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中的张水丽,从小被母亲抛弃,父亲外出打工,与仅大她一岁的哥哥相依为命,在节目中因“刁蛮任性”走红。
孩子被父母抛下,乡村被年轻人遗弃,而城市也没有给这些外来者一个安身之处。
我们无法指责农村父母责任心缺失,他们本身就是弱者。我们更不能指责孩子缺乏上进心,在习惯养成和心灵最需要陪伴的童年,他们只能孤独的长大,或把自己交给低俗娱乐。
那么,当这些孩子成长为比父母更加冷漠、闭塞的一代时,我们该指责谁呢?
探访见闻
女儿乔乔本学期面临小学毕业,她选的毕业设计课题是“教育的不公平”。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课题,5月初,乔乔同组的三个小朋友及各自的妈妈一起,去了四川省三台县某乡镇小学参观交流。之后,去了邻村受民间资助的小朋友元元家做家访,在元元家,和她及她的爷爷奶奶共处了一天。
因为同行有两个民间救助NGO的小姐姐,所以我们的行程里,也包含了访问救助对象的内容。
访问乡镇小学的计划是进班听两节课,之后与五年级孩子交流互动。因为路况差,加上修路堵路等原因,等我们赶到小学时,五年级孩子的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了,不能打扰孩子们上课,原计划也只进行了最后一项:与当地五年级孩子交流。
带领交流活动的是四年级的L老师,我们几位家长在孩子们的交流现场旁听了一会儿,发现之前对五年级孩子的拘谨预计不足。老师让大家做自我介绍,一起聊聊自己的课后生活,交流一下自己读过的书等,孩子们都很害羞,你推我,我推你,不肯当众讲话。我想,如果没有L老师的控课能力,怕是整个交流都会冷场的。
孤独的乡村老师
L老师年轻亲切,是这所乡镇JG小学的骨干老师,带语文、初级美术、初级英语,还兼学前班的舞蹈课,本身是四年级的带班老师,但看起来,她跟五年级的孩子们也很熟悉。她不是本地人,家在成都,是一位一岁孩子的妈妈,听说家庭条件不错,所以爱人并不支持她的工作:一来JG小学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只能周末回家,平日照顾不了家庭孩子;二来,乡村教师的待遇很低,工资除了支付每周一次成都的往返费用等开销,也剩不下什么了。
L老师是因为爱心和事业心,顶住家人的压力留在这所小学的。但是,乡村破败,学校本身条件也很差,更没有同龄人可交流,对L老师这样的年轻老师来说,乡村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贫乏,可能是他们要面临的比家庭压力更大的困难吧。
与很多偏远的乡村学校一样,教师问题也是JG小学的主要问题。学校目前在校教师20人,平均年龄高达46岁,校长介绍,比较稳定的是年龄大的老教师,像L老师这样优秀的年轻教师,很难招来,即使来了,也很容易流失。
除了年轻教师无以为继,专业老师,比如英语、美术老师等也相当缺乏,本地的解决办法是“走教”,县里教育资源好的学校,教师除了完成自己在本校的教学任务,也流动教学。他们每周来JG乡一次,各个年级的孩子就集中在某个下午一起上这些专业性较强的课。
孩子们的生活条件
JG小学四、五、六年级的孩子住校,国家的免费午餐政策也覆盖到JG小学,每个孩子午餐费净标准是6元(净标准的意思是水电等费用不计算在内),JG小学的孩子每天可以吃到三菜一汤,三个菜中,有两荤一素。
我们到的那天是周五,午餐每人一个鸡腿,另有豆腐肉片和卷心菜。这样的校园午餐,基本能够满足孩子的营养需要,其实也已经超出了很多家庭的标准,所以,学校和家长都很满意。
因为有精准扶贫和困难家庭补助等政策,这个区域因家庭困难而失学的儿童几乎没有了。所以,看起来,农村教育问题是不是已经解决了?
让我们来看两个例子。
小朋友A:5岁,母亲生下孩子后消失无踪,父亲也不闻不问,孩子跟爷爷生活。爷爷无力养活孩子,抢劫入狱,目前已服刑结束释放回家。据说之前有家庭收养过A,但是因为孩子父母尚在,不具备收养条件,加之孩子的性格问题,收养家庭把孩子退回来了。NGO的小姐姐此次行程目的之一就是去安排A的救助事宜。
我们在村长的家里见到了爷爷,别人用摩托车载他过来,六七十岁的老人,牙已掉光,脸是瘪的,瘦弱,脸上陪着小心的笑。最后协商的结果是爷爷去办理母亲的失踪证明,NGO帮助孩子寻找收养家庭。
小朋友B:11岁,有一个13岁的哥哥,母亲也是消失不见,父亲不闻不问不回家,哥哥住校,B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手有残疾,做不了活儿。孩子的家真正是家徒四壁,B大了,爷爷给她搭了一个自己的房间,其实就是用大石头搭起来的一个小窝棚,窝棚上大概铺了防雨布,所以她说“不漏雨”,但是,仅此而已,保暖措施完全没有,很难想象这个四处漏风的屋子里,孩子是怎么过冬的。
这个家庭因为父母都在,所以不能享受国家对特困户的补助政策。几年来,他们是靠爱心家庭对两个孩子每年各3000元的资助,勉强维持下去的。
这两个家庭情况是个案吗?
我们在JG小学跟校长及老师座谈时,老师们提到,这里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不在少数。据说许多年轻妈妈是从更贫穷的云贵等地嫁过来的,过了几年,发现这里的情况也不怎么好,生完孩子,一走了之,离开又穷又苦的家,从此杳无音信。
除了父母双双消失不见,近年来受各种因素冲击,父母离异的单亲家庭占比也相当高。当然,最触目惊心的还是留守儿童的比例:我们访问的小学,158个孩子,留守儿童的比例约为三分之二,留守孩子大部分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还有一些则被托付给亲戚或邻居。
也就是说:大部分孩子日常的生活中,是没有父母的身影的。
说到妈妈天天都不回来,水丽用双手捂住了脸。—《变形记》
光
难得的是,我们在JG小学看到一个图书馆, 说是图书馆,其实就一间教室,但尤为难得的是,这个图书室是用起来的。
图书大部分来自教委配置,小部分来自捐赠。我看了一下,教委配置书目大部分是教师用书,孩子用书较少,可读性也差些,书架上明显看得出,新的、用的较少的书,来自教委配置,旧一些、借阅率较高的书,大部分来自家庭捐赠(NGO中,来自北京的资助家庭自发组织捐赠的),但是,捐赠书确实数量不多,也大都很破旧了。
L老师在教学之余,找出适合不同年龄段孩子的书,并成立图书小组,组织孩子自行管理图书,按班级组织借阅。
我问孩子们读书么?有说读的,眉飞色舞地讲自己读了什么书,也有不读的,问为什么不读,有说因为借到的书我不喜欢看,也有说因为没时间,课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做作业。
L老师介绍,这些孩子作业量确实很大,也像大多数乡村小学一样,作业量大的原因是教师要面对严格的绩效考核,考核结果直接跟收入挂钩。
因为大部分孩子住校,并且大部分孩子是留守儿童,即使父母不外出打工的家庭,也没有读书的意识,所以,这里的阅读完全不能指望家庭,学校也少有余力兼顾。但是,在山区的乡镇小学,看到有教师在认真组织孩子阅读,就像阴霾天空中的一道光,让人在压抑和沉闷中看到了一些希望。
不同的问题
这次的访谈,对我之前的对于乡村教育的认知产生了极大冲击。
身处京城,家有学生娃,我们也每天面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我们的问题是:
学校所在的学区好不好?我要上公立还是私立?这个校长的格局如何?
老师资历好不好?老师的教育方式是启发还是填鸭?
孩子的学习方式是不是探索式、项目制?
课堂上,老师们有没有保护孩子的天性?我的孩子受到的是不是个性化教育?
乡村孩子同样面临教育问题,他们的问题是:
我每天要走多远的路来上学?
我们学校开设的课程能不能找到老师来教?为什么没有老师教?
我为什么不爱学习?我为什么很想辍学?
生活和学习中遇到困难和困惑,我可以和谁来交流?我一年中能够见到我的父母几次?我为什么越来越不爱和人交流?
我的父母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们为什么不回来?
我能不能去他们生活的地方上学?是什么剥夺了我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权利?……
孩子被父母抛下,乡村被年轻人遗弃,而城市也没有给这些外来打工者一个安身之处。
这,就是现状。
在这个生存链条中,打工者是弱势,更弱势的,是他们的孩子。
你没有办法指责这些农村的年轻父母责任心缺失,“回不去的农村,待不下的城市”,他们本身就是弱者。城乡生活的巨大差异,农村的贫困、落后和由此带来的绝望,才是他们离家而去的原因。
你更不应该指责这些孩子缺乏上进心,在习惯养成和心灵最需要陪伴的童年,他们只能孤独的长大,或把自己交给低俗娱乐。无人陪伴,无人交流,无人监督,无人引导,有些孩子长到十几岁了,甚至连县城都没有去过。
所以,当这些孩子成年后,成长为比父母更加冷漠、闭塞的一代时,应该受到指责的,也不是这些个体本身。
公益何为?
三台县几日,接触到的这些活生生的个体案例与震撼之余的反思,让我们意识到,中国农村教育在基本的吃饱穿暖、有学上(义务教育的国家保障)的基础之上,由于社会变迁和社会政策不到位造成的新的“断层线”——乡村社会及家庭的解体、衰败,庞大的留守儿童数量,正成为新的教育公平问题的焦点,而乡村学校已经不能承担乡村教育所需要的全部功能。
这些问题超过了教育层面,需要全社会来反思和求解。
个人在这些大问题面前往往有一种无力感,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呢?我们可以做的有很多。
给跟随父母来到城市的打工者子女更多的关爱;
给独自留守在乡村的孩子们更好的资源,给他们建图书馆,带给他们更多的好书,和更广阔的视野;
给他们的老师更多的关注,用现有的知识和经验,带给他们培训机会和和更多的成长空间,让他们找到自己的价值感;……
可以去了解更多的现状,想出更多的办法,提供更多的做法;
你可以从00后这里找解,带孩子去走近生活状态不同的同龄人生活中,让他们知道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了解另外一种想法,这会成为他们日后思考和行动的基础;
你也可以找到身边那些为乡村孩子服务的NGO,为那些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给他们一些关爱,帮他们打开一点视野;……
公益,不是一个人做很多,是每个人做一点。
每个人都尽自己的力量去影响别人,哪怕只是思考并分享,也有意义。
不要说我们的力量有限,每个人都可以做些什么。
每个人都可以像“花婆婆”那样:做一件让世界变得更美丽的事情。
绘本《花婆婆》插页,作者芭芭拉·库尼
* 因捐助对象的缘故,本文中人物名字均为化名。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教育思想网”,作者乔乔妈。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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