校舍里的教室）

新校舍规划的学生宿舍是八人间，每个房间都有一对敞开的大窗户，视野和通风条件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与旧址相比，新校舍教室也焕然一新。普通教室能容纳 40 名学生，两个大窗户，采光量很足。

7 月 10 日，在芥末堆记者探访新校舍的过程中，赵凯特意介绍了连接各单体建筑的环形通廊。它被设计成一个开放式的平台，是学生课间活动的主要场所，学生可以在这个半开放的空间里设计各类活动，而环形中央又构成了一个下沉式广场，为未来的演出活动铺垫了很多的设想。

从旧校区移步到主体已落成的新校舍参访完后，能够想象学生和老师对这座新校舍的期待，就像赵凯面对室内空旷的的篮球场感慨的那样，“我很期待，因为我喜欢打篮球。”

捐赠也到处体现在新校舍的建设中。一层餐厅的所有设备由九阳集团捐赠，15 间普通教室来自不同的捐赠方，实验室的所有器材和设备均由大兴区教委免费提供，甚至建筑外墙和内墙漆都是捐赠的德国都芳漆。

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蒲公英中学逐步形成了六位一体，政府、学生、家长、老师、志愿者和捐赠方。郑洪不断强调这六方角色对学校整体发展的重要性。

但对一所学校来说，依赖捐赠办学有时并不稳定。如何实现学校的可持续发展，是郑洪作为校长经常思考的问题。她曾在接受媒体收集时称，学校设想的资金来源有四类，政府支持一部分，学生交一部分学费，社会上募捐一些，学校再自己创收一部分。2010 年时，学校的资金来源主要还是社会捐助和学生学费，前者占了绝大部分。

郑洪介绍，在新校舍的设计里，学生音乐厅、图书馆、工坊，还有楼顶，都有可能派生出社会企业来，为学校带来一部分创收。更长远的构想中，学校还将单独拆分出可持续发展的部门来。

（注：学生郝静、张雅、范晶均为化名）

如果您想帮助蒲公英中学，请通过下方链接捐赠：

http://www.dandelionschool.org/a/juanzengfang/juanzengluj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